时至黄昏,落日余晖烧的灵息山脚一片红艳,赢伍岚重回三年前他最熟悉的灵息剑庄,心中也是无比感慨。此前他偶然会下山随姑姑白慕蓉一起出塞征战,只当是历练,事事有女将军护着。三年前接到前线白慕蓉战死沙场以身殉国的消息之际,赢伍岚刚回丞相府,他和父亲赢七臣紧急出塞,谁料父亲却在途中病死。少年独自一人肩负起了茕隐军团的重担,率奇兵,勇计谋,终是等到了援兵,反败为胜,而后归朝,皇上大喜,赐封他为镇西将军。
他能在战场上骁勇杀敌,敢于以一挑百,全靠灵息剑庄庄主——剑仙楼英池的倾囊相授。楼英池自己虽只想当个江湖闲散人士乐逍遥,却从不干涉自己的徒弟以何政党或是立场参与纷争。人人在世或许都有他的使命,徒弟中苏子槿如此,赢伍岚亦是如此。
赢伍岚永远不会忘记在灵息剑庄习武的日日夜夜,那是他如今一身本领和战场上来去自如的本钱。灵息山的每一寸土地他都在晨功踏遍,而今却是近乡情怯。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马绳绑在山脚下,自己徒步走上山。
赢伍岚登上山,风吹屋檐风铃作响,那是他和苏子槿曾经住过的寝屋,现如今也是毫无人气。曾经的剑庄师兄弟们大多都已学成下山,再也没有小时候那般热闹了。他继续踱步,拐角看到前面一间屋子正有袅袅炊烟升起。
走近些来到屋子庭院,正好能看到楼英池身着一身简朴灰白色长衫,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却比当年记忆中的平添了几绺银发,他负手背对着庭院石门,手指不停喂食着笼中雀,嘴里时不时发出“嘬嘬”的逗鸟声。
看起来不像是剑仙,反倒像再寻常不过的农家老头。
柳卿卿在屋里做灶头将军,一把锅铲铲出惊天动地声响,大声喊道,“老楼,饭做好了!”她探出头来,同楼英池一样简朴的穿着麻布衣服挽着简单发髻,看到门口站着一章熟悉的脸庞,又惊又喜道,“小岚!是小岚来了吗?”
楼英池这才回头看到赢伍岚,少年人比记忆中更高更壮了,眉宇间还隐约有经历过生死的肃杀之气,面容坚毅,是个独当一面的将军了。
赢伍岚对着两位作揖:“师父师娘,好久不见。都怪小岚不懂礼数,许久未来拜访了,还望两位勿怪。”
柳卿卿道:“快快进屋,师娘见你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还没吃饭吧,师娘刚烧好还热着呢,一起吃吧。”
赢伍岚随师父师娘一同进屋,屋内的陈设仍和他记忆中大差不差,吃饭用的八仙桌上也是最熟悉不过的炒菜时蔬和一尾鱼鲜,灵息山水清田沃,剑仙医圣归隐山林自给自足,仍能吃得潇洒自在。
柳卿卿温了一壶白酒,“小的时候师父总是不许你们喝酒,一转眼过去那么久了,小岚你都这么大了……”赢伍岚初入剑庄时还是个初及总角的小萝卜头,柳卿卿照顾了一个个这样的孩童,终于长大成人肩负一方,心中总有无限多的话要说。
赢伍岚边吃边给师父师娘讲了三年来他征战奔波在衍京和塞外之途的经历,又遇到哪些军中险情,幸而一一化险为夷。
吃完饭,赢伍岚取出他翻译完成的《复医纪论》送给柳卿卿,医圣接过手后大喜,“这是……早已失传的医学古籍!”柳卿卿欣喜地翻阅起来,认出了这是赢伍岚的字迹。
“我在边塞遇到过一个村庄,应该是茕隐军团当时的白将军……”赢伍岚微顿了一下,眨了眨眼收拾了情绪继续道,“暂时歇过的地方,恰巧翻到了这本师娘您曾经提过已经失传的古籍,我就重新誊抄了一本,给您带来了。”
“此次无邀而来主要是有一事相求,师父师娘你们见多识广,可曾遇到过又下着突然之间内功尽失的情况?”赢伍岚将今天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一一与二人诉说。
柳卿卿收敛了笑意,转头看向楼英池,再扭头对赢伍岚道,“小岚,我给你腕上悬丝系脉,你用尽全力向你师父打一拳,我先看看。”说罢从袖中手腕处取下一圈圈丝线系在赢伍岚右手腕上,赢伍岚对着师父说得罪了,得到师父首肯的点头后,奋力向其轰出一掌。
如果赢伍岚还有内力,屋内桌椅都经不住他的奋力一击,会被掌风带得四散成齑;而此时楼英池只是轻轻用手掌便包住了徒弟的全身之劲,连衣带都不曾晃动。
柳卿卿三指搭在丝线上,赢伍岚奋力一击时她也在做切脉诊断,感受得到赢伍岚努力调动内力却成为徒劳。“脉象涩滞,而又洪如雷鸣,典型的瘀堵需疏……内力郁结于内,脉络不通。我且给你施针泄淤,应该可解此病症。”
柳卿卿从里屋取出针灸包放在桌榻上,一字排开针帘,将八仙桌上剩下的白酒重新温煮,再用火折子将其引燃,烈火熊熊。她取出一根银针从火舌上燎过,精准刺在了赢伍岚眉心正中。随后又手腕翻飞,又快又准取了银针扎在了合谷大椎等等穴位,施针完成后她道,“小岚你试试再运下功法。”
赢伍岚照做,又屏息凝神感受着自己体内变化。“稍有汇集,但还是没办法集结成内力,我能感受到,但完全无法为我所用。”
“好在第一步已经成功,让你重新感知到了。先放松,我让你运功时你再重新尝试。”柳卿卿道,赢伍岚听闻后点点头,听着师娘的指示再次运功,这一次运功的同时柳卿卿手指运力,轻弹银针柄,细细的银针震颤着向内传递刺激,此刻赢伍岚明显感受到一股酥麻自眉心而起,向四肢百骸散去,这种感觉和小的时候初学锦辰七式凝聚内力如出一辙。
“放松……运功。”柳卿卿温柔嗓音在耳畔响起,赢伍岚双眼紧闭,专心致志根据指令反复几次,额头都沁出一层细汗,终于在弹完最后一根银针后,经脉热流滚涌,重新汇聚起了内力。
“内力恢复了!”赢伍岚猛地睁开眼,内力于习武之人不外乎安身立命之本,柳卿卿此举可谓是救命之恩,赶忙作揖,“多谢师娘妙手回春!”
柳卿卿倒是认为自家人无需言谢,随手拆开他拱手,重新拾得手腕放在桌上切脉,见脉象确实不同刚才恢复正常,然后满意地点点头,笑颜渐舒道,“确实好了。”
“你刚才怀疑燃香有问题?”楼英池开口把话题拉回来,赢伍岚点头嗯了一声,将怀中装着燃香的木盒子递给师父师娘,“我除了芝雪万解,接触的就只有这个燃香了。芝雪万解从未听闻会有这种内力丧失的情况发生,但这个燃香来历尚未可知。我猜最大的问题还是在香上,所以特地带过来,请师娘一并帮忙看下,是否真的是这个香的问题。”
柳卿卿接过,打开木匣盖子,用手指捻了一点断香,在指尖挤压成末,放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仔细辨认了下,“大多都是安神的草药,只是有一味阔兰草很突兀,看着像佐药,但是他药力太刚硬,与整个香的调子格格不入。更奇怪的是,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阔兰草盛产于塞外匈奴地带。你且等我翻下医书。”
柳卿卿进屋翻开了《千草集》 ,她对上面记载的各个药物都很熟悉,不多时便翻到了阔兰草之处,她指着书籍道,“阔兰草,性烈,常生长于塞外……火攻损脉,瘀滞精气。小岚,你猜的没错,你突然丧失内力,正是因为燃香里添加了这一味阔兰草,火烧后药效激发,瘀滞精气,内力全无。”
罪魁祸首终于被证实,可赢伍岚心中还有好多疑问,最关键的就是关于苏子槿的,“可为何师兄并未察觉?”
“君心似海深,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察觉。”明明都是自己的徒弟,楼英池言语之中却对已是皇上的苏子槿暗中生刺。
“会不会有第三方势力介入?不然为什么是阔兰草呢?”柳卿卿道,“这个药材大晟极其少见,连我都不甚熟悉,还需要翻看医书。如果真的是阿槿那个江南籍贯的妃子所赠,还是劝阿槿赶快肃清下后宫吧,这次是阔兰草,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
“师娘,可否请你下山去往皇宫,一来替师兄医治头疾,朝中政务繁多,恐君主久病,朝纲易乱;二来,帮我调查下,到底为何师兄没有丧失内力?我直觉其中仍有蹊跷,我不信他会冒着让全军战力锐减的风险,只为了针对我。”
楼英池再泼冷水,“你倒是信任他。他能出师后迅速掌握势力最终夺嫡继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就不怕宫深似海,他已经不是你曾经的师兄了?”
赢伍岚眼神坚定,“我相信他。至少现在,我相信他。”
柳卿卿倒是懂楼英池的画外音,楼英池于私厌恶苏宇昶,自然也是对他儿子没有天然好感。虽是从小看苏子槿长大,却依旧怕他在权力的熏蒸下变得陌生,恐他用和苏宇昶同样的手腕下死手。她给楼英池使了个眼色,很多事情都是他们老一辈的恩怨,不必在下一辈还没发生变故时就心生嫌隙,“没问题,我此前关了医馆,只是不想再和别人有什么人情往来,但自家徒弟还是要照拂的。今天夜色已晚,小岚你也在剑庄住一晚上吧,待到明日白天,我们在一同前往汴京皇宫。”
楼英池哼了一声,甩袖扭头,却也不出言反对了。柳卿卿朝赢伍岚努努嘴,示意他去安抚下老头,赢伍岚收到暗示,连忙谢过师娘,紧跟着师父走出房门。楼英池在兵器架边捡了一柄长枪丢给身后的赢伍岚,“出师这么多年,不知道你的枪法有没有退步。陪我打一场吧。”
赢伍岚隔空接住这柄枪,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找了下手感,知道师父脾气来去都快,陪他打完就没事了。正好他也很久没有和人切磋武艺,毕竟在战场上动手只有生死之争,并不能纯粹地比试,也是心痒,“是,师父。”他唇角扬起笑容,一阵山风忽得吹进庭院,撩散赢伍岚额角散落的碎发,显得少年气十足,“得罪了!”而后长枪一挺朝向楼英池刺去,声音划过空中似有啸鸣。
楼英池毕竟是剑仙,见徒弟来势汹汹,只抽了一把普通铁剑便轻做格挡,轻松化解此招,后继发力向对手斜挑刺去,赢伍岚立即回转枪柄,双手平举长枪堪堪抵挡吃劲一击。柳卿卿在屋里顺着窗往外看去,二人你来我往,长兵相接碰触各式声响,无奈摇摇头,由得他们去了。
灵息剑庄,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