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金銮殿上。
苏子槿身着明黄色朝服,五爪金龙金丝走线盘踞于上,头戴冕旒垂于眼前,强忍着头痛听着朝臣启奏,大晟幅员辽阔,上报上来的国事也十分繁复。头疾未复,可正如昨日赢伍岚所说,不能总让年事已高的太傅李茂代管,君王勤政才是治国之道,苏子槿虽仍感不适,还是来上朝了。
总算捱到最后一本奏折上书结束,一声退朝令退文武百官,苏子槿吃力地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候在一旁的丰喜看到后凑近问道,“皇上,您身子骨还没好呢,您看这下还未批完的奏折我是给您带回太嶸殿呢?还是仍由太傅代劳?”按照以往,苏子槿都会在退朝后在金銮殿独自把奏折批阅完毕,看不完的才会带回太嶸殿。而如今龙体抱恙,丰喜实在是担心皇上太过操劳忽略自己身体,只好开口询问是否交由太傅,减轻下皇上的重担。
“带回太嶸殿吧。我没事,缓缓就好,你先下去吧。”苏子槿挥手退散身旁的人,闭眼凝神,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龙椅上,好在龙椅上事先铺上了柔软的狐裘垫子,斜靠起来并不会太吃力。
待丰喜告退,空荡的金銮殿就只剩坐在东方龙椅上的帝王孤身一人。头虽涨痛,可苏子槿心中寂寥感更甚,边塞仍日日与匈奴摩擦,未收复的地域不胜枚举。而那些都曾是大晟子民的黎明苍生,而今只得变成奏折上寥寥数字,向上参报今日又陨几多人。北地雪灾众多百姓迁移他地,两江之地洪涝,各到各地都有难处。从小太傅教导他说要心怀百姓,定做明君,可是自他继位以来,却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太少太少。收复失地非一朝一夕,天灾亦是防不胜防,仿佛所有都被命运推着走,所谓的人定胜天只是世人编造的黄粱一梦,用于慰藉罢了。
待脑内清明甚许,苏子槿踱步出殿,殿门前丰喜恭敬站在一旁,看到皇上出来忙撩起步辇帘子,迎着皇上登轿。苏子槿一身繁复朝服行动不便,步辇就先是轻摇回到太嶸殿。侍奉皇上起居的两位小宫女早早等候在换衣间,为皇上换下冕旒等上朝时的装束,换回浅黛色龙袍。
换完轻便服饰,苏子槿便乘坐步辇来到了太后的朝鸾宫,来给他的生母亦是当今刘太后请安,却没想到今日正好梓妃也在朝鸾宫。
苏子槿至今只有一个妃子,而且并非出自名门。梓妃赵浅杳,其父赵源曾是江南富甲一方的珠宝商人,因先帝出游时赵源有恩于他,而且先帝见浅杳芳龄虽小,却似出水芙蕖美人娉婷,立即赐下婚约,将赵浅杳赐婚给了他最年轻有为,文采最好武艺最高的儿子苏子槿,待到出嫁之际便来京完婚。赵浅杳长着一双似蹙非蹙羽玉眉,一对杏眼清明,神情里却总是带着淡淡的哀愁,总是不卑不亢的,让人不由心生爱怜。
听闻皇上驾到,朝鸾宫上上下下所有宫女太监皆伏拥在地,梓妃也起立欠身,垂头恭迎,唯有刘太后仍旧坐着呷茶。苏子槿朝太后躬身,“给母后请安。”
“阿槿你不是身体还没恢复么,怎的今日还来给母后请安呢?这帮御医实在无能,没用的老家伙们,白养他们这么久,月月俸禄好生待着,怎么连个头痛都治不好。若能请到医圣就好了,哪还会让你受那么多罪。”刘太后招呼着苏子槿坐在自己身边,心疼地捧起皇上的脸,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满心欢喜。这么优秀的皇上,是她的亲生儿子。
“母后莫要怪罪太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每日药汤配着梓妃送来的安神香,朕的头疾已经缓解很多了,也就上朝时信息量大比较费神才难受些,您不必太挂念。若是因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体,那可就成了我这个做儿子的错了。”苏子槿在太后身边坐下,用手裹着母亲的手,安抚道。
刘太后感受着苏子槿手上的茧子,那是她的儿子幼时就离开皇城独自去灵息剑庄习武的证据。太后从小身为大家闺秀养在深阁,向来都是养尊处优。出嫁后郎君苏宇昶身为一品武将,也是与她十分相爱,把她捧在手心。后来苏宇昶发起政变,她又摇身一变成了皇后,人生一路可谓是一帆风顺,唯一吃过的苦就是生育之痛。可她十月怀胎吃痛生下来的宝贝儿子从小就有一颗英雄梦,他也想像他的父皇一样英勇,武力满满。所以在苏子槿获得了楼英池收徒的资格后,他毅然决然离开了最疼爱他的母亲身边。而如今自己十指青葱如少女,而自己的孩子才二十出头便因为摸惯了兵器布满了老茧,让她实在心疼。
赵浅杳道,“太后也只是担心皇上,不免迁怒他人,关心则乱罢了。既然臣妾从江南带来的安神香真的有效,臣妾再让家父多运些过来,下次也给太后您这儿送来。”
刘太后看自己的儿媳妇倒是越看越顺眼,“还是阿杳懂我。你从小就独自去了灵息剑庄习武,我虽为你母亲却缺席了你少年时期的成长,如今你已位居天子,还不准我有一颗老母亲疼爱自家儿子的心了么?”太后佯装嗔怪,还没多久又笑逐颜开,显然对现在的天伦之乐很是满意,又拉着赵浅杳的手和苏子槿搭在一块儿,说道,“后宫寂寥,多亏了平日里阿杳陪我聊天解乏,你们……”
话没说完,就听到有一声清脆高昂的女声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皇兄你果然在母后这里!”随即一位身着青墨色武服的女子风风火火跑了进来,正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惠云公主苏清栀。
“母后,清栀给您请安,皇兄皇嫂万福金安。”苏清栀一一行礼,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动作极快。她虽为公主却从不爱养在闺阁,更爱往军营里凑,所以从来不穿那些襦裙曲裾,唯爱窄袖武服。她抬手向外一指,“皇兄你看,我带谁来了。”
朝鸾宫内众人皆向门口望去,只见宫门外有三人成三角之形,走最前的是昨日方才回京的镇北将军赢伍岚,他朝皇上太后梓妃一一行礼,随后退到一旁,将位子腾给后方两人。
后方两人头戴竹斗笠,斗笠下垂有一块白丝巾,身穿粗布麻衣,怎么看都与这富丽堂皇的皇宫格格不入。正当门口的太监们面面相觑,在想着要不要把人赶出去时,其中一位掀开了他的面巾。
“师父!”苏子槿见到来人的面容一惊,连忙起身,另一人身份自然也是不言而喻,正是被赢伍岚请下山的灵息剑庄创始夫妻,剑仙楼英池和医圣柳卿卿。
待楼柳二人摘下斗笠,苏子槿和母后一一介绍两位恩师。刘太后心底好奇两位本已闭关,为何突然下山来到皇宫?更巧的是自己方才还想着如何请来医圣,人家就不请自来了,难道她金口玉言还能提前预言不成?
赢伍岚解释道,“昨日臣回京,听闻皇上头疾,宫中御医对此稍感棘手,未能治愈,反使皇上徒增困扰。正好臣与皇上与医圣师娘有故交,便请求医圣劳烦费心。也亏得医圣一直以诊治苍生为己任,虽已隐世凡尘,仍愿破例下山为皇上诊治,有如此医圣,幸哉我大晟。”
苏子槿算是听明白了,他昨天的阻拦赢伍岚只当是耳旁风,估摸着一出宫就回灵息剑庄求师父师娘去了。也不知道这家伙用了什么说辞能说动两位长辈,他本以为离开灵息剑庄时楼英池的态度异常刚毅,这辈子都不想和皇家产生关系了。他心里一股暖流涌过,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师父师娘和师弟大家都很关心自己,他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独坐孤独皇位。
刘太后道,“原来如此。早就听闻灵息剑庄医圣柳卿卿仁怀天下,剑仙楼英池武绝尘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阿槿幼时也承蒙二位悉心教导,毕竟是我大晟的接班人,能得到两位贵人的指点,怎么不算是我们双方前世修来的福气呢。”
刘太后倒是把自己地位放得极低。她也听闻剑仙楼英池脾气古怪,对政权斗争颇为讨厌,苏子槿能拜入师门全凭他自己的机遇,和他皇家身份毫无关系。可现在毕竟是在皇宫,是他们皇家主场,言语中自然不肯落得下风,索性各退一步,说成是双方共同修得缘分。
楼英池果然冷哼了一声,“凡是拜入灵息剑庄的弟子,在剑庄内便只有剑庄弟子一个身份,与他们家室是皇家还是仆役都没有关系。”
柳卿卿见场面快要冷下来了 ,赶紧扯了下楼英池衣袖让他少说两句,省得再无端惹出是非,打圆场道,“阿槿也是才绝艳艳,过去习武时天赋极佳,如今当了天子想来也是一代明君。师娘作为长辈看着你长大到有了现在的成就,也是不辜负大晟人心所向,颇为欣慰。就是怎么离开师门变得如此生疏,需要师父师娘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找我看病怎么还要小岚代劳呢?”
“是小岚太过紧张,我这病还没严重到必须请您下山的地步呢。徒儿知道衍京嘈杂,师父师娘不愿久居,一会儿给您二位寻个僻静点的宫殿。”苏子槿道。
“既是前来给阿槿看病的,我们还是闲话少叙吧。”柳卿卿环顾了一圈朝鸾宫人丁众多,又瞟见梓妃在场,要求换一个人少的地方才能开始诊治。
苏子槿便朝刘太后借了偏殿供其为自己诊脉。刘太后和梓妃本也想一同进屋陪着诊疗,却被柳卿卿婉拒在外,赢伍岚解释医圣看病不习惯有陌生人在场,哪怕是家属也得在外等候。刘太后还指望医圣能治好自家儿子的病,听闻此言只好作罢,只好拉着女儿苏清栀和梓妃赵浅杳逛御花园消遣去了。
楼英池柳卿卿苏子槿赢伍岚一行四人走进偏殿,苏子槿本就不对这几位端君主架子,四下无人更是亲自为楼英池柳卿卿拉开椅子,请师父师娘入座。
柳卿卿开门见山问道,“阿槿,我听小岚说你这头疾有些日子了?具体是有哪些症状?”
苏子槿自己拉开椅子,整理了一下腰间配饰正坐说道,“偏头疼有一阵了,最初揉揉太阳穴也就好转了。大概一个多月前的一个晚上吧,批完奏折后突然觉得头昏脑晕,当下以为只是伏案太久了没注重休息,也没太放在心上就先就寝了。谁却料想到第二日上朝时昏倒在了殿上,当即传了御医前来。诊断后也没发现实质性的病,还是归结于过度劳累,就开了几副药方。”
“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症状?比如,浑身无力,或者运功滞涩?”
“那倒没有。”
“御医给你开的药方是每日都服用吗?今日有没有喝药?”
“今日还没服用,断断续续换了几次药,这一周以来都是搭着安神香,效果确实还不错,前几日我根本没法离开太嶸殿,今天上完朝我还能有精神来给母后请安。”苏子槿将自己情况一五一十告诉柳卿卿。
“把手给我吧,我先切个脉。”柳卿卿三指落在寸关尺之上,仔细辨别后,“脖子这里有些淤堵,牵连着头疼,应该就是你头疾的根源。整体情况并不算太好,脉象纷乱,有对冲痕迹……对了,御医给你开的药方可都还在?”
“在,我让丰喜拿过来。”
待小太监丰喜将过往药方递给柳卿卿,医圣一目十行,抽出一张药方,“其他药方均按照医者习惯书写,但基本方向与君臣佐使的顺序一致。唯有这张药方,行笔逻辑混乱无章,更奇怪的是,这药里有几味能组成一种名叫锦季散的药,恰好能与阔兰草火燎的药效中和。”
“锦季散?阔兰草?中和?师娘你在说什么东西?”苏子槿一脸迷茫。
“师兄你不好奇为何我今日就要请来师娘吗?”赢伍岚问道。
苏子槿:“难道不是因为昨日你说的?”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昨日我从太嶸殿离开,却发现全身内力尽失,心觉奇怪便去请教师娘是什么缘由。”赢伍岚从袖中再次掏出装着安神燃香的木匣子,抽开后示意苏子槿原因就在于此,“师娘辨认出这安神香里有一味非常霸道的药名叫阔兰草,用火焚烧后能使人内力封印。而这么恰巧,师兄每日服用的药中竟然有可以中和阔兰草的锦季散,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呢?”
苏子槿神色突然沉了下来,声音染上愠色,“来人,把御医和梓妃统统给朕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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