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笺话说完，闻渊抓着书包带子的手卸了点力。
“亲的又不是你。”他眼神飘到自家楼上，没有亮灯。
闻晴还在加班吗？
“对啊亲的不是我，那看的是不是我？”
他毫不迟疑地就反问：“你不是没看见吗？”
一时语塞，傅笺瞪着闻渊，脚下步子都加快，变成小跑，似乎根本不把他这个精疲力尽的运动员的命当命。
可惜闻渊身体确实好，或者是叶述霖的按摩奏效，总之闻渊依旧与傅笺并排着。
“你就稍微忍一下，大不了不和我们来往就好了。”
傅笺看起来拳头硬硬的，闻渊猜想她要问自己是不是跑傻了。
眼见她马上要炸毛，闻渊从口袋里拿了包烟，倒出一根递给傅笺，还亲手为她点上。
被硬控了的傅笺深吸一口气，接受那根很贵的烟，愤愤不平地咬着烟嘴。
傅笺平静下来，闻渊也松了一口气。
他抽出盒子里最后一支烟，闭眼许了个愿，才开始享用。
没多久，傅笺又挑起话题：“你这打火机什么时候买的，之前好像不是这只。”
低头，小区路灯刺眼的白光照着打火机，也反射进闻渊的眼睛。
端详了很久，他说：“一样的，你看错了。”
把打火机收进去之后，闻渊和傅笺挥手道了别。
傅笺有的时候的确细心，今天早上闻渊拿错了打火机。
这个是他父亲留下的，不过因为保存得很好，八年了还能用，顶多就是铜制壳子上的划痕多几道。
闻渊一个人慢吞吞走在小区路上。
绿化带旁的灌木丛茂密，边缘带着锯齿的椭圆形叶片时不时剐蹭到闻渊校服，隔着布料触碰他的皮肤。
烟快燃尽，他把烟头熄灭在灌木底下的土壤上，丢到更深处，暗得看不清枝叶的地方。
这个习惯……他忽然想起来，好像是和父亲学的。
印象里的陈同州是个很好的人。
他爱干净，但闻渊有一次抱着黑不溜秋的流浪狗说要带回家给它洗澡，陈同州也答应了。
好在小狗很乖，在浴缸里随便这两父子摆弄，只会用大黑眼睛盯着他们俩看，用大红舌头舔他们的手和脸。
洗完澡，他们才发现小黑狗其实是米白色的，而闻渊和陈同州身上的短袖都沾了棕色或灰色的污渍。就像身份倒转了一样。
后来小狗被他们收养，只可惜在陈同州死后，它被闻晴送走。现在么，大概也早就死了。
思绪回到抽烟。
陈同州烟瘾不大，抽的时候也一直避着闻渊。
所以闻渊虽然能在父亲身上闻到淡淡烟草味，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只以为他喷了香水。
唯一一次闻渊亲眼见到，是在家里楼上。
当时他们住在老城区，家里楼层也低，才三楼，在阳台上就能瞧清楚路过的人。
闻渊搬了条凳子，趴在阳台栏杆上笑眯眯和陈同州挥手打招呼，陈同州却吓得赶紧把烟在路牙上熄灭，丢到更深的灌木丛里去。
记忆里，陈同州张大了嘴，朝闻渊喊了一句话。
是什么呢？
闻渊轻轻拨弄着一片树叶。
等走到自家楼下，在相同的角度朝三楼仰望，看起来有点高，小孩子摔下来，应该会死吧。
他想起来了，陈同州说：“小渊，那里危险。”
说完，陈同州就往楼上跑，跑得楼梯登登地响，他开门，又跑到阳台，一把抱下闻渊。
闻渊就抱住陈同州的脖子，对他呲着大牙，没心没肺地笑。
“爸爸，你在楼下扔掉的是什么呀？”他眨了眨含着水的大眼睛问。
陈同州只答：“它叫香烟，是不好的东西，小渊你以后不要靠近它。”
闻渊觉得很奇怪，明明是不好的东西，可是陈同州不仅有一包在口袋，而且还把它放嘴里。
明明打火机也是不能玩、很危险的东西，可是陈同州却随身带着，和烟一起。
当时的闻渊没有问，后来的闻渊不用问。
没过多久阳台就变成了玻璃房，这样闻渊既可以看风景、看人，又不用怕掉下去。
那段时间大概是闻渊活到现在过得最快乐的日子。
不过后来闻渊还是没有听陈同州的话，私自留下了他最爱的打火机，又无师自通学会了抽烟。
今天是闻晴检查闻渊手机的日子，她加班了。
闻渊不打算等。
他做完了两张卷子，打了个哈欠，把手机放到客厅茶几上，洗漱睡觉。
被查手机的紧张感早就大不如前了，即使里面有小问题，闻晴也只会欲言又止，盯着闻渊不说话。
如果是大问题，顶多就是闻晴歇斯底里一顿，闻渊再问一句：“你还想再把我送去那里一次吗？”
然后闻晴痛哭流涕抱住闻渊，告诉他妈妈爱他。
闻渊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无耻，几乎是抓着闻晴的软肋刺激她，可其实说到这个，闻渊无疑是最痛苦的。
闻晴只看见他被送进去两次，又逃出来两次的结果，闻渊才是切实经历了全过程的人。
闻渊不想一句话伤敌一千自损两千，更何况那是他亲妈，不是什么敌人。
所以一直在努力粉饰太平，叶述霖发几十条信息，闻渊回复一条，明眼人都看得出有问题。
闻晴却对自己儿子有着科幻片般的自信，没回就是和他没什么牵扯。
自我安慰到极致，就是自我欺骗了。
要是能永远这样下去，似乎也是件好事。
闻渊闭着眼躺在床上，思绪像一串气球，在脑海上空缓慢飘飞。
红色飘到白天叶述霖那一跳，飘到他比的心，灰色飘到怀里抱着小黑狗的陈同州，深蓝飘到哭着的闻晴……
高空中，气球并不能支撑太久。在闻渊听见有人打开门锁的那一分钟里，几个气球相继破了。
橡胶皮的碎片沉入海洋，闻渊沉入梦中。
李万杰不出意外地被举报了，初赛成绩取消。
于是两个项目的第一都被闻渊包揽，甚至不小心破了个记录。
班长欣慰地拍着闻渊的肩，从箱子里拿了两瓶红牛给他：“下午四乘一百就靠你了闻渊。”
闻渊接过饮料，礼貌笑着，不说话。腿疼，有点超负荷。
4x100不像其它项目，是可以临时换人的。
但他们班这人换的，太临时了一点。
比赛开始两个小时前，闻渊才得知第三棒的女生早上刚跑完一千五，实在是太累，他们就商量着把人换成了傅笺。
“傅笺？她不是摄影师吗？怎么兼职当运动员去了。”
开赛前半小时的检入处，叶述霖表情夸张，下巴快掉到地上。
在一众花花绿绿的运动服里，傅笺身上的校服短袖和长裤显得格外惹眼：“也没说摄影师不能参赛好吧？有个号码布就行了。”
她拿着长方形布条子，用别针在衣服上戳戳戳，但都没找到完美的位置。
于是改戳闻渊：“帮帮忙。”
坐着看风景的闻渊闻言抬头，接过别针，三秒之内就帮她别好了。
周围几个女生满脸堆笑看着两人，大概是校园墙事件之后的出现的cp粉。
叶述霖注意到，没发表什么意见。
他在上场前和二人说了加油。
“要拿第一啊。”他对闻渊低语。
闻渊耳朵动了动，没有回答。
第一棒的男生跑得有点慢，他们班在第三名，第二棒的女生勉强追回来了一点，但没有超过原本的第二。
傅笺发挥倒是惊人，两条长腿迈开了就是飞一样地狂奔，脑后扎了个马尾的长发甩来甩去的，直接让他们班往前了一个名次。
拿到接力棒的一刻，肾上腺熟练地给闻渊加料，他暂时屏蔽了痛觉，只顾往前冲，什么经典的脱缰野马都没法形容他，他更像见到猎物的豹子。
可猎物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成为第一这件事发生在冲线的前一秒，开始耳鸣这件事发生在冲线后的第零点零一秒。
腿发疼发软，闻渊差一点就要跪倒下去，却被一双手托住了。
“别倒，走走路走走路。”是叶述霖。耳鸣瞬间结束。
高二段的跑完步，居然是个高三生来接人，怎么想怎么怪。
不过终点附近围满了人，他们俩就变得不起眼了。除了原本被安排来接闻渊的同学讪讪回到班级看台之外。
“你又超过了委屈哥一次。”叶述霖还在和他开玩笑。
恢复了点神志，闻渊才反应过来，原来隔壁跑道那个人，是李万杰。
傅笺很快来到他们身边。
他又想到了什么，立刻推开叶述霖：“你不是也跑4x100，赶紧过去。”
“好吧。”
叶述霖不舍地钻进汗味洗衣液味以及狐臭味混杂着的人群，挤出去。
傅笺没先碰闻渊，她问了句：“还能走吧？”
闻渊斜她一眼：“能。”
两人就这么并肩回班，收获同学和老师的揶揄眼神。
“哟哟哟，这么高调。”和傅笺玩得好的女生阴阳怪气说。
傅笺笑了笑，观察着闻渊反应。嗯，没有反应，那就是可以承认。
“小声点小声点。”她装作害羞的样子，脸色还真比刚才红了一点。
闻渊觉得她的演技比张语洁更适合去学表演。
运动会之后，闻渊和傅笺就成了班里的完美学生，以及，模范情侣。
名声越好，傅笺就越不舍得进行那个和平分手计划。
如果就这样一直假装下去，甚至到最后假装结婚。
是不是她和张语洁、闻渊和叶述霖都能方便很多，自由很多？
闻渊肯定不会同意，张语洁会理解，叶述霖……很奇怪，傅笺吃不透叶述霖。
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真的有点难猜。
没来得及商讨这个想法，倒是闻渊先发问了：“我们什么时候分手？”
少见地，傅笺没法回答。
以为她是没听懂，闻渊补充：“哦，我是说脱离这样的关系。”
傅笺正要艰难开口，上课铃却救了她一命。
班主任的课，课前照例要絮叨絮叨。
“我们刚开完会，政教处说最近要严查男女生交往过密、还有离校吃饭的事情，你们自己多注意。”
说完，视线还意有所指地飘到闻渊和傅笺身上。
闻渊盯了会儿傅笺的后脑勺，就低头做作业。
他一整天都谨遵教诲，与傅笺保持着距离。
但他们每晚一起打车回家。
出租车里，闻渊仍然问她，打算什么时候结束这种状态。
“我们能不能……”傅笺面露难色。
没听完闻渊就知道她的意思：“不能。”
傅笺觉得有点闷，开了车窗，风呼呼响。
天气在逐渐变冷，她搓了一下手臂，校服外套塞在书包里懒得拿出来。
见她这样，闻渊把自己的脱下来给她盖。
不出傅笺所料，闻渊下一句就是拒绝：“保持这种关系，对我们四个都不公平。”
他瞥了一眼前排的司机，没再多说什么。
“本来就是为了帮你解除危机，现在你安全了，我们就可以分手了。”
下车后，闻渊才有理有据地继续原先的话题。
“只是装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傅笺底气不足，眼圈也有点红。
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神色正常得像无事发生，闻渊的话却荒谬：“傅笺，你是说，一个喜欢女人的女人，和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现在装情侣，以后装夫妻，然后呢？是不是还要来个小孩，装作一切正常，白头到老？原来你这么能忍。”
傅笺张了张口，说不出半个字。
草丛里有蟋蟀在叫。
路灯上有飞蛾在扑。
闻渊摸了摸口袋，里面只剩空烟盒。
“回去早点睡。”他留下一句话，消失在夜色里。
而没走出几步路，闻渊就碰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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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那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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