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在这儿？”
“放心，我今天晚上有课来着，就请了晚自习的假。”
语毕，叶述霖抱住闻渊，把脑袋埋在他肩头。
闻渊僵硬地抬头，发现家里没亮灯，于是放心回应他。
“什么课？”他有所怀疑，又问了一句。
“物理。”叶述霖答得很快。
“我听见你们说的话了。”相贴的身体分开之后，叶述霖陈述。
把他拉到一棵大树下，阴影中，闻渊抬眸，涌动的黑色占满眼珠：“你是怎么想的？”
叶述霖先是有些局促地理了理闻渊带了褶皱的校服外套，又扯了一片树叶在手里，撕成小块。
他不说，闻渊也就有耐心地等。
等到第四小块躺在叶述霖的手心里，他指尖沾上新鲜的植物汁液味道。
“我觉得，归根结底，这是你们俩的事，所以我只能给你分析一下利弊，一直保持着呢，至少你们不会被看作异类，不会被歧视，如果分手呢，就是，就是会让大家都好受一点。”
他小心翼翼地盯着闻渊的表情，可惜光线太暗，看不清，只能见到黑亮的眼珠一直没有被眼皮覆盖，代表闻渊听他的话没有眨眼。
不眨眼的含义就很多了，叶述霖没法分辨现在闻渊的意思。
很快，闻渊就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知道了，那你以后就别来找我了，只要你不来找我，我就不会被看作异类。”
叶述霖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夜风吹在身上，居然有一种刺骨的感觉。
明明才十一月初。
“我不是，我……”叶述霖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面的人微笑、点头，像是对任何一个陌生，但需要保持友好的人。
闻渊眼睛里的黑色好像要把叶述霖包裹起来，让他看不清世界上所有的东西。
尤其是闻渊这个人。
叶述霖目光中一时只剩下那对瞳仁。
“叶述霖，如果你也是那个想法，不如我们断了吧。”
心脏停拍一秒，两秒。血液像被抽干。
两年前闻渊打算走时都没有和他说过这种话。
“我知道你在意我，但，我们永远这样见不得光。你可以接受，我不能。不管你的出发点是什么。”
很多人都抱着为了闻渊好的理由，做他们自以为正确的事。
可是，没有人问过闻渊愿不愿意。
陈同州说他和闻晴努力工作都是为了闻渊能有个更好的未来。
但没说代价是让陈同州自己没有未来。
如果可以用贫穷换回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闻渊愿意。
闻晴说闻渊去了那个地方就可以治好。
但没说代价是快要死掉，这事也怪不得闻晴，闻晴自己也不知道。
现在叶述霖也是这样。
他可以为了闻渊的担忧，让步到，亲眼看他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别人的男朋友。
闻渊手有点抖，他捧住叶述霖的脸，细细描摹轮廓，然后很庄重地在他唇上印了最后一个吻。
“以后好好学习，别想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了。”
想走时，他却被攥住手腕。
叶述霖手劲大得吓人，快要把他骨头捏碎：“你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和你在一起也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我有在好好学习，我只想让你别那么累，让你别那么小心，想让你，像以前一点。”
说到最后，叶述霖声音带了哽咽。
闻渊又想摸烟，可是触到的还是那个空烟盒。
他的愿望实现不了。
他的生活乱七八糟。
叶述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想让闻渊继续和傅笺装下去。
冷静下来的闻渊也明白，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那如果再被发现一次呢？即使上一次，是有人蓄意为之。
他深呼吸，压抑起伏的情绪。
“我妈快回来了，我得上楼。”
“我不想和你断。”叶述霖抓着他不放。
闻渊一根一根掰开叶述霖的手指：“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他背着包，一个人走出了树后的阴影中。
风有点大，吹得叶述霖脑子不那么清醒。
他目送闻渊离开，彻底不见。
然后慢吞吞也打算回家。
没得选。
这是叶述霖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
他没得选，只能继续喜欢闻渊。
闻渊没得选，只能在他妈和恋爱之间保持那个微妙平衡。
傅笺没得选，只能骗她爸妈找了男朋友。
很明显，三件事里，叶述霖的最不重要。
所以他根本没得选，除了妥协还有什么？
他要看着傅笺被送精神病院？看着闻渊每天走钢丝？
他做不到。
叶述霖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现在的叶述霖比狗还无助，被命运推着走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而闻渊这段时间给他的感觉也怪。
叶述霖一边往小区外溜达，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
明明他闻渊才是首先畏畏缩缩的那个，人前装不认识，消息也不发。
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让他们都松一口气了，他还要埋怨自己太大度？真是有点五十步笑百步的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明面上跟傅笺谈恋爱，背地里和叶述霖“偷情”被发现，那确实是可以到社会性死亡的程度了。叶述霖的评价是风险大收益大。
而且凭他们的实力，被发现的几率也就是百分之一吧。
走着走着，叶述霖耳边就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他借路灯看清来人。
哎呀，说什么来什么，那是闻渊他妈。
叶述霖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女人擦肩。
他觉得她应该是认出自己了，但神色毫不异常地走过去，就像没看见一样。
说实话，叶述霖觉得有点……算了，那个词形容长辈不太好。
还没到晃悠到小区门口，他就被一道女声叫住。
“叶述霖？你怎么在这儿？”
叶述霖停下脚步，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回头。
傅笺披了件黑色外套，手里拿着烟盒以及打火机，她神色平静，仿若刚才没有被闻渊拒绝过。
哦，多虑了。
“来一根。”他伸手讨烟。
“不是要戒吗？”傅笺睨他一眼。
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地上飘落的树叶，叶述霖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不过掌心很快被塞进一根细长的东西。
傅笺用两块钱一个的防风打火机点燃香烟，蓝色的火苗在夜里有种说不清的奇妙感，就像水滴一样，她看了一会儿才问：“你不会刚才听到了吧？”
懒得遮掩和装傻，叶述霖点了头。
“你怎么想的？”傅笺凑近问，烟头的火星子快燎到叶述霖的衣服。
叶述霖后撤一步躲开：“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闻渊他生气了。”
叶述霖这话说得乍一听很奇怪。
因为他们都了解闻渊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对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情绪。
假如傅笺惹他生气，他大概率是不会把火发在叶述霖身上的。
傅笺意味深长的眼神在叶述霖身上巡视，看着他把那根细支爆珠烟拿在手上玩来玩去，没有要点的意思。
所以，叶述霖也希望她继续和闻渊扮情侣啊。
“我现在呢，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做一个特别有占有欲的好对象，他和别人单独说话都会吃醋的那种。”叶述霖把烟还给傅笺，眼神坚定。
傅笺抽烟的动作都顿住了，被这低焦油女士烟呛了一口，咳得像突发恶疾的患者。
等稍微好一点了她才开口，而声音神似森林深处的老巫婆，与现在的环境十分般配：“不是咳咳咳，你咳咳，有必要吗？他发神经你也跟着？”
叶述霖只对她摇头，随手又揪了一片叶子，分析：“他才没有发神经，他很正常，本来就只是为了帮你，现在帮完了还让他继续，确实是我们想得太好了吧，况且这也不见得是个好法子。”
呵呵。傅笺觉得这恋爱脑没救了。
但转念一想，他说的话又挺有道理。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回去再想想吧。”
“小渊，你睡了吗？”
闻渊在做语文大阅读的时候，闻晴敲响了他的房门：“进来吧，妈。”
闻晴化了淡妆，脸上的疲态却仍旧依稀可见。
她坐在闻渊床边，注视闻渊微微弓起的背脊放松了些，听见他把笔搁置在桌上的声音。
随后，闻渊转过来，那双和自己长得很像的眼睛就对上了闻晴的。
闻晴突然就有些紧张了，她想说的话不知被什么堵在喉咙里，艰难地开口：“我刚才，在小区里碰到那个男生了。”
装傻充愣是闻渊向来很擅长的，今天他可能是真的有点累了，他垂着目光，盯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指，和闻晴说：“哦，他可能找同学吧。”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也碰到他了？”闻晴脑子转得还是快，问出自己的疑点。
闻渊很快否认，抬头看看闻晴，又低下了：“是谁都和我没关系，我只要好好学习就是了。”
这个回复让闻晴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闻渊的语气有点漫不经心，又带着失落，让人不忍苛责。可今天不一样，最近闻晴很忙，对闻渊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后不能这样了。
“你也知道你要好好学习？他高三都要逃晚自习来找你，能是什么好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又怎么会好好对你？”
“他会来还不是因为学校里见不到——”
“况且，妈，现在我女朋友是傅笺，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那个男的影响我的，你可以别说他了吗？”说完这话，闻渊突然笑了。
刚才义愤填膺一定要结束关系的是他，现在拉这段关系出来挡枪的也是他。还真又当又立啊。
也难怪能摊上这样不幸的一系列烂事。
“你别骗妈妈了，真谈恋爱的样子我不是没见过，你们俩，根本就是装装样子的吧？”闻晴没有犹豫地拆穿了闻渊的话，她抓着床单的手用了很大的力，青筋都快突出来。
闻渊的眼神突然就变得闪躲了，他早就明白会有败露的一天。
只不过来得有点太早了。
早到他还没有仔细想过要用什么话术和闻晴交涉。
“所以呢？妈，同性恋不是病，治不好的，那个男人他也不是医生，爸的事情只是很极端的现象，正常……”情况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事。
他话没说完，一个巴掌就落在了侧脸。闻渊从小痛觉神经就不敏感，他现在并不怎么疼，却觉得心里堵得慌。
闻渊没有动，没有去碰自己的脸，他继续：“八年了，也该放下了，或者您也一并讨厌我吧，我也是恶心的同性恋，妈，我挺累的，您就算可以阻止我和他见面，断掉我和他的联系，难道您能保证我的生活里不跟任何一个男人有交集吗？”
闻晴眼眶发红，视线紧紧地盯着闻渊，她嗓子发哑，仍然固执：“你，你现在就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掉。”
闻渊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从桌上取来手机，打开微信，点到顶置的那个聊天框，点进头像，点击删除好友。
至于通讯录，他们俩都不爱打电话，虽然闻渊早就对那十一个数字倒背如流。
“我和他只用微信联系。”闻渊熄灭屏幕，平静地与闻晴对视。
闻晴突然又靠过来，拥抱住闻渊：“你听话一点好不好？妈妈也不想这样的。”
她身上有浅浅的香水味，可能是早上喷的，现在快散光了。
十秒之后，闻渊才慢慢回抱。
刚才好像说话确实重了点，但，闻晴打得也很重。
“不管怎么样，你和傅笺就这么保持着吧，至少让外人觉得你们都正常。”闻晴走前是这么说的。
“我能把他加回来吗？”
闻晴默默关上闻渊的房门，没有回答。年纪大了，她还是心软。
闻渊觉得自己今晚可能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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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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