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一点。
人真的不能太乐观。
距离小缘离开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以上，除了时不时因为野生动物而滚落下来的土块之外，我没注意到任何山上的动静。
密林深处，抬头也看不见多少天空，好像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周围没有喊声，没有灯光，没有信号。
没有人在。
他们并未发现我们被困在了这里。
内心的焦躁不安开始上涌。
虽然还有很久才天黑，但我仍然感到无力跟恐惧。幸好之前选择了分头行动，不至于把三个人的时间都浪费在等待上。
我也有受伤。从山坡滚下来时，伤口沾染了很多脏东西，不知道会不会感染。没有剩余布料做包扎，只能用水清洗，洗完就暴露着。
好疼啊……
稍微安静一会儿就会在意伤口。
还是接着下棋吧。
“继续，该你了。”我戳了戳拓也完好的左胳膊。
为了缓解焦虑，消磨时间，我清出了大约半径一米的空地，防止有虫子和蛇靠近，也方便我们在原地下五子棋。
他右手不能动，左手又不太会用，每一个圈圈都画得歪歪扭扭。加上心不在焉，一直输给我。
我看见他艰难抬手，半天没画出图形。
小孩的肩膀打着抖。
声音也是。
磨蹭半天，他哽咽着开口：
“千树姐、我哥哥……不会、呜……不会，已经死掉了吧……”
我短暂无语。
连死这件事都先想着哥哥，不愧是亲弟弟。
2.
“让小缘听到你就完了。”
我放下树枝，走到他左侧，把需要安抚的小孩揽进自己怀里，用力捏捏他的脸，留下明显红痕。
“安心一点，那家伙死不了。”
“可是、森林，这么危险……”他呜呜咽咽，“要是迷路，要是碰到危险动物……”
小孩子好烦。
很可怜但还是好烦。
说这么多，弄得我也忍不住胡思乱想。我失去耐心，干脆开了袋饼干，强行往他嘴里塞。
“吃，把你嘴巴堵住，”我一边喂一边威胁，“再说不吉利的话我就一直喂你吃东西，让你胖五斤。”
拓也开始乱动：“唔唔……！”
“干什么，想反抗吗？”我蹙眉。
“唔唔、唔——！”
他努力摇头，左臂往前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密林远处，隐约有模糊不清的，明灭的光线。
光会带来希望。
我松开拓也，牢牢盯着光线的方向。他好像一直在问我什么，我都没听到，或者下意识忽略了。那抹光线越来越近，不停晃动，远远地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我看见了小缘。
他是跑过来的，冲在最前面，跑着跑着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但一直坚持着没有倒下。
对视的那一刻，我和他同时，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我们都还活着。
“在这里——！”他对身后人大喊。
后面跟着他的一群成年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既然是小缘带来的，肯定能信任。小缘快步来到我们身边，蹲下身查看情况。
“你们怎么样，咳……还好吗？”他气喘吁吁。
“呜啊啊——！”拓也抱住他就开始大哭。
“喂拓也、别碰到受伤的地方……！”
面对缠人的弟弟，小缘手忙脚乱地调整姿势。等拓也稍微安静一点，周围的人也都围上来，他才终于抱着拓也，偏头看向我。
“……好慢啊。”我撇撇嘴，自己站起身。
“对不起，千树，”他也不反驳，而是笑笑，“我来晚了。”
“只吃面包和饼干太难受了。”
“等之后回家，我给你做饭。”
“不然出去吃吧，想吃烤肉。”
“好，我请客。”
“再也不跟缘下先生一起探险了。”
“嗯，下次还是去安全的地方。”
“好累。”
“对不起，一会儿就能休息了。”
“……”
小缘一直看着我，非常顺从地回答我的所有问题，答应我的所有条件，认同我的所有观点。感觉这种时候，不管我发出什么过分的命令，他都会笑着同意。
……态度怪怪的。
3.
后来我才知道小缘的经历。
他一路跑了接近一个小时才终于来到有信号的地方，顺利用手机联系上了民宿店主，也联系上缘下先生。
缘下先生一行人迅速下山返回民宿，从最近的医院叫来救护车。同时店内几个熟悉当地的好心人前来帮忙，和小缘一起沿着标记进山接我们。
拓也受了伤，被一个大叔抱着走。旁边另一个大叔问我有没有事，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决心自己行动。
不过小缘是真的没力气了。独自走出山林这种地形杂乱的地方，还一直处在能跑就跑争分夺秒的状态，早就双腿酸软筋疲力尽，只能被背起来走。
“辛苦了，”我扬眉看他，“野外生存冒险的感觉怎么样？”
“哈哈……”他无力地笑两声，声音虚弱，“比废弃神社刺激……毕竟真的是生死考验。”
“嗯。说起来，我把缘下先生的卫星电话弄坏了。”
“但你也有帮我和拓也，”他稍微撑起一点身子，“足够抵消。”
“你们两个，勇气可嘉啊，”背着小缘的大叔忍不住感叹，“能冷静地处理问题寻求救援，很厉害哦。之前也遇见在山里走丢的孩子，被救出来时吓破了胆，一直都在哭呢。”
“有更小的孩子在，我们总不能太没用，”我轻快地说，“哭的部分就让拓也负责吧。”
4.
但最终哭的不止拓也一个，还有我妈妈。
两个男生一去不回，前去找人的我也不见踪影，拨打卫星电话没有任何反应，这让我妈妈的状态极度不稳定。
他们一边安抚妈妈，一边在周边寻找，恰巧没有注意到我们滑落下去的山坡——其实我觉得这是好事。如果真的注意到了，受伤人数反而会更多。
现在事情已经解决，就不需要太多自责。
在医院见面时，妈妈一边小声哭，一边又不敢抱我。我只能低声安抚她说自己没事，随后前去检查。
运气不好，伤口感染了，一量体温居然已经是低烧状态，妈妈哭得更厉害。我只得留在医院打针，躺了大半天。小缘也一样低烧，由过度疲劳和高度紧张引发的，就躺在我旁边。
三人中，反而看着受伤最重的拓也出院最早。他右边胳膊肩关节脱臼，外加轻微挫伤，不过其他地方没什么伤口。复位和包扎之后好好修养就好。
面对缘下家挨个的道歉和感谢，我有点尴尬。
这次事故纯粹是意外加巧合，也怪不了谁。可能唯一的错误就是不该让小孩子单独行动，但发生事故之前谁也不能判断。
所以约好我们恢复之后一起吃一顿饭，这件事也就了结了。缘下先生满脸愧疚地离开病房，他还要忙着去感谢民宿那边为我们提供帮助的好心人。
周围恢复安静，我看着不断流淌的药液。
……本该是放松身心的旅行，最后却落得一身伤，实在倒霉。
户外运动果然与我无缘。
这个暑假都不要再出远门了。
我暗下决心。
——————————
【缘下力视角】
千树是个让他很难办的人。
缘下经常这样想。
值得被仰望的优秀千树，装得像好孩子的千树，冷淡又和他熟稔的千树，敢于表达喜恶的千树，口不对心的千树，有点恶劣的千树，意外可爱的千树……
在相处过程中，能看见她不同的样子。
其实除了不小心瞥见千树信息那次之外，加藤千树很少真正不高兴。她是个情绪不太外露的人，内心越是剧烈波动，表面越是强装平静——但这次，缘下确信自己发现了。
千树在事故发生之后极端冷静，犹如把自己抽离一般，按部就班地分析现状，处理事态，用简单的方式迅速做出决策，并且毫不犹豫把那件衣服塞给他。
很帅气。
可她知道自己手也在抖吗？
缘下不会戳穿。
思考后再行动是她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加藤千树就是靠这种行为模式才能好好生活到现在。发泄情绪则被排到了很后面，对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记得知道被看到信息后，女孩一下子便冷了脸，却在他的保证下简单放过了他。所以对他的信任，也是思考后的结果吗？
和他独处时，千树偶尔会不怎么在意情绪边界，任由真实想法表露。所以，他算是得到了千树的一部分信任吗？
缘下在林中穿行，手中握紧着千树的里衣，脑袋里的画面不断闪现。一会儿是拓也的哭泣，一会儿是她的话语。
——“靠你了，别让我们死掉。”
身上的责任无比沉重，牢牢锢住他的咽喉，让他快要喘不过气。
但是并不讨厌。
本以为是自己在寻找对不坦率女孩的攻略办法，怎么反而是他先被套牢了啊……
缘下抹了把汗。
手中的布料一点一点被消耗，直到快要用尽，眼前终于看见光线。前方是一条路，这里的坡好大概有一米五，能跳下去。沿着路，应该可以很快找到信号。
布料还剩一部分，恰好是千树衣服上的花纹。黑色粗线条画着一只简笔章鱼烧，明明已经被做成章鱼烧了，章鱼的表情还是很呆，跟她的冷脸完全不匹配。
之前割布条时本能地绕开了这里，刚好剩下。缘下将红色的布料塞进裤子口袋，深吸一口气，跳下土坡。
不知道为什么想留下。
总之，不能丢掉。
走了十几分钟，手机出现信号，缘下立刻拨出电话。
一定要快点，再快一点。
见到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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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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