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萧
第三章 天下
午后我进宫去，他们热情接待了我，还说今日只我们三人，不必拘束，我哈哈笑说不拘束不拘束，便随他们一同离去。“这里是皇室的藏书阁，自我们太祖父那一辈起建，算得上是梁国最高的建筑了。”萧统说。“你可知这阁子为何建得这么高么？”萧缵突然问我。我有些受宠若惊，随机答他：“是为了晒书方便么？”他们俩都被我逗笑了，笑完之后萧缵正色道：“父亲曾经也问过我们这个问题，我答的是‘警戒我们后辈要多读书，博学多识’，父亲说不对，还差一点，我问他是为什么，他不回答我，而是带我们二人到顶楼，问我们看到了什么，兄长说他看到了都城、市井、人烟、繁盛。”说着说着他停下了，一直到了顶楼，他才接着问：“你猜我答了什么？”我立于窗旁，缄默良久，有两个字在我喉咙里呼之欲出，我却不敢轻率放它们出来。他看出我的欲言又止，轻笑道：“但说无妨。”我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别过脸去，抓紧了扶手，面向长空浩荡，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而后我长啸一声：“这，天下——！”我没有看他，但我觉得他一定在微笑。“正是。”他清音答道。“‘天下’此二字，写起来不过七笔，但想要得到它，却是不易。父亲说，站得高，望得远，多读书，只有站在书籍的肩膀上，你才能俯瞰到这天下的景象，才能不被乌云蒙蔽了双眼，才能治理好自己的国家。”我侧脸去看他，才发现他在笑盈盈的瞅着我。我慌忙把脸别过去，只觉胸腔中心脏宛如一只腾飞的小鸟，叽叽喳喳着跳个不停。我心道好险，别让心跳把我的伪装蹦跶碎了就好。“我听兄长说你学富五车，文斗时把他驳得几近哑口无言，不如我们也来较量一番，如何？”我拒绝不了他，只呆呆点头。他奉我为客，让我先来，我便就萧统出的题目心不在焉的开了个臭头，接下来的辩驳我几乎都在神游天外，辩了没几句，我就无话可说了。“这不是你的水平啊彦达，你那天可是唇枪舌剑，把我们都驳倒了啊。”萧统颇为惊讶的说道。“无妨，许是昨晚没休息好，头脑还没有活络起来罢。”看他们两位都在给我打圆场，我愈加窘迫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一遇到萧缵，我的脑瓜子就“嗡嗡”地响，也不运转了，就只一片空白。如果我就只是和他共处一室还好，一旦开口说话，我的故作镇静瞬间就会坍圮成一滩笑话。鬼知道呢。“抱歉，今，昨晚，可能是没休息好。”“是我太心急了，我该道歉才是。”“不如我们出宫去游玩一番，也胜过你们俩在此间各揽各的不是。”他笑了，答了声好。我又要迷失了。
次日晨起，我坐在案前，提笔欲写些什么，待提起笔来，却又不知该如何落笔；把笔扔下，又觉意有难平，心有不顺，非得写些什么不可。我忽而瞥见昨日那几枝残梅，就比着它的模样画，画完一朵又画了一朵，两朵，三朵，好几朵，画到整张纸上都铺满了梅花，我又捏来一页新纸，胡乱画胡乱画，画了几笔后觉得这几笔有点像一张人脸的轮廓，于是我便手随心走，待我画完时，我举起纸来仔细端详…有点眼熟…好一个，萧缵！刹那间，我突然明白我想着墨去勾勒的是什么了，原来竟是他！我尝试着落笔写他的姓名，原谅我太激动了，字写得很丑，我大觉不满，又写又写，写完一遍再写一遍，一遍，两遍，三遍，好几遍，他的姓名，他的容貌，他的一颦一笑，他的一字一句，都仿佛烙在了我心上，刻在了我的骨头上，我逐渐确认一件事：我思慕他。
此念一出，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我为自己这惊世骇俗的想法挣扎不已。我想接近他，我想靠近他，我想凑近他，可是我又害怕在他面前失了分寸。而距离我回国的时间，仅剩了三天。消息早已先行传递回去了，我的使命也已经完成，时间一到，我就再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那么萧缵呢？他年龄几许我不知道，他是否成婚我也不知道…成婚！如果他业已成婚了，或是已有心悦的女子…这种情况我想也不敢再想下去，我只知道我现在特别想见到他。我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我到时，他正在梅榭中围炉煮茶。看到他，我仿佛吃下一颗定心丸。然而一旁一个小孩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了，手里还举着个什么东西，向他展示说：“你看！”他刮了一下这小孩的鼻尖，笑着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见，我只觉仿佛被五雷轰顶，我的天灵盖都要被这小孩和他那一声“你看”给掀翻了……他，他，成婚了？！连儿子都有了？！这简直是老天爷给我开的最大的一个玩笑了！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我站在梅林里定定的看着这一幕，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感袭来。我根本动不了了，就那样木然的扶着树站着，直到一个女仆慌慌张张找来，说：“奴婢疏忽了，让小儿打扰您了。”他笑说不碍事，那小孩子开开心心叫了一声哥哥真好。真真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还好这只是奴婢的孩子，如果真是他的孩子，我有可能真的会难受到死掉，还好还好，还好不是他的孩子，我拍着胸脯的手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转而换上笑面，向他走去。我到时，女仆已经牵着那个小孩走了。他见我来，也笑向我，说了一句：“你今天这笑怎么这么假啊？”我敢打包票，这个笑绝对是我发自内心的笑。“以往可没见你这么笑过。”哦，原来是因为没见过。“今日格外高兴而已。”“什么事能令你这么高兴？”他单挑了一下左眉，仿佛很诧异一般。“想见你，很想见你，见到了你，就高兴。”他却一下子笑了出来，笑意敛却后说：“你真的很可爱。”他又有些忍俊不禁，抬手招呼我喝茶。我？可爱？我可爱么？他竟然说我可爱？！好吧，既然是他说的，那我就敬谢不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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