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数月,整个冬天我都在盼春,盼春,盼春。今天看见草发芽了吐出一点嫩绿,明日看见柳树发芽了现出一抹鹅黄,都在高兴离妹妹的婚期又近了一天,仿佛妹妹大婚最高兴的人不是她而是我。我们家所有人,不止我们家的人,还有其他一些亲戚,我们都很宠妹妹,母亲就是不愿妹妹太早嫁人才拖到她如今十八岁才嫁人。嫁妆的丰厚程度自是不必说,十里红妆才配得上我妹妹,里边不仅有我们给她攒下的嫁妆,还有至少三成是皇上亲赐的,两成是亲友们赠予的,来源各不相一。宫裁来给妹妹量体裁衣,做了三套婚服。她收到礼服后一一试穿给我们看,我看着她穿上婚服的样子,不知怎么地就看成了萧缵,不知怎么地就看成了他在对我笑,不知怎么地我就哭了。我好想他啊!我走上前去抱着他哭,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撒手,但我的肩膀突然一重,眼前的幻象随机被打灭,我一看抱着的是我妹妹,哭得更凶了。“哥!”“哇”的一声,她也跟着我一道哭起来,说:“哥哥,我也不想嫁人#%@&@%”剩下的那些我没听,因为我听见我娘说妹妹出嫁我这个当哥哥的这么舍不得妹妹,她作为母亲很感动,什么作兄长的就要这么爱护妹妹才对。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并不是因为妹妹要出嫁才泪如泉涌的,至少不全是,但我觉得我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毕竟我泪眼之余瞥见父亲也有些动容,而我若是在此刻说出如此不合时宜的话,就算他不拿鞭子抽我两下,也要“铛铛”地敲几下我的头。他敲头可真疼。两下都够受。虽然我及冠后他不再怎么敲了,但是我一想起来头皮可还发麻。
婚期是在三月初九,宜嫁娶,我们须在二月下旬就出发,现在才刚刚正月,然而我已经等不及了。待我发现我的这种迫切时,我不禁自笑了,仿佛迫不及待要把自己嫁出去的那个人不是我妹妹而是我一样。我转念一想,那么久都等了,还差这一时么?然而自我宽慰归自我宽慰,终究不及他来的那几封信管用,想念得紧了,我便把它们拿出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一遍,见字如面,见到这些字,摸到这些封信,就好似见到了他本人一样亲切。重温过后我便把它们小心翼翼地卷好,放进一只我最喜欢的竹筒里,里边还放上了一块梅花熏香。虽然不及他身上的好闻,但也起码能慰藉一番我的心灵。
这些不见的日子里,我除了想念他,还日作一篇日志,偶尔也会作一幅画,画得也都是梅花。除此之外,我还制了一些小玩意儿,以期见到他时赠予他。壁上所悬的日历已经被我撕得差不多了,见他的日子还会远么?我心中期待着,期待得眼睛都要发红了,期待得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一心只盼望着启程,急得我浑身都难受,坐卧难安。
启程的这一天终于来了!由于我太过兴奋,昨夜一夜未眠,而是到处挑这身使者袍的刺:这里不好看啦,那里绣得不会啦,我娘来劝我睡下,我也只是熄了灯,兴奋得在床上打滚,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中有了些许困意,又被一声鸡鸣唤起,起身后便再无睡意,虽然外面天色尚早,但是这也不妨碍我想立即启程的?焦躁不安。我迅速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便冲了出去,敲敲这屋的门,再敲敲那屋的门,敲完之后再偷偷乐呵呵着说一句“该起床了昂”,接着就溜,溜到下一门子故技重施,好不乐乎。正当我玩得乐此不疲时,我恍觉我拐进了妹妹的园子。我退出三步到园外叫了声“妹子起床了昂”,刚刚抬脚欲走,屋门开了,我妹妹身边的一名贴身侍女出来了,敬了我一声,说我妹妹早已妆扮好了,只待启程,还问我可要进去探看一番。那我当然要进去看看我妹妹今日有多漂亮了,于是抬脚就进去了。屋内很暗,只有我妹妹的妆镜台上点这红烛,蕴着温暖的黄光,他见有人进来,便回头看,见是我,站起来就往我怀里扑。我可怜的妹妹哭得似个泪人儿般,妆也哭花了,我问她:“怎么哭了?”然而她只是哭,一边哭一边口中只叫道“哥哥”。我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便先任她哭,把她揽起来用袖子替她拭泪,一边腾出手来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她这一哭,把我的兴奋冲淡了些。待她情绪平稳些后,我才又问她为什么哭。她抽噎着说她不想离开爹娘,尤其不想离开我。我记得她自小差不多就是被我带大的因为娘自来身体便不好,一直以来都是好生将养着,生孩子于她而言更是雪上加霜,可是娘坚持要生,夏日时生我还好,然而妹妹是冬天出生的,她的身子便大不如前了,妹妹出生后娘更是大病小病一年到头从不间断,那时家中变故诸多,但还是给妹妹雇佣了乳母,待她度过哺乳期后便由我带着,我那时也不过五六岁刚启蒙,只得一手执书本,一手抱着妹妹,因此我自小臂力远超常人。一直到十五岁及笄,她都成日里和我待在一起。及笄之后,按礼数她便不能再天天粘着我了,但日日都来请安,之后便会稍作停留,或替我研墨,或替我掸掸灰,总之,我就像是她爹,比亲爹还要亲,都说长兄如父,我觉得即是如此。况且她和爹娘相处的日子也不是很长,娘多病,爹威严,在这个家中,她一介弱女子所能依靠的仅只我这位兄长了,我若是不庇护她,她这朵娇弱的花只怕是会被锁死、困死在这深宫大院中。因此她与我感情深厚过爹娘无可厚非。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这段日子里,我有多么期待、有多么兴奋,她就有多么煎熬、就有多么痛苦。她只是一介女子,她未来的方向全由父母或兄长所把控,确实是这些站在前面的人替她遮去了许多风雨,但也正是这些站在她前面的人,同时也替她掌控这她自己人生前进的方向,让她往东她决不会往西,而我,刚好是她人生前十八年光阴中最重要的掌舵者。这都是我被动去做的。而今我又被动的去替她选好了她余生的另外一位掌舵者,这对于与前一位掌舵者兄长建立了深厚感情基础的她而言简直是连根拔起的、致命的伤害。她需要带着残损的根重新扎入异乡的土壤中并让下一位掌舵者继续掌控她的未来,而她疼痛的眼泪的坠落不太会泛起太大的涟漪,也许一时会,但日子久了,这伤痛便就只是在她心中留下一道无可弥补的沟壑,在被他人遗忘的角落,只有她自己还在独自舔舐着这道伤口,却谁也不能说,即便说出来了也不会被理解。她的人生,也就只能这样了。我抚着她的长发,想起有无数次我为她洗头发,我或情愿,或不情愿,但是自现在起,即便是我再怎么情愿,我也再不能为她洗一次了,我心中泛酸,垂眸落泪:我的妹妹怎么这么可怜啊!我只能徒劳的摸着她的头,抚着她的背,而无法再改变她的命运分毫,明明这是我亲手给她安排的。“好妹妹,不哭了。”我别无他法。“不哭了好不好,你哭哥哥也难受。”我无能无力。“妆都哭花了,不好看了。”我废物一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