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蕖玉隔日上午便去了鉴宝阁，应下与大氅哥的合作。
她隐晦暗示，自己从中多番美言如何不易。
司空玄也顺水推舟认下这个人情，大手一挥送了符蕖玉一份厚礼。一件藕荷色的玄阶法袍，轻纱质地，样式也比寻常形制更显俏丽。三枚品相上佳的回春丹，孙掌柜一打开，便有清香之气扑面而来。
符蕖玉半推半就地收下，投桃报李说道：“炼制事务便由三公子费心，那头妖兽任您取用。”
司空玄期待半天，也没等到更多的承诺。但面上不显，只郑重表示定会全力以赴。
当然要全力以赴，司空家费尽心力揽下鉴宝阁的合作，最后却连顶楼都无法踏足，已成云梦仙城的笑话。这次鉴宝大会他要司空家出尽风头，不仅要凌驾于冯、秦之上，更要让仙都来的都心服口服。
到时父亲便会知道，他司空玄才是司空家真正的未来。
符蕖玉倒不晓得大氅哥有这么复杂的心理活动。
决定已下，剩下的便是尽人事。炼制一道符蕖玉一窍不通，再多烦恼也是无益，离开鉴宝阁，她便把这件事和这里的人暂时抛之脑后。
莫莉香的委托才是当下最棘手的事。
符蕖玉已想好要向谁去打听，算算日子，那人今日该露面了。与其在菩提镜刷消息，不如她直接守株待兔。
云梦仙城共有四大区。城南是冯家、秦家、司空家三家鼎立，依附于这三家的小家族从旁拱卫。城东所居多为修士，城西所居多为凡人，有家有业，皆井井有条。
城北是最为鱼龙混杂的地方，孤僻的散修、凶狠的练家子、不知过往的孤狼、成群结队的地痞，比比皆是。寻常低阶修士入此，也要守这里的规矩，蚁多咬死象，凡人之力不容小觑。
符蕖玉要找的是城北的一位摊贩，人称熊老。
熊老在云梦仙城散修里也算名声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散修日子不好过，尤其是底层散修，想单枪匹马赤手空拳地和大宗门大世家抢资源，简直是白日做梦，一般人家指缝里漏点什么就吃什么。云梦仙城灵气资源有限，那三家人霸下许多关键的资源，灵丹、法器、符篆什么都要经手，散修日子难过得很。
也不知道熊老哪来的门路，总能搞到些好东西。只不过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符蕖玉和熊老交易过两次。
对方一身黑袍、身形瘦削，兜帽罩面、露出的下巴尖尖的，腰微微佝偻，一双手像是陈年枯树的根，干涸黢黑。
城北不乏这样的人存在，他们多是被欺负的对象。但熊老不同，她看起来虽然随时会被一阵风刮倒下，可最终风也要给她让步。
熊老出身成谜，没人知道她从何处而来，有何目的，只是某个时间会出现在某个角落，出售些人人喜欢的东西。
符蕖玉低着头匆匆向熊老喜欢的老地方走去。
城北的氛围比上次她来时更阴冷了，有股若有似无的腥气一直萦绕不散。
熊老不在。
符蕖玉环顾四周，忽然和一个行迹颇为鬼祟的断眉男人对上了眼神。
“这位道友，也是来此等熊老的？”那人凑上前压低声音说道，“是熊老吩咐我等在此地，省得来了扑个空子。”
符蕖玉没理他。
那人继续神秘兮兮说道：“要找熊老，跟我来便是。”
符蕖玉懒得搭理，心里却不免有些懊恼。这次是她不谨慎了，竟忘记罩上一件灰扑扑的伪装。太干净的人，和城北总是格格不入，不小心就会惹来麻烦。
只是盯上她，这人却看走眼了。
符蕖玉也不废话，直接唤出自己的法器。一柄长三尺三寸的碧绿环首刀，素白的手握紧墨黑的刀柄，刀尖幽幽地闪着寒光，正对着男人的脸。
“敬酒不吃吃罚酒。”断眉男人变了脸色，猥琐的笑容收起来，那双断眉透着几分凶狠。
符蕖玉毕其功于一线，刀尖直奔对方的咽喉。
这是李庚明教她的，斗法一定要快准狠，每一招都要当做最后一招，决不能给对方留下一丝生机。
符蕖玉的刀法本就是搏命的打法，分散的力量凝聚，威力更是可怖。
断眉男人不过是练气中期的修为，只一招就落了下风，命悬一线。
符蕖玉随手掐了个决，凝出冰雾，覆在断眉男的脖颈上。
这人皮糙肉厚，却想不到这么不经砍，血流得太多，碍着她的眼。符蕖玉动手时想要他的命，现在他真一副快不行的样子，反而不得不救上一救。真闹出人命，总归有些麻烦。
符蕖玉一脚踩在断眉男的肩膀上：“罚酒好吃吗？”
“是小的，瞎了眼，饶命，道友饶命。”断眉男因为伤口疼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第几次干了？”
“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
符蕖玉加重了脚的力度：“那怎么就挑中我了啊？”
“我看您一身富贵，就一时鬼迷了心窍，”符蕖玉脚上力度越来越重，仿佛巨石压住了溪流。断眉男的呼吸急促又困难，疼得脸色发白。
“熊老最讨厌人在她的摊子旁不老实，你怎么敢的？”
“我知道她今天不来。”
符蕖玉疑道：“你怎么知道的？”
见断眉男支吾起来，符蕖玉将碧绿环首刀重新架回他的脖子上。
“我，我不小心知道的。”
断眉男原是云梦仙城的地痞，意外引气入体后踏上修仙一途。他天赋有限又很懒，既没有财力支撑，也没有能力上进，三大家族的人看不上他，普通修士信不过他，便混迹城北给人做做打手。
三个月前，断眉男认了个大哥。这位大哥最好排场，平时身边簇拥着一群小弟。三天前，断眉意外撞见大哥一个人出门，心里好奇就跟了上去。两人东拐西拐，都像出了城北一带，最后停在一个外形颇为普通的民宅。大哥神色鬼祟，居然是从后门进去。
“他跟我说非正门不入的！”断眉忍不住喊道。符蕖玉听得入神，闻得此言，忍不住瞪了断眉一眼。
断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大哥出来，却等到两个带着面纱的人出来。他们穿着黑袍，黑鞋，浑身黑漆漆的，一点活人的气味都没有，推着一辆独轮的车，车上面蒙着白布，不知道盖了什么东西。
巧的是，竟然朝着断眉所在的方向来了。他们走得很缓很僵，目不斜视，感觉阴森森的。
“我当时吓死了！好在他们没看见我。”断眉说到激动处，面色竟也红润了许多，“车上的白布挡得不全，我看到上面躺着一个死人，就是熊老！”
“什么！”
熊老死了？
符蕖玉努力回忆了下她与熊老的会面，只记得有只尖尖的下巴。但要是让她来认熊老，十有**是认不出的。
“扯谎！熊老从未露过真容，你如何认出她来？”
“咳咳，就是她，我看到过她的脸，那就是她。”
“看过她的脸？”符蕖玉上下打量着断眉男，语带震惊，“就凭你？”
断眉忽然激动起来：“就是我，就是我！我曾偷看过她的脸，我曾偷看过她的脸！只有我敢看，只有我敢看！”断眉声音越来越急促，忽得口吐鲜血，两眼圆睁，面颊潮红，竟然毫无生机了。
符蕖玉心中大惑不解。
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刚刚她有问什么非常特别的问题吗。
符蕖玉用脚尖踢了踢对方的身体，软软的一滩肉毫无动静。
他到底在激动什么，符蕖玉也不是很关心。这种人，没就没了，都多余惋惜。
可他说的是真的吗？
熊老，死了？
符蕖玉拿不定主意。
每隔二十日，熊老都会在此摆摊。今日蹲守在此，自然会知道熊老来没来。可便是没来，也未必代表什么。没人能保证，活着的熊老每隔二十日也必出现在此。
想到满脸愁容的莫莉香和毫无踪迹的妙云，符蕖玉的心沉了下去。
熊老摆摊，卖的可不止死物，消息也明码标价。妙云失踪前的古怪，只怕是卷进了某些旋涡。打听这种事，找熊老是最合适不过的。
可现在熊老的踪迹，似乎要成谜了。
符蕖玉望向断眉男的尸体。
以生命的代价来证实自己眼见为真，她该信吗？
又等了两刻钟，符蕖玉隐在阴影处，静静地望着熊老最爱的角落。
只有风的踪迹。
打开菩提镜里的寻梦区，也毫无动静。
叹口气，符蕖玉悄声离开了城北。
行至路口，符蕖玉忽然闪身到一旁。
她好像看见李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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