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这里是哪里？啊，是医院……
皱着眉头醒来的随云根本来不及发出一点嘶哑的嘤咛，她旋即被鼻腔里猛烈灌进来的消毒水的味道彻底呛醒了。
而那混乱的、宛如麻绳一般的思绪，和萦绕在耳畔不断重复的撞击声、玻璃碎裂声，都被眼下她听到的真实无比的声音再度击碎了。
她是真的清醒了。
她躺在病床上，并不在那辆被重复撞击的车里，司机也没有弃车狂奔。她是安全的，不，除了安全之外，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她确信自己睁开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
她闭上眼睛，又一次睁开。
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个世界恰如其分地保持一种和谐的黑暗，黑暗之中只有嗡嗡的耳鸣声。
随云空茫地感受这股黑暗传给一个个体浮动的不安，这股不安在逐渐积淀成一股庞大的旋风，在吞噬她理智边缘之际，她攥紧拳头，努力平静地道：“天冬，去叫医生过来。”
这句话让兴奋的许天冬僵在了原地，他恐惧的、他最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许天冬按下床头铃，旋即伸出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掌心，而这一次，随云回握了他。
那只冰凉无比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叫许天冬想起她的泪眼。那一次在芙蓉居楼下，她坐在车里的泪眼。
“我按了床头铃，医生马上就过来。小宁助理他们也都没事，你别担心……我先叫裴医生他们都出去，医生来了，我们听听他怎么说，我会一直陪着你，好吗？”
他真的很了解她，这一刻，随云忽然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念头。
她感觉到额头上传来很轻微的濡湿感，那是一个安抚性质的吻，伴随着这个吻闯进她世界来的，还有许天冬身上的独属于他的味道。
那是咖啡的醇厚香味、烘培小蛋糕的甜味、是车厘子和酸橙……这些东西可以统称为一个字。
家。
直到此刻，随云才发觉，这半个月没见，她很想他。
没听到随云的回答，许天冬只能感觉到掌心处传来了轻轻的触碰，仿佛是一只丹顶鹤落下的啄食。那是随云用手指扣了扣他的手掌心，在传递一种无与伦比的信任和依赖。
许天冬犹豫地看了看二人相牵的手，将目光转向了容臻，他就站在一旁，脸色还是白的，方才的谈话他也都听到了，身为随云助理多年，容臻如何不懂许天冬这一眼的意思。
他自嘲一笑，按下心中忧虑，转头挡住了涌进来的盛绽几人……轻轻关上门，在门外，容臻又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江别川勾唇一笑，极尽温和，但眸中凛凛冷意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他站在原地，像一只矗立不动的猎豹，盘踞在自己虎视眈眈的猎物面前，身躯连让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我都不知道，你还真的想尽办法做了她的助理。我和她分开这几年，你也没能上位成功，倒让一个野男人抢了位置……”
“容臻，莫文辉那老家伙给你的帮助恐怕不够多啊。”
只是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就将那股气势破掉了，只余下一点可怜的、让人啼笑皆非的嫉妒之味。
“江先生，还请自重。”容臻冷冷回视，丝毫不怵，“当下最重要的是学姐的身体，怎么江先生更关注的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学姐心里应该都清楚。”
这话扯得一手好大旗，直把江别川说得脸色发黑，浮起几分薄怒。
若是往日，三男大战的唇枪舌剑耿昭宁势必要掺和一脚，只是如今随云躺在床上，她烦躁地扬声道：“你们烦不烦，这事儿现在重要吗？江别川你够了……”
走廊一时安静下来。
她转过头朝着容臻追问，“阿云的眼睛……怎么样了？”
其余几人的目光俱都盯了过来。
容臻苦笑着摇头，“等医生吧。”
“遭了，莫老爷子那边……”
“担心莫老先生受不住刺激，我已经提前去信给莫总了。”方士兰回来后便一直候在旁边，眼下见人问，便适时开口。她确实处事周全，一早便记得联系随云的舅舅莫仲鸣。
*
许天冬将头轻轻地靠在床沿上，絮絮叨叨地说起这半个月来零零散散的见闻，其实不过是做了什么新品又种了什么花儿，独自一人逛了电影院……还有那枚玉佩，提起此事，他颇有点愤愤，念叨开过光了怎么还没有什么用？
随云被逗笑了。
她的手摸索着去寻找许天冬的面庞，但是没有成功，许天冬一把抓住了，引领着那只冰凉无比的手碰上他温热的面庞，指尖传来一点水渍，上面已然濡湿一片。
随云怔了一下，这才知道许天冬方才花了极大力气忍住哭腔和哽咽，装作稀松平常的样子和她说话。
“随云，我没有什么愿望，我只想你平安的。”他沙哑的声音就像钢笔尖落在莎草纸上一般沙沙的，却叫随云听得胸口一疼。
她想起了寒山寺那个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和那个求平安的传说。这是舟海人都知道的。
在随云童年时代，班上的同学曾有个Alpha胸口一直带着一枚佛牌，那个Alpha体弱多病，却极为珍惜地说这是家里人跪了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给他求来的。
是她的父亲、母亲渴求她的到来、和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求神佛给一点些微的怜悯，才一同跑去跪那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为自己的孩子求来的。
胸口的痛楚化为一点柔软的期待，随云问：“天冬，你跪了那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了吗？”
没有回答，但是随云能感觉到手下的这张面庞轻微地颤栗着，和那一瞬间面部肌肉的抽动。
这是默认的意思。
那点柔软的期待化为一种空蒙，她听到他说：“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随云微微一笑。在彻底无边的黑暗里，她又听到他说：“我会陪着你的，不管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那张脸眷恋无比地蹭了蹭她的手。
她无意中捡回了一只灰扑扑的小雀，也许是无意吧，但是她的确想将她占为己有。那些童年时代的噩梦在此刻平静地环抱了她。有一瞬间，随云为这个幻梦心动了。
不用担心利益的反复、人心无常，有一只捡回来的小雀会永远站在她身旁，笨拙地奉献自己可以给出的一切。
这是多么、让人心动的一笔交易。
*
“也许是血块挤压的关系，但是那块血块所占的位置很特别，动手术的风险非常大，因为很可能真的影响到视神经。如果说，愿意尝试，是可以的。只是还有更温和的办法，就是等待血块被慢慢吸收……”
被病人强势要求当面回复，身后又围绕着一群人注视的目光，主治医生艰涩无比的开口。
而坐卧在床上的病人比旁人更为轻易地接受了当下的局面。
“如果是等待吸收的话，大概要多久？”
“短则一个月，长则……”
随云从这个停顿里听出了长则一生的潜台词，她笑笑，要医生下去。
许天冬握住她的手，坚定无比地十指相扣，却又小心翼翼地唤她，“随云？”
随云靠在床上，淡淡道，“叫士兰查随尧臣。”
她微微动了下身子，许天冬几乎是瞬间理解，撑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这样柔软的怀抱让她昏昏欲睡，“天冬，让他们先回去，我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
有点忙，不忙就写，忙会断更。祝大家小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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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 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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