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
君愿知缓缓睁开眼睛,一滴雨水恰巧落下来,迷了她的视线。
她瘫倒在地上,手脚冻得发麻,一时辨不清今夕是何夕。
她只记得慎伤山上火光冲天,天沧门弟子和各路名门正派死伤甚众,而她爱慕三百年的师兄傅曲道早早护送师妹轻如萱离开了。
眼看上古魔尊就要得逞,君愿知散尽修为,祭出神骨,用揽月剑剜出心头血,强行驱动禁术使时光回溯。
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记忆中慎伤山从未下过雨,难道禁术失败了吗?
君愿知有些不甘心,她是九天玄女和青璃太子之女,继承一身神骨,本应得道飞升,慈悲渡世,却为了一个男人蹉跎岁月。
一朝幡然醒悟,上天竟不愿意给她弥补的机会。
正想着,一道身影忽然扯开雨幕,一步步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高高的个子,银白色的长发,怎么看怎么熟悉的一道身影。
君愿知眨眨眼,有些茫然的目光扫过对方,直直撞进对方的视线,那双暗紫色的眸子随之微微一闪。
是求听寒。
君愿知骤然松了一口气。
自从她痴恋傅曲道几近癫狂,被嫉妒与怨恨迷了心智,她便与求听寒走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最终求听寒孤身入昆仑闭关,发誓此生与她永不相见。
他确实做到了,上一世直至人魔大战爆发,君愿知临死也没有再见到他一面。
此时的求听寒眼中只有淡漠,还没有流露出对她的厌恶,想来禁术终究是成功了。
体内气息忽乱,心口处阵阵作痛,君愿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咳嗽连连。
求听寒身形一顿,随即快步走到君愿知身前,俯身将她抱起。
修长的手指轻压皓腕,指尖一抹流光闪现,眼看就要钻进君愿知的经脉,君愿知连忙握住求听寒的手,不动声色地移开。
求听寒凉凉地瞥她一眼:“莫要任性。”
君愿知忽然想要发笑。
她还记得七岁那年,父亲将自己送到天沧门,太子车驾停在问道阶前,十二名金甲卫抬着宝箱鱼贯而出,却被告知只能由她独自一人拾级而上。
彼时的她仰头望着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宗门牌匾,竟然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要求父亲背她上去。
一阵清越鹤唳传来,穿着素白弟子服的少年求听寒翻身下鹤,站在她面前,薄唇轻启:“莫要任性。”
养尊处优的君愿知丝毫不惧,反而朝他伸出小手:“那你来背我。”
“知知,不可无礼。”太子轻拍了一下君愿知的发髻,替她向求听寒道歉。
求听寒却恍若未闻,霜雪般的目光将君愿知从头到脚扫过,片刻后伸手牵住她,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太子聪慧,自然察觉到什么,于是将倾国之力铸造的揽月剑交给求听寒,便带着金甲卫率先离开了。
尊贵如太子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他知晓自己不能永远陪伴君愿知,便狠心将她送入宗门,若是她有朝得道,还能回到她母亲身边。
九十九级问道阶,君愿知是被求听寒牵着爬完的。每登三级台阶,她就会回头望一望父亲离开的方向。
或许正是因为当初在问道阶上没有坚定道心,才使得她之后的问道之路忐忑异常。
初拜入宗门的一百年里,求听寒曾对君愿知说过许多次“莫要任性”,但又许多次纵容她的任性。
他会陪着她在山顶上等日出,背着她在桃林里摘果子,护着她在寒潭中捉小鱼,甚至跪在师尊面前替她受罚。
求听寒样貌生得极好,只是那双眸子总是如同寒潭沉石,令人望而生惧,全宗上下唯有君愿知一人敢亲近他。
后来君愿知遇见傅曲道,对其一见倾心,就与求听寒生分了许多。
求听寒总是劝诫她不要耽于情爱,少女正怀春又如何能听进去,于是两个人开始争吵,久而久之便相看两厌。
君愿知闭上眼睛,一抹腥甜溢上喉间,被她硬生生压制下去。
直至此时此刻,傅曲道竟然还能影响她的心境,这可不行,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还有使命在身,绝不能重蹈覆辙。
君愿知睁开眼睛,笑着看向求听寒,不自觉软了语气:“师兄,我冷。”
求听寒微微一愣,自从傅曲道出关以后,她便像着了魔似的缠着傅曲道,再也没有喊过他师兄。
他掐指念诀,四周气流突变,一道术法将他们与冰冷的雨水隔开。
然而君愿知早已被浇透了,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青丝胡乱贴着她苍白的小脸,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君愿知神骨在身,前一百年又在他的看管下勤加修炼,本不应该如此脆弱。
求听寒压下心中疑虑,默然抱着君愿知回到宗门。
途中,君愿知多次尝试调动体内灵力,最后颓然放弃。她现在的修为,恐怕连练气初期的外门弟子都不如。
逆天改命果然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好在她神骨尚在,还可以重新修炼。
求听寒将她置于榻上,替她盖好锦被。见君愿知并未及时施展术法更衣,求听寒趁她不备重新捉住她的手腕,强行探查她的身体情况。
君愿知大惊,试图挣扎却为时已晚。
本以为君愿知只是受到重创,没想到她的百年修为竟然散得一干二净,心头血也无端少了一滴,一身神骨满是裂痕。
求听寒眉眼间染上愠色,手下一时失了轻重,惹得君愿知蹙眉呼痛。
“何事瞒我?”
君愿知当然不可能告诉他逆天改命的事情,只好扯谎自己遇上了元婴期的异兽,拼死搏斗才侥幸存活。
这话半真半假,君愿知的确遇上了异兽,只不过是一条具灵期的鸣蛇。
求听寒深深地看她一眼,施了个术法为她换上干净的衣裳,转身就走。
君愿知连忙去扯他的衣袖,却扑了个空。
她咬紧牙关,强忍心中酸楚,从床榻上撑坐起来,身体微微颤抖。
君愿知本想这一世与求听寒和睦相处,避免他再次因为与她置气而孤身入昆仑,好为将来的人魔大战增添助力,没想到她还是回来得太晚……
她合上双目,挺直脊背,不愿意让自己露怯。靠人终不如靠己,只要她这一世不再耽于情爱,比上一世更加努力地修炼,总会有办法应对魔尊。
君愿知又想起了轻如萱拜入宗门的那日,问道阶前人头攒动,偏偏傅曲道一眼就相中了她。
傅曲道说轻如萱命格有异,内含玄机,于是亲自引她登阶,还让她拜在大长老名下。
大长老是除了开宗祖师以外唯一一个悟道境的大能,收徒极为挑剔,五百年来座下始终只有傅曲道一位真传弟子,竟然也愿意收下轻如萱。
要知道身怀神骨的君愿知当初都没有得到大长老的青睐。
不久后,大长老闭关准备突破登仙境,傅曲道便亲自教习轻如萱修炼,与轻如萱日夜相伴。
眼看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被另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拥有,心高气傲的君愿知怎能不妒?
但君愿知一开始并不怨恨轻如萱,直到她察觉轻如萱对她若有似无的恶意——
从她挽着傅曲道离开时的回眸一笑,到她夺走自己战果后的无辜神情。
像是角落里最阴湿的青苔,旁人不会轻易发现,只有因为它摔倒的人才会咒骂出声。
隐忍到极限才发难的君愿知反而被视为怨女毒妇,衬得轻如萱愈发柔弱可怜。
君愿知心中郁结,却无可奈何。她本可以在轻如萱羽翼未丰时将她铲除,但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这样做。
于是君愿知与轻如萱明争暗斗了三百年,最终落得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的下场。
君愿知十年练气圆满,三十年筑基后期,五十年结成金丹,已被宗门上下视作奇才,仅次于宗门天骄傅曲道,连求听寒都略逊于她。
没想到轻如萱仅仅用了四十年就金丹圆满,和傅曲道一起被称作宗门双骄。
君愿知忽然大笑不止,然后狠狠吐了一口血沫。宗门双骄?都是狗屁!
分明拥有保护苍生的实力,却在魔尊现世时临阵脱逃,弃众人于水火。
君愿知不敢信,也不愿信,自己苦恋数百年的男人竟然如此不仁不义。
重活一世,君愿知灵台清明,只觉得过去的自己可悲可笑。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一名绿衣少女跌跌撞撞地朝她奔来,猛地扑进她怀里。
“主人,你终于回来了!宝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君愿知本就虚弱,被宝儿这样一扑差点又要吐血。
她勉强忍下上涌的血气,伸手轻抚宝儿的发髻,启唇道:“哭什么?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宝儿原是父亲在她成年时寄给她的一株千年人参,许久没有派上用场,便一直被她放在建木里。
直到有一日,她觉得灵田里的草药数目不对,施法易形守株待兔,这才发现人参不知何时化作了精怪。
因着这株人参是父亲留给她的念想,人参化形也是难得的机缘,君愿知便留下她,取名宝儿。
上一世,轻如萱误入秘境,虽然取得了上古法宝,却也身负重伤,一连昏迷数月。
傅曲道为她翻遍六界,甚至向君愿知求取宝儿作为药引。君愿知当然不肯,傅曲道竟然重伤她强夺宝儿!
宝儿自然知晓她与轻如萱之间的仇怨,于是引火**,神魂化作流光飞入她体内。
君愿知一时恨极,提剑刺穿了傅曲道的胸膛。那是她第一次对傅曲道动手,直至现在她仍旧清楚记得傅曲道瞳孔骤缩的震惊模样。
宝儿从她怀里抬起头,一脸委屈,哽咽道:“宝儿找了主人好久,主人以后出门能不能都带上宝儿……”
君愿知敛眉,微微颔首:“好。”
宝儿立刻破涕为笑,雀跃起来:“好耶!宝儿就知道主人最好了!”
君愿知莞尔一笑,宝儿虽是千年人参所化,到底涉世未久,又无人教导,至今还是小孩子心性。
也罢,日后她带着宝儿一同修炼便是。现在多一位值得信任的可用之人,将来对抗魔尊时便能够多一分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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