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旦出口就再没收回的机会。
盛无邗双目赤红，情绪有些激动，他恶狠狠地瞪着意清收：
“我有妖族血统！你就不怕我走邪路、修了魔道吗？！”
好小子。
意清收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
看来，妖血之事还当真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你是我的弟子，师尊待徒弟好，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揉了盛无邗的脑袋一把，意清收神神秘秘地冲盛无邗招了招手。
在对方狐疑地靠近后，他才压低了声音道：
“悄悄告诉你个秘密，家父其实就有一半妖族血统。”
“什么？！”盛无邗瞪大眼睛。
前代剑尊意鸥是多少剑修的憧憬，他的剑法精妙绝伦，
在神剑“影落青霄”出世时，打败当世所有高手、一举夺魁。
世人只记得他一剑破空而来的神秘潇洒，
却没人知道意鸥来自何处、师从何人。
只道这位神秘的剑尊夺得神剑后，巧遇一位红颜知己，
从此封剑隐退，而他们隐居的地方，就是后来的“红尘千丈雪”。
“妖族血统又如何？”意清收莞尔，“修道，从不问出生。”
嘴唇翕合了两下，盛无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捏着两本剑谱的手青筋暴起。
如若意清收在太极广场上的那番话只是让他触动，
如今，他的心有些动摇了——
意鸥……
就连意鸥，那样受人尊敬的剑尊，都有妖族血统。
妖又如何，魔又如何。
心向大道，难道就因为一点血统不容于世？！
死死地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盛无邗咬住了后槽牙：
他到底，能不能信任意清收。
许是读懂了盛无邗的疑虑，意清收笑眯眯地负手而立：
“至于你所说的走邪路、修魔道——”
“臭小子，长佑峰上只得你我二人。你要如何走邪路？你这是在质疑我教徒弟的本事么？”
“再说，”意清收顽皮地冲盛无邗挤挤眼，“就算你真修了魔道——”
盛无邗喉结上下动了动：“……怎样？”
“那也不要紧，”意清收耸肩，“反正你就算修魔道，也打不过我。”
瞧着意清收狭长而漂亮的眼中闪过狡黠，颀长睫毛扇动，
盛无邗不知为何就是想到了曾经总爱偷他们家小鱼干的一只白色狮子猫：
那样的嚣张跋扈，偏生让他没辙。
只能气恼地看着那猫儿吃掉鱼后，还蹲在他家墙头上冲他舔爪子。
“……”
“行了，别总想那些烦心事。”
收起脸上的调笑，意清收走过去按住盛无邗的肩：“在长佑峰，你只管放心修行就是。”
许是眼下的气氛太好，又许是意清收让他想起了那只猫。
盛无邗心里难得有了些柔软的情绪，他忍不住又追问：
“那如果……我当真做了什么错事呢？”
错事？意清收狠狠地“啧”了一声，心想：
还能有什么错事能比你那几个师兄前世做出来的离谱？！
想着剧情中、记忆里的大魔头盛无邗拥有后宫美眷无数，
意清收十分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为师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你的道心。”
说了这么多话来哄孩子，确实有点儿费劲。
意清收刚重生回来也有些乏了，于是他放开盛无邗道：
“今日你经历了太多风波，早些休息罢。”
“……是，”盛无邗点头，想了想，又看着意清收补充了一句：“……师尊。”
不错。
意清收摸了摸下巴，这臭小子还知道尊师重道：看来他这眼光还算不错。
放下房中的青纱帐，意清收满意地洗漱歇下。
等他这边传出匀称的呼吸后，和衣躺在床上的盛无邗却在黑暗中陡然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来，在屋内等了片刻。
见意清收确实没有动作，盛无邗便飞快地隐藏身形，从净居中闪身出去。
夜晚的长佑峰被高悬于顶的冷月洒满峰顶，
净居和那些亭台楼阁后，是一大片看不到边的广袤雪原。
雪原上布满了五彩石和各式各样高高低低的灵植，
迎着皎洁月色，那些翠绿或青白的植物，都在散发着浅浅灵光。
盛无邗长呼一口气，
将通身的灵力灌注到下盘，极速地在雪原上奔跑起来——
他的速度很快，如狂风过境。
满地灵植被他的激得东倒西歪，而盛无邗却不顾一切地往前，直跑到峰顶的崖壁边。
不同于净居附近的素净清爽，
崖壁边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荆棘，地面的石块也被冻得暗黑冷硬。
寒冷的北风卷着地上潮湿发霉的空气，
不断灌进盛无邗的肺里。
“呼……”
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盛无邗弯腰扶住了自己的双膝——
意清收。
从这个人突然出现，今世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他仰头看向头顶高悬的明月，像一匹对月长啸的孤狼。
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平，以及遇见意清收后的震惊怀疑，全都化作此刻祭出的剑：
一剑破空，斩断呼啸北风！
凌厉的剑招只留残影，盛无邗整个人都融入了飘落的风雪中。
雪、剑，一道青影。
许久没有如此畅快的出剑，最后一道剑花挽成，崖壁上也留下了斑驳的深深刻痕。
盛无邗收剑，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
他轻轻拭去额角的汗水，目光坚定，嘴角也难得露出一点真心的笑意。
这时，身披鸟羽的鸟妖缓缓落地。
“主人。”
鸟妖名鹘星，是盛无邗给他取的。
在上山之前，盛无邗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心带上这位灵侍：
一来鹘星是鸟类，化形方便且不容易被认出；二来长佑峰上总有仙鹤和其他鸟类飞过，料想结界是不会阻拦鸟类的，盛无邗也好通过鹘星联络自己的部下。
峰顶盛无邗和意清收的互动，鹘星都看在眼里。
鸟类天性敏锐，他轻声陈述了一个事实：“您准备跟着他修剑道了。”
“……”
“所以，您要放弃魔道吗？”
明知轻信是大忌，但盛无邗却没法拒绝自己的心：
他的心告诉他，他想要试着去相信。
“魔道什么时候修都不算晚，”盛无邗还剑入鞘，“学习意鸥的剑法，却机会难得。”
闻言，鹘星若有所思，倒没再多说什么。
“近期我都会在山上习剑，魔教那边，还需你多留心。”
“是，”鹘星恭敬地点点头，“属下会管束好四十骑的。”
“一个月后罗预海市就要开启，到时有什么事，我们找机会在海市上说。”
想了想，盛无邗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是，如无要事，你我这段时间少碰面。”
“……为了那位尊者？”鹘星皱眉，难得质疑。
想起意清收那漂亮的脸蛋、巧笑的眼睛，
还有那盈盈一手可握的窄腰……
盛无邗狠狠地摇摇头，沉声道：“是……为了难得一求的剑境。”
鹘星偏着脑袋看盛无邗，妖瞳中闪过一丝怀疑。
不过很快他还是听从盛无邗的命令，化去人形，展开双翼从峰顶飞了下去。
越来越大的雪花渐渐掩没了崖壁上的痕迹，
盛无邗收拾好自己，返回了净居。
第二日清晨，意清收早早就将盛无邗叫起。
修道讲究时宜，晨曦之间吐纳有固本培元之效。
按理，早已是大乘期的意清收没必要再做这些基本的“功课”。
但他律己甚严，只要有徒弟，他就要亲自带徒弟一道修行。
有些意外地吃着意清收做好的早餐——
这位尊者身边没有灵侍和属下，凡事都是亲力亲为。
一道甜粥，白米软糯、枸杞红枣甜而不腻，吃得盛无邗食指大动。
用过早饭后，意清收将盛无邗带到了长佑峰东侧的“饮露台”。
这里是由一大片天然墨玉结晶形成的平台，有种说不出的肃穆。
霜雪严寒，晨光熹微。
随着周身灵光流光，飘飞的雪花没有一片停驻在师徒二人肩头。
盘腿调息时，盛无邗又睁眼偷偷看了看意清收，
这位大能倒和记忆中有许多不同：原来，他能待徒弟这样用心。
“专注，”意清收闭目、低声道：“吐纳法虽然基础，却能让你心静、神定。”
在外门的时候，外门管事惫懒。虽有晨课，却总是让弟子们自行修习。
能拜入青夷山的，哪怕是外门弟子，修为也不低。
因此，不少人根本不把“晨课吐纳”当一回事：
不是盘腿坐在垫子上发呆，就是干脆坐在那里打盹儿。
盛无邗不愿与这帮庸才为伍，
倒也很少坚持每天重复这套简单而枯燥的吐纳法。
听了意清收的话，盛无邗摈除脑中杂念，静下心来流转周身灵力。
待灵力运转了十二个小周天后，骤雪已歇、红日升起。
明亮的日光洒满饮露台，看着盛无邗身上隐隐汇聚的灵光，
意清收满意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做得不错。”
盛无邗睁开眼睛，正巧看见意清收站在逆光里。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意清收当真有过人的本领，
不过是个吐纳法，盛无邗竟然觉得浑身是说不出的通畅轻盈。
“走，我们去拭雪坪。”
拭雪坪与饮露台隔着灵池相对，是由一块巨大白石形成的高台。
洁白的石面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剑痕，有的甚至将这巨石劈出裂纹。
意清收的剑招，盛无邗记忆犹新。
那是一种漂亮而凌厉的剑道，像是他这个人。
无数的前世中，盛无邗都记得：
纵然披头散发、通身狼狈，意清收却能眼眸雪亮地祭出神剑、绝地反击。
剑者，君子武备，心之刃也。
只要持剑，意清收就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通身气度不凡，仿佛重获新生。
这会儿，只见意清收扎起广袖、高高束起长发，
盛无邗的血液也跟着有些沸腾起来。
结果，意清收并没用剑，
只随手折了梅枝在手，冲盛无邗道：“瞧好——！”
强大的灵气从意清收脚下迸出，滔天剑意涌现，他翻手挑起石面上的一道积雪，在雪花簌簌下落之时，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影，消失在拭雪坪上。
盛无邗瞪大眼睛，以他此刻的修为，竟只能勉强看清意清收的身形：
其剑快而凌厉，却在那纷飞的雪花中穿梭，一片也不沾染。
干枯的梅枝灌注了灵力，隐约成了一柄剑的剑形。
剑招的残影散落在整个拭雪坪上，倒像是一副活灵活现的剑谱。
剑意激荡，惹得盛无邗眉心的灵剑跃跃欲试。
长啸一声，将那些剑招记在心中，盛无邗技痒，也祭出灵剑跟了上去。
两人身影交错，以同样的剑招交手。
剑锋和梅枝交错，竟迸发出强大的冲击力，震得四境红梅飘飞。
看过一次就能够学会这套剑法，意清收在心里有点羡慕盛无邗的天赋。
结果他一走神，就被盛无邗抓住了机会。
这小子以他起手教授的剑式、裹挟着拭雪坪上一道积雪朝着他奇袭而来——
明明是同样的剑招，盛无邗这一剑就显得霸道强劲。
意清收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剑风刮得他脸生疼。
即使被意清收灌注了灵力，干枯的梅枝也经不起这样大的激荡。
尚未同那柄灵剑相接的时候，就已经碎成了几段。
盛无邗眼神一凛，他一面没有想到意清收的“剑”会断；一面又在隐约期待，意清收会不会祭出他自己的本命剑——传自意鸥的“影落青霄”。
面对着强大的剑劲，意清收只是愣了一瞬。
而后他弃了“剑”，合灵力于掌心，空手接下了盛无邗的剑招。
同时，两人身形交错的地方迸发了一道撼地气劲。
整个拭雪坪上的积雪都被震飞了出去——
手上轻轻用力，意清收推开了盛无邗。
两人分别后退开来，盛无邗的剑上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点气成冰？
盛无邗舔了舔嘴唇，有些兴奋地看向意清收。
随即，反手一震，又悉数化去剑上冰霜，引剑指天，又出绝技。
拭雪坪上方才被震碎四散的雪花又随着他的动作重新聚拢，
盛无邗运劲在指尖，双指一点，周身竟起了寒风——
这争强好胜的小子！
意清收好笑地看着盛无邗，也准备运功抵挡。
偏巧这时山下却忽然传来一道气势如虹地女声传音：
“师祖——！”
青夷山上能够叫意清收“师祖”的，除了谷鹤，便是宴华峰的峰主燕挽。
燕挽乃是意清收大徒弟所收的小弟子，专攻医道。
因是孤女的关系，她又在宴华峰上收养了不少有天赋的女孩。
试炼风波中，被妖兽所伤昏迷的风家嫡女风映月，如今就是拜在燕挽门下。
这会儿燕挽传音，说是徒弟醒了，想要当面对盛无邗道谢。
风家嫡女、风映月？
意清收笑了，那姑娘可真是个美人胚子。
不过在这本没什么节操的《脔|仙录》中，
再美的女子最终都会变成君傲擎的炉鼎。
念及此，意清收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他旋即收招停手，一跃出了战局，问盛无邗：“去见见？”
畅快过招骤停，盛无邗收招不住，险些摔翻在拭雪坪中心。
他心里有些不大高兴，皱眉道：“……不去。”
“咦？”意清收一愣，“为何？”
无邗收了剑，盯着意清收看了半晌后，憋出一句：
“心中……无女人，挥剑自然神。”
意清收：？？？剑谱第一页，先杀心上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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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0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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