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地面有薄薄水流轻轻淌过，沾湿庭月与云渡的鞋底，两人走了一段时辰，又找到二师兄留下的青鹤标记，再拐入另一个洞中，沿着洞道徐徐前进，庭月摸着湿滑的石壁，指尖积攒了许多墨绿青苔，搓了搓，哪怕不见天日的地方，也有旺盛的生命在活着，这洞内待久了，眼睛也习惯了黑暗，她跟上前面的云渡，道：“之前你说那个幕后主使也在伏牛山中，所以，入山后，你一直与我疏离，是想独自找出那个人？”
云渡微微放慢脚步，淡声道：“说得不错。”
至于为什么不与她一同找，庭月自己也知道原因，以她这不服就往前冲的性子，太过张扬，引人注目，不方便做一些潜伏观察的事情。
不过庭月仍哼了一声，明明提前通一下消息就好，非要让别人去猜去想。
云渡一手负于身后，即使狭窄洞内，走得也是风度翩翩，听到她的冷哼，稍稍偏头，勾唇凉笑：“先别管这事了，我大概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
能模仿女人哭声、婴儿哭声，并在梦中勾走那些听到哭声之人的三魂七魄，又让无魂无魄的人原地复生，动如常人，这东西确实是一个凶厉的鬼物。
庭月将狼球移到另一侧肩，锤锤肩膀，听云渡继续道：“你既然知道鬼君，可听过他的坐骑啼魂？”
啼魂？什么东西，庭月摇头，鬼君都所知甚少，遑论坐骑，“这次作祟的邪物是啼魂？”
云渡道：“不错，十有**。”
“可是，”庭月摩挲手指，思索道：“六百年前，鬼君被镇压于黄泉之下，按理说，他的坐骑也该是同他一起了。”说罢，激动地上下点动手指，“这是不是意味，鬼君出来了！”
云渡转身握住她翻飞手指，笑道：“不是这样，那老鬼出没出来另说，六百年前，啼魂压根就没有同老鬼一起被镇压。”
庭月啊了一声。
“事实上，如我所见，放生啼魂的正是天合仙门掌门庭梧。”
呃，庭月想他这样聪明，料事如神，一定早知道她的身份，便也不闪避话题，道：“为什么要放生啼魂？”
“这啼魂不过是只坐骑，而且来历也可怜，庭梧将它煞气净化后，与路边的野狗没什么两样，就由它去了……”后面话没说完，庭月打断道：“等一下，那啼魂是一只狗吗？”云渡无言一撇，忘了她对当年所有的事情都是一无所知，点点头，“一只猎狗的亡魂，生前的主人，因为战乱饥荒，就将它杀死，扒皮吃了，这狗死后，悲怨深重，成了熊熊燃烧的厉魂，整日哭咽，听其哭声者，失魂落魄，受它驱使，后被那老鬼遇上，捡了当做自己的坐骑。”
他说的时候，庭月脑海中已情不自禁浮现一幕幕惨烈画面，被信任的主人杀死时，它会不会挣扎，睁大的黑色眼珠，望向天空时，在想些什么，冰冷刀子剥开皮毛，露出血淋淋的身躯，意识熄灭的最后一刻时，是痛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没想到这东西生前活的这么惨。”
云渡露出一抹讥讽浅笑，“谁说不是。”
两人已走入溶洞深处，洞内宽阔起来，不远处又出现七条通往不同地方的隧道，庭月抬步前行，耳边再次萦绕呜咽哭声，这哭声不是女人，也不是小孩，好像是兽类的哼泣，时而呜呜咽咽，时而惨痛嗷嚎，庭月还未动容，肩上的狼球已经跟着嗷叫，像在忍受巨大疼痛一样，不停摆动脑袋，一边呲起锋利牙齿，一边哀嚎哭求。
云渡跟上来，手写一道紫色光印，继而按入它耳中，动作眨眼间完成，狼球跟着恢复冷静，吓坏了似的，瘫软在庭月胳膊上。
庭月转头道：“这一定是快到那啼魂的老巢了。
刚才的哭声，是属于啼魂自己的，庭月推测，这东西本体哭声传散出去后，就变成“人”的哭声，女人、婴儿、老妇……最令人动容共情，一旦如此，才会在入睡后，被勾走魂魄。
云渡神色沉静，点头，“不错，也许它已经看到了我们。”
庭月面色变得正经起来，提剑在手，倒转一圈，侧头看云渡一眼，“这啼魂不是没有了煞气，怎么又成了作恶的鬼魅？”
云渡眼角微翘，“六百年，鬼知道它经历了什么。”说完，双手之间凝成一架淡紫星河，化而为掌，轻轻向前推出，星河变为长桥，幽光闪闪，跃然眼前，尽头是一片漆黑的洞渊。
“这是？”庭月呆了半晌。
“可以前往啼魂的记忆之海”云渡说话间，又拉住庭月的手，广袖如云堆在交握双手，大步走向那座晶亮星河搭成的长桥。
庭月一时失神。
一走上那座星河桥，周围景色全然不同，青衣白衣交叠翩飞，长风吹动云开，下方已是一望无际的蓝夜，冷星或稀或密，闪闪发亮，仙妙绝伦，令人心神振发。
走过桥，踏入黑漆漆的沉默洞渊，眼前陡然一亮，庭月眯起双眼，适应了好一会，才完全睁开眼睛，黑夜变换成日光高照的白天。
山清水秀，鸟鸣花香，一派恣意生机。
“这是……啼魂的回忆之海？”庭月目光扫过周边景色，春日朗朗，芳草连天，令人不由心情愉悦。一想到啼魂幽怨悲戚的哭声，实在很难让人理解它在哭什么啊。
云渡拨开遮目的一片藤叶，微笑道：“是啊，看来我们刚好来到了它快乐的时候。”
说罢，两人转头望去，林外一条黄泥坡尽头，露出个左右张望的狗头。
迈着四条腿，爬上坡，耳朵高高竖起，黑黑鼻子在地上嗅来嗅去，偶尔抬头望远处看一眼，它是一只褐色皮毛的猎犬，比狼球化作的犬只要大一些，身上分布均匀的黄色条纹，倒有些像小老虎似的，屁股后面的尾巴，不住地摇啊摇，似乎在找一个让它开心的东西。
“在找相好吗？”庭月歪头，视线随着狗游移。
云渡抱胸，淡淡道：“或许是是食物。”
也对，看它腹部瘦地凹进去，这几天都没吃过一顿饱饭吧。
庭月抚摸狼球的背脊，寻思道：堂堂鬼君，这坐骑选得比她还邪门。
“汪汪汪……”此时啼魂还是一只饿瘪肚子的小狗，见到了什么东西，忽然仰脖子，叫了起来。
反向走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干瘦少年，叼着根狗尾巴草，头上带了个破烂烂的草帽，遮挡太阳，其实他实在不必遮了，因为他从头到脚已经和头顶那帽子一个颜色，黑不溜秋，在浅黑与墨黑的交接地带，两条腿跟两只竹竿一样，细细长长，走得懒洋洋，左手提了一尾小鲤鱼，鱼嘴中挂出一根铁钩子。
令旁观两人微微意外的是，这个小少年竟是一只半妖，屁股后面长了一条短短的黑色狗尾巴。
半妖是人族与妖族交合所生，身上带有的血脉，人与妖各占一半，一出生，身上既有人族的特征，又有妖族的特征，而且无法通过修炼去除，这就造成，妖不是妖，人不是人，是妖族与人族共同驱逐的异类。庭月想这少年还算幸运，只长了一条狗尾巴，她曾在书中见过一个人与长角鹿妖结合生出的半妖，身体是人，四肢是鹿，既没有人的心灵手巧，又没有鹿的灵活机警，很快就被捕食者猎杀了。
啼魂见了少年很是快乐，那半妖少年见了啼魂这只狗却满是嫌弃，把鱼藏在身后，嘴里连声去去去，啼魂绕在半妖少年的脚边，转来转去，有时会还会激动地拱在他□□，热情澎湃。半妖少年身子跟着它转动，躲闪它的亲昵扑腾，骂道：“死狗，滚远点，老老子辛辛苦苦钓上来的鱼，凭什么分给你，想吃自己钓去，你好好一只狗，天天好吃懒做，谁养得起你！”
啼魂才不听，吐着舌头，瞪着可怜的黑眼珠仰望他，眼睛里是满满的讨好，“汪！”尾巴在他腿间扫来扫去，生旁人感受不到它在讨好。
不过半妖少年咬牙，脚面勾起狗肚子，一脚将它踹进了旁边的草丛中，“说了滚远点，烦死了，就你没爹没妈啊！老子也没爹没妈，不靠别人，照样啥都不缺，我还会钓鱼呢。”
啼魂从草丛中爬出来，抖擞掉粘在身上的草籽，又跑到少年面前，两只爪子往前张开，身子俯了下来，尾巴不住晃动，“汪汪汪！”
半妖少年眉头狠狠皱着，像是要动手教训这只癞皮狗，到底忍住脾气，绕过了拦路狗，“别跟着我，我会用石头打你，就算跟回去，我也不会给你一口吃的。”
庭月在一旁纳闷，侧头问：“你听得懂狗语吗？”
云渡垂落视线，看她一眼，“听不懂。”
“真不知道它在开心个什么劲。”庭月不懂被人又骂又打有什么可快乐的。
云渡淡淡道：“也许是因为它今天吃上鱼了。”
两人紧跟在半妖少年与啼魂身后，瞧他们一个乐得犯傻，一个气得跺脚，骂骂咧咧，汪汪汪汪一路，如同一对好朋友一样，一个半妖跟一只傻狗能做朋友，实在太让人惊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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