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妖少年与啼魂一双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周围空间变成幽深广大的黑夜,庭月抬眼,可看到一颗一颗悬挂的冷星,那些明亮闪烁的,一眼便可以捕捉到,而黯淡无光的星星,不仔细瞧的话,也就发现不了,还有一些缓缓失去亮度,沉寂下去的星子。
这些水钻一样的星星,抬手就可以摘到,庭月觉得好玩,举起胳膊去摸眼前一颗亮闪闪的星星,天青衣袖滑落弯肘处,露出雪白皓腕,在无边无际的星海中,尤为扎眼,云渡在她摸到那颗星辰时,抓住她的手腕,只一瞬,两人身影模糊散化,从星海里面坠落出来。
庭月身子不稳,差点往前扑到,还好云渡抓着她臂膀,扯回站定。
两人来到一处扁圆的水潭,潭水中铺满枯黄树叶,岸边也堆积了一圈枯枝杂叶,泥土中还有浅淡的野兽足迹,离水源近的树木长得高大粗壮,不过树叶都快掉完了,只有寥寥几片在风中瑟缩,看来深秋已过,寒冬在即。
绿荫春日霎时变成枯黄初冬,庭月有点不适应,“这也是啼魂的记忆之海?”
云渡颔首,把狼球放在地上,“是啊,每一颗星中藏着一段记忆,越是明亮,说明那段记忆越是深刻。”
庭月问:“为什么进啼魂的记忆之海,与田宅的阿竹不同?”一片小小的黄叶蝴蝶似的飞旋而下,落在云渡肩头,他伸手捏起,举到眼前,“人之一世,渺小微短,如同此片落叶,春发秋枯,一颗星足以贯串他们一生记忆。”
啼魂活了最少六百年,它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那些庞芜繁杂的信息,全都集聚在记忆之海中,逐渐凝成一颗又一颗冷星。而阿竹约莫二十岁上下,这短短二十年的记忆,称作记忆之海都是极为夸大勉强的。
庭月又想到自己的记忆不也是这样短暂吗,不知道云渡的记忆之海是什么样,这一路行来,也只见过他这么一个八念天师,其实,连天师也只见过这一个,回想在溶洞中,他曾说过一句如他所见,啼魂是被庭梧放生。这是不是意味他也活了不止六百年,而且在镇压鬼王时,他也在场,所以才可如此自信肯定说一句——如他所见。
两人各自若有所思,只有狼球在枯叶里滚来滚去,扑腾地树叶喀拉喀拉作响。
有烦躁颓然地说话声从隔岸传来,庭月与云渡皆抬眸望去,正是之前的半妖少年,一脚踢飞脚前铺陈的枯叶,唰啦一声,从下而上飞舞眼前,回头怒声道:“你这只笨狗,连虫子也挖不出来,笨死了,找不到吃的,就拿你炖狗肉汤!”
后面跟了夹着尾巴,四脚踮的小心翼翼的啼魂,那飘到眼前的落叶,还以为是击打的石头,令它受惊地蹿远,等叶子悠然落地,它又灵活地跟在少年身后四五步的距离,呜咽地汪了一声。
半妖少年握着一个简陋的鱼竿,站在岸边,抬手甩了出去,之后又将鱼竿插在松软地面,两手无事,蹲在地上,挖起了泥巴。
庭月心想他这是饿急眼,要自己捏个鸡腿吃吗。
啼魂围转在他身旁,尾巴又在察觉少年怒气消除后慢慢摇了起来 。
半妖少年挖了一大捧黄泥,一点一点搓揉,比和面还要细致,泥团在他手中,不断变换形状,不到半个时辰,有了脑袋和躯干,看轮廓是个打坐的人,他又撕扯一块泥巴,一手捧着,一手在上面不停揉捏,很快成型为一盏略显粗糙莲花座,将之前捏完的打坐者放入莲花座上,这个过程他的神情极为紧绷,也许是过于虔诚导致。
将泥塑放在阳光下烘烤,半妖少年又去看竹竿的情况,毋庸置疑,没有一条鱼会傻到空饵上钩,那竹竿纹丝不动,这说明他们今晚极大可能会饿肚子。
虽然没有诱饵,但半妖少年还有一腔信仰,只见他跪在泥塑面前,双手合十,面孔微抬,朝向树林之上的天际,喃喃道:“福德正神保佑我,鱼儿上钩鱼儿上钩!”
庭月:“。”原来从用料、造型、制作都无比简陋朴实的黄泥塑正是至高的福德正神。
“这能有用吗”庭月被少年脸上的真诚与信任给震到了。
云渡哼笑,“钓鱼吗,当然没用。”
“嗯?”庭月听出另一层意思,“这样潦草的神像,也能保佑凡人,驱邪避凶吗?”
云渡平淡道:“心诚则灵。”
明白了,这福德正神还真是尽职尽责,只要有需要的地方,祂的神光就会普照过去。
半妖少年想要吃鱼,对着潦草正神像虔诚发出愿望,等了许久,还是没有鱼上钩,他失望的唉了声,秋风呼啸刮过,落叶如平地起网,飞了起来,他抱着胳膊瑟缩一下,落在身上巴掌大的叶子,让他捡起来,揣进怀中御寒。
啼魂看他失落的神情,在他手边拱了拱,用舌头舔他的耳朵,脸颊,被一巴掌推开了,嫌弃的骂声随之而来,“死狗,你大爷的,把口水全蹭老子脸上了,恶心不恶心,啊,臭死了,你偷吃烂地瓜是不是!”
庭月情不自禁擦了擦自己的脸。
云渡侧望她一眼,“很干净。”
庭月讪讪放下手,盘算以后还是让云渡抱着狼球,每次狼球吃饱喝足就喜欢舔人脸,口水里充斥熏人的血腥味,萦绕鼻尖好些天,她总感觉脸不干净了。
那边,啼魂很有种的“汪”了一声,听不懂具体意思,听它激昂的叫声,大概愤怒成分居多。
半妖少年果然眉毛竖起,生气道:“你叫个屁,老子满脸你的臭口水,你看我叫了吗。”哼了一声,不屑与这蠢狗计较,他再次双手合十,对福德正神道:“正神,如果没有鱼,地瓜也可以,好,您说罢,我记着了。”他将一半耳朵朝向神像,不是点点头,“向东三公里,然后往南走五十步……”
半妖少年抱起泥像,霍然起身,脸上焕发神气的光芒,踹了一脚好吃懒做的狗,“走吧,老子知道哪里有吃的了!”
骗狗呢,庭月大步跟了上去,人间每日祈祷之事数不胜数,其中人命关天的数以万计,福德正神怎么可能会注意到不要饿肚子这种比鹅毛还要轻的祈祷。
半妖少年在山间跑得像猴一样,兜兜转转,来到一亩地瓜田里,地瓜已经成熟,到了刨出收获的时候,这家地已经刨了一半多,田里还有一个壮汉在看守,怕山中的野猪野兔来偷吃。半妖少年与啼魂蹲在一块洼地里,照那户人家刨地的速度,天擦黑,地里这些地瓜都会被装回去,于是那少年觑了一眼狗,命令道:“你去装成疯狗把他吓走,我来偷地瓜。”
啼魂瞅他一眼,前爪哐哐刨地,大概意思是它来偷,他去引开。
半妖少年鄙夷它狗胆太小,抓了一把土砸到它头上,“你有手吗,你能抱得了地瓜,不想今晚没饭吃,就快去!”
啼魂只好龇牙咧嘴,发出攻击的低哼声,歪歪扭扭奔向那壮汉方向,正打盹的壮汉听见动静,抓起手中的锄头,面向啼魂,呵斥滚开。啼魂嘴角涎水滴答滴答落下,双眼通红,喝醉了似的在壮汉眼前转圈,看起来只要等他一松懈,它就要扑上去,咬下他一块肉。
这狗疯了,那壮汉神情紧张,知道被疯狗咬一口,自己也会发疯死掉,十分忌惮地往后退去,手中锄头呼呼挥舞,啼魂呲牙前进,左右跳动,找下口的机会,壮汉疾步退却,等一人一狗相隔十几步距离时,转身飞窜逃跑。
庭月:“……是真的狗啊。”
云渡:“如假包换。”
半妖少年抓起壮汉留下的竹筐,挖了满满一筐,临走时,手里怀里还得揣几个。
“明明自己想去偷地瓜,为什么要说福德正神示意的,绕这一圈。”
云渡扫一眼她挑起的秀丽眉头,淡淡一笑,“骗狗玩呢。”
他眼神戏谑,明显是逗弄她,庭月才不上当,瞪大双眼朝向他,回以假笑,“小狗在我眼里。”
然后眼前一黑,一双温暖宽大手掌轻轻捂住了她的双眸,耳畔传来熟悉的讥笑,“现在呢?”
庭月还能说,不过她选择闭嘴,这人在一本正经搞笑吗?
没过几天,七八个中年汉子扛着锄头、扁担、镰刀,找到了偷地瓜的半妖少年。
庭月先看到的是一间又小又矮的石头屋,石头间的缝隙掖进去了一把一把枯草,起到了挡风的作用,屋顶用木头搭起来,上面堆了厚厚的茅草,怕茅草被风吹走,又压了几块大石头,可以说是费了点心思,但不多。可遮风,不挡雨,风大了可直接原地堆坟。
搭建物太小,没法进人,于是半妖少年被拽腿拉了出来,啼魂从破屋里闪电似的窜出来,对着来犯的几个大汉拼命吠叫,这些人知道狗没有疯病,不再惧怕它,抓起锄头捶打下去,啼魂惨叫一声,趴到在地。
那半妖少年以为啼魂被打死了,猛地踹倒攥住他脚腕的汉子,一脸凶相地爬了起来,“你们打死了狗儿,我咬死你们!”说完,张开嘴,就往离他最近的一个大汉身上扑去,一口利牙全嵌在那大汉肩膀上,剧烈的疼痛使他用力挣扎推搡起来。
一旁剩余的同伴,呆了一瞬,惊怒交加,举起家伙事就往半妖少年身上招呼,攻击雨点般砸下,疼痛顿时连为一片,他身子瘦薄,很快就跟只树叶似的,被人从肩膀拿下,扔了下来,“狗娘养的狗东西,敢偷我地瓜,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下贱种,我的筐也被你偷去了!”
“敢用疯狗骗我,我打死你个狗东西”
“没娘养的杂种!”
那半妖被数不清的击打,捶成一滩软软的烂泥,一动不动,看起来是死了,嘴巴里流出一大滩鲜红血液,跟人的没多大区别,那群壮汉终于停下手,但被咬的那人怒气未消,走到粗烂石屋旁,转了一圈,把里面的泥塑神像拿了出来,“你这狗杂种,也配福德正神保护,呸!”说完,又挥起锄头,用力把石屋砸成一座石堆。
怒骂声渐渐离开,这里只剩两只狗,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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