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花红花期仅余几日，趁着闲暇之际，林月初总算将附近的地势摸清，并在心里记下各个地点的防守力量。
借江暮生之力进入清泽派大有好处，林月初只需经过一小段山路，就能直接从清泽派院内直达西水潭。况且，清泽派内的看守力量相较于西水潭山脚下要薄弱的多，这也方便了他进入西水潭。
又是一夜寂静，借着朦胧的月色，林月初翻窗而出，再次踏上那条他已经熟悉的崎岖小道。
只是，今夜倒与往常不同。花期将至，林月初的神经也绷得越发紧，或许正是因为过于紧张，他竟没发现身后那极轻极缓的脚步声……
月光如水，霜华满地，清泽派的弟子们手举火把，严阵以待地守卫在西水潭四周。不远处，还有不少弟子三五成群地来回巡逻。林月初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弟子们锐利的目光，同时在这片幽暗的密林中寻找合适的藏身之处，若没推断错，明日，在此地，他便要奋力一搏，在这严防下投身西水潭夺走花红。
总之，在花红成为他人的囊中之物之前，他必须尽快行动。
一个多月的长途奔波只为一夜，一切即将有个结果。按理来说，林月初是应该期待，甚至是兴奋的。只是，不知为何，他总感觉，一种说不出的惶惶不安也伴随着时间的消逝越来越浓。
回到小院的林月初一夜未眠，顾及计划，他原是想借着白日养精蓄锐，好为第二夜一战做准备。可不曾想，隔日，正值日落西山时，竟有不速之客敲响了房门。
自从上次小道之行后，林月初与江暮生已有几日未见。这些日子，林月初扑身于花红一事，而江暮生也不知有何要事，同样忙忙碌碌不见身影。直到此刻，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在林月初即将准备前往西水潭之际，江暮生突然找上了门。
“有何事？”林月初强忍着不悦开口问道。
林月初并没有将江暮生邀至房内，江暮生也只能眼巴巴地站在门外，“我们已经好久未见了，想来找你一同去用餐，顺便聊一聊。”
“我已经用过餐了。”况且也没什么好聊的，林月初心里腹诽，面上却是礼貌一笑，委婉拒绝了江暮生这极其突然的邀请，同时，他伸手搭上了木门，一副送客的姿态。
可江暮生的手同样落在门框上，壮着胆子无声地抗拒着，半晌，他才几近哀求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还是那条熟悉的小道，还是那片翠竹林，林月初与江暮生依旧静默着并肩而行。物是，人亦如是，可不知为何，林月初总觉得今日这些绿竹歪歪斜斜不成样子。
江暮生说是走走，便真的只是走走，比起上次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安慰林月初的江暮生，此刻的他也如同那片竹林般无精打采。林月初见他双目无神，心中不知有何心事，也刻意的不去打扰他。
直到夜幕降临，眼前的景色也融入月色时，二人这才不得不回到小院。临别前，江暮生忽然唤住林月初。
林月初推门的手一顿，不解地抬眼，却只听对面人意味深长地开口：“我们会好好的，对吗？”
……对吗？
林月初知道答案却无法回答，只是在临行前，江暮生的问题还一直在脑海里回荡。
其实，此刻，林月初已经在回答此问，而过了今夜，江暮生心里自然会有答案。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林月初收拾好一切，在一片寂静中，再次翻过那扇窗。
无声落地，正当林月初要迈步前行时，迎面却撞上一个身影。
原来不知何时，江暮生早已在窗外等候。
或许是在行动前他便做好了有朝一日被戳破谎言的准备，又或许是今天下午，江暮生的那发问已经在林月初心里埋下警觉的种子。总之，面对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林月初几乎没有任何恐惧的念头。
二人四目相对，又心事各异。
比质问来得更快的，是江暮生的动作。靠近林月初，轻轻揭开对方覆盖在脸上面具，江暮生语气依旧诚恳，“这身装扮不适合你，还是换回来吧。”
林月初不与江暮生废话，对着那双纯粹的眼，他残忍地开口：“你是何时发现的？”
“大概是在你前去西水潭的第一夜。”
若不是那一夜因百无聊赖而倚窗望月，江暮生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原来这些日日夜夜中，身边之人竟一心觊觎着花红。
起初，他还不死心，无数次的辗转反侧中，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之前诸多疑点争先恐后地挤入江暮生脑海——林月初从来没有真正介绍过自己的身份，对名门正派的了解也屈指可数，甚至在进入清泽派前，他连至关重要的请帖都拿不出。
可这真的能证明林月初的心思不正吗？江暮生和自己较起了劲，为了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他一个人包揽了几个弟子的活，只求能因精疲力尽而在夜里沾床即睡。其实，他大可以亲口去问问林月初，只是，每每步至林月初房门，他又怯懦地收回了手。也就是在这时，江暮生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如此胆小懦弱的一面。
这份胆怯不是因为江暮生惧怕林月初，江暮生害怕的，是他一开口，有什么东西就因此破碎，再也无法挽回。
可惜谎言总有一天会被识破，就像不断摩擦的麻绳总有一天会断裂。就在昨日，跟踪了林月初一程的江暮生也不得不承认事实。
“你也都知道了，我无话可说。”林月初出奇地冷静。
这是**裸的欺骗与利用，江暮生应该愤怒的，可面对着这共同出生入死的好友，江暮生更多的是失望与痛心。同时，他的小小私心还在作祟：“若是你有万不得已的苦衷，一定需要花红，我们完全可以换一个方法，我去和师父说，奉天派一定会伸出援手的。”
江暮生语气恳切，哪怕是亲眼所见，他也愿意给予林月初一个机会，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只要林月初一个点头，不说不计前嫌，但至少二人不会走向刀剑相向之路。
林月初没想到江暮生能退让到如此地步，他不明白，明明江暮生应该动手了断此事，为何要放低姿态，苦口婆心相劝？不容多想，林月初的心倏地泛起酸涩，一路走来，他也知道江暮生心性纯良，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必定不会利用对方进入清泽派，他宁愿从未认识江暮生。
幽暗中，两人的眼眸都映照出对方的身影，林月初似乎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凝视江暮生的脸。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两人早就互相熟悉。也正是因为熟识，才知道从何处下手能给予对方最致命的一击。
“花红我必须拿到，”林月初伸手欲抽回被江暮生捏在手里的面具，却以失败告终，片刻后，他自暴自弃道，“如果你恨我，那便恨吧，是我对不起你。”
一句对不起着实刺痛了江暮生，“你还是执意如此吗？”
“一开始靠近你，就是为了今日，你拦不住我。”林月初话语锋利，直白得残忍，可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氛围下，二人也迟迟没有亮剑。
“那你可以试试。”江暮生深吸一口气，绝望地将手覆上背后的刀柄。
彼时的相互扶持，此刻的反目成仇。在江暮生决意阻拦之际，林月初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我确实欺骗了你，却也深知对不起你，”林月初一面说着，一面朝江暮生张开双手，做出拥抱的姿势，在江暮生诧异的眼神下，他缓缓道，“最后一次了……”
江暮生本不应该给予林月初靠近的机会的，毕竟眼前人句句刺痛他的心。可当林月初双手攀上他的肩头时，江暮生又浑身一震。
一股似有似无的清香自对方身上传来，轻飘飘的，正如同林月初那般若即若离，让人捉摸不定。恍惚间，江暮生想起同伴间的插科打诨——传说中，潜伏在黑暗中的妖怪也善蛊惑人心。
林月初不是妖怪，可蛊惑人心的能力却不亚于那精通万般变化的妖怪，林月初的怀抱是冰冷的，可此刻江暮生却感到心头一热，正当他有所触动正欲回拥对方时，林月初却出其不意的伸手朝他穴位上一点。
“你……”江暮生猛地挣开林月初，可不过一瞬，他便失去意识，双眼一翻，无力倒下。在闭眼的前一刻，映在他脑海里的是林月初那复杂的神情。
江暮生想，或许这一幕会永远烙印在他心里，再难磨灭。
林月初的确不会因为江暮生放弃花红，江暮生也的确无力阻拦林月初。三更半夜舞剑弄枪只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最后的靠近也不过是为了花红的又一个谎言。林月初缓缓蹲下身，在这片寂静幽暗中，在江暮生毫无知觉时，轻轻地，悄悄地落下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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