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灵之还赌坊五百两银子一事藏得很深，除了他与赌坊管事外，几乎无人知晓。
奈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林月初将此时告知孙梧时，她强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这钱……”孙梧瞳孔震颤，话里是掩盖不住的绝望。
林月初心里同样五味杂陈，自己心爱之人死性不改劣迹斑斑，这对孙梧确实是个不小的打击，但无论如何，事实都摆在眼前。
在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孙梧双目无神地盯着林月初，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能任由身体无力地跌回椅子上。
是了，绝对是这样——将手覆在眉眼上，孙梧的泪水夺眶而出。难怪卫灵之当初死活不去尊月楼，还是在她连续催促了好几次下，他才无可奈何地答应，难怪像卫灵之如此视钱如命的人，却对丢失的六百两银子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
原来这一切竟都是卫灵之自导自演！他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连妻子、兄弟都蒙在鼓里。
孙梧不止一次觉得看不透自己的枕边人，尽管如此，她也一心一意陪着卫灵之，一次又一次地劝告着他要迷途知返，可如今，她不得不放弃。
不顾还挂在眼眶上的泪珠，孙梧依旧维持着那份脆弱的体面，“真的谢谢二位这几日的来回奔波，你们放心，答应你们的我会一分不差。”
“孙小姐不必如此，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话虽如此，但众人心里也早有答案。孙梧看了眼林月初，对方并不称呼她为卫夫人，反而一直称她为孙小姐，从这个小小的称呼上，孙梧同样体会到了许多难言之隐。
“卫灵之一直嗜赌，我心里清楚。曾经我以为，在我的苦口婆心下他总有一天会慢慢改变，但我没想到，他会犯下如此大祸，”眼下 孙梧语气已平静许多，她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生意人最重要的是以诚信为本，他如此做，是毁了灵察布庄，毁了他与张察翰的情谊，更是毁了自己。”
“孙小姐不必过度悲伤，我们手里还未有确凿的证据。”林月初没忘记此行的目的，好不容易趁着卫灵之离开，他才有机会与孙梧见上一面。此刻，比起根据揣测批判卫灵之，更重要的是借助孙梧之手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他手里不会有五百两的，布庄里有我安排的人手，若是他再次挪用布庄资金，我会立刻发现——怪就怪在最近一直风平浪静，”讲到此处，孙梧苦涩一笑，“为了填补他在赌坊大洞，布庄的收益几乎被他全数收走。张察翰虽面上不表，但谁都知道，再这样下去，所有的一切都会毁在他手里。”
“可若真是他，那些劫匪有是从何而来。”
关键问题一出，孙梧哑口无言。
她确实没见过有什么可疑之人出入卫宅，不过，她平时也不常外出走动。但卫灵之将一笔来历不明的资金交给赌坊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孙梧也绝不会因此袒护卫灵之半点。
“他平日里出门身边都带着侍卫，”孙梧神色坚定，“我会想方设法得到线索。”
既然对方答应相助，林月初自然求之不得，但看着此时故作镇定的孙梧，他却不禁起了恻隐之心，“无论结果如何，孙小姐还是尽早为自己打算才是。”
似乎是对林月初的话有些意外，孙梧停顿片刻才回答：“经此事我也看破了卫灵之，你放心，等真相大白后，我会立刻离开卫宅。”
孙梧的办事效率很快，不多时，她便将消息带给林月初——“一个侍卫说了，大概在半个月前，他曾陪着李云端前去酒楼会客。在门外等候时，他看到一个长相凶狠的独眼男人走进包厢。”
孙梧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丝不差地复述给林月初，而得到消息的林月初又立刻转述给李云端。
见多识广的李云端一听，立刻推测道：“是地蛇帮！”知道林月初不了解，他又继续解释，“附近方圆百里的帮派里，只有地蛇帮的帮主是独眼。”
“说起来他与卫灵之倒是臭味相投，”提起独眼，李云端又想起某些传闻，心里多了几分唏嘘，“他的那只眼，也是因为人打赌输了才而没的。”
林月初点了点头，却是一副似听非听的模样。
见林月初若有所思，李云端主动提示：“那我们接下来是去地蛇帮将独眼抓来对峙？”
“不，”林月初立即摇头否决，“那样太麻烦，我们不如……”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抬头望向天边霞光，卫灵之才觉安心。
不知怎的，自从赌坊突发事变后，他便一直惴惴不安，明明自身无事发生，可心里却七上八下。
从布庄回到卫宅后，卫灵之原以为这种奇异的感觉会消除。未曾想踏进寂静的宅院后，一种更大的恐惧将他紧紧包围。下人们依旧低着头，恭恭敬敬喊着公子，卫灵之自是不必理会他们，径直朝房内快步走去。
推开房门，孙梧依旧神情认真地翻看着手里的书。
卫灵之步步朝孙梧而去，可察觉到来人的孙梧依旧不言不语，甚至没有转头给对方一个眼神。
直到阴影笼上孙梧手里的书，她这才将书放下。
“孙梧——”卫灵之率先开口，不曾想一发声，嗓子却沙哑干涩。
“嗯。”孙梧定定地看着卫灵之，眼底深邃莫测。
面对如此的孙梧，向来伶牙俐齿的卫灵之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看了太多孙梧情绪激昂的瞬间，他早已习以为常。现在看到对方少见的冷淡，卫灵之反而无所适从。
二人就这样沉默相对。
眼神有时是可以暴露内心所思的，孙梧想。在得知事件的真相后，她独自做了一整天的心理建设，原以为再见到卫灵之时，她会厌恶，憎恨，又或者冷漠，平静。但手里被抓起褶的书页否定了她，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对卫灵之的喜与悲。
好在门外有下人来报，二人相顾无言的状态才没有持续太久。
“何事？”卫灵之冷冰冰开口。
“是尊月楼的两位公子，他们请公子前去一趟。”
出门前，卫灵之再一次回头看了眼孙梧。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眼，竟成为他与孙梧见的最后一面。
即使心情再烦躁，可在林月初与李云端面前，卫灵之依旧是那副温和谦虚的模样。在听到李云端说他们已在野外找到那笔丢失的货款后，为了不露出破绽，就算是再疑惑，卫灵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马车。这笔货款怎么会落在野外呢？卫灵之不禁只觉好笑，尊月楼那两个草包，到底玩的什么把戏？早在十日前，他便将一百两给了地蛇帮，将剩下的五百两还给了赌坊。
这时，卫灵之还自信地认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但随着马车走出城内，他的脸色却越发阴沉。这条路，他也曾走过——那时他正欲到地蛇帮去请人相助……
周围的景色逐渐与记忆中的相印，卫灵之似乎已知今日一整天的忧心忡忡从何而来。“停下！”再也伪装不下，他不顾一切地大喊，“我身体不舒服，快掉头回去！”
“不不不，”李云端别有深意地按着卫灵之的肩膀，“你的六百两银子正在前面向你招手呢。”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卫灵之拼命想甩开李云端的手，奈何力量悬殊太大，李云端依旧稳如泰山。
“你们！”见摆脱不了车厢里的两人，卫灵之开始朝车夫大骂，“主子的话都不听了吗？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林月初缓缓抬眼，眸光正好与卫灵之相对。
“他们听命于孙小姐。”
孙小姐，孙梧。
几乎是一瞬，卫灵之丧失了全部的力气跌坐在地。
为什么孙梧会派车给林月初，为什么林月初与李云端会带他来到此地。
卫灵之痛苦地捂住脑袋，不愿意再往下细想。“快回去——”从喉咙里挤出最后一点声音，卫灵之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狼狈过，他自幼多苦多难，可他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无助过。
“别啊，你抬头看啊，我们就快到了。”李云端一手拉起卫灵之瘫软的胳膊，一手掀开车帘。
已经不需要看了，卫灵之绝望地闭上眼睛，努力逃避现实。
终于，马车在一处停下。就算是不睁开眼睛，卫灵之也清楚他们来到了地蛇帮。
马车招摇地停在地蛇帮大门前，立刻有人上前质问，“你们是何人？”
车夫立刻回答：“临水镇，卫公子。”
“卫灵之？”
“正是。”
“来见我们老大？喏，掀开帘子让我瞧瞧，没问题就进去吧。”
车厢外，二人的对话如针般深深扎进卫灵之的心，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在此刻爆发，他再也不愿被林李二人如此戏耍。
“我认了，所有的一切我都认了，”卫灵之恶狠狠瞪着林月初，“现在，立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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