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厚云藏月，星辰无踪。
寂静漆黑的夜里，一辆马车碾碎这片土地的寂静，不知欲向何方疾驰。
而在街道四周高矮不一的屋顶上，两个潜伏在黑夜里的暗影，正四目紧盯着这辆飞驰向前的马车。蹬地轻跃，两个黑影宛如鬼魅般来去无踪。
马车里，卫灵之蹬直双脚，后背倚靠在厚厚的软垫上，手炉被随意搁置在一旁，任由那点温暖渐渐消散。
出门前，孙梧还是照常对着他一通发火，一想起孙梧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卫灵之就觉得身心俱疲。
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孙梧也就那样的呢？卫灵之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答案，明明之前还将她捧为谪仙，可当一提到赌坊时，孙梧总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实在叫人心累。
索性不去想了，快到赌坊了。看着离赌坊的距离越来越近，卫灵之这才直起身子，脸上不自觉带上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只有在这个时候，卫灵之才觉得真正掌控了自己。
马车在一条幽长小径前停下——那是它无法穿行之地，下了车，卫灵之熟稔地穿过小径。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来到一处隐秘地木门前，向看守在门外的两名壮汉出示了木牌，这才顺理成章地进入赌坊。
看着卫灵之熟练地走街串巷，林月初和李云端没有多犹豫，立刻紧随其后——早在昨日柳儿走后，二人便一拍即合，若是第二日卫灵之依旧前来赌坊，那便是行动最好的时机。
好在一切顺利，二人也成功找到通往赌坊的道路。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林月初与李云端故意等卫灵之进去一段时间后才敢露面。
就在二人以为即将一睹庐山真面目时，守在入口的两名壮汉却忽然伸手将林月初与李云端拦下。
“木牌呢？”壮汉生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说话也十分干脆利落，仿佛与生俱来就有异于常人的压迫力，“没有木牌不能进。”
李云端不知对面所说的木牌是何物，但也自知不能暴露，看着两名满脸横肉的侍卫，他委婉开口道：“两位兄台行行好，我们一时着急忙慌，不慎将木牌落在家中。”
“不用说了，没有木牌就是不能进！”两人把话搁下，不再理会林月初与李云端。
既然如此，林月初与李云端也别无他法。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默契出手。就这么一劈，几乎是一瞬，两名侍卫齐齐倒下。
没时间耽搁，林月初与李云端抛下两个昏迷的人迅速进入赌坊。
尊月楼虽说不似其他门派规矩森严，有许多条条框框，但对于弟子的品行，尊月楼还是有最基础的要求。因此，别说是林月初，就连经常在外奔波的李云端对于赌坊一地也是知之甚少。
张张雕龙画虎的赌桌周围，都是眼神迷离，神色痴狂的赌客。赌坊内嘈杂迷乱，各种欢呼声、哀嚎声、骰子骨牌的碰撞声交织一起，有人手捧金银狂笑不止，有人则一无所有伏地痛哭……这幅混乱复杂的场景，实在不知是极乐之地还是十八层炼狱。林月初与李云端初入赌坊，便觉得此地荒诞怪异。
为了不引起卫灵之与其他人的注意，林月初与李云端还特意伪装一番。帽子一戴，胡子一贴，倒还像那么回事。
不过，身在赌坊的赌客们自然将注意放在庄家手上摇晃得飞快的骰蛊上，四面八方屹立不动的侍卫们也只留意这混乱的场面。因此，几乎无人注意到这两张陌生的面孔。
快速确定卫灵之的位置后，二人又将目光投向在赌场不断来回巡查的管事身上。昏暗的灯光下，管事手持粗长铁棒，维持着赌桌上的秩序。一旦有人欲挑起事端，管事手里的铁棒便毫不留情地落下。
对于管事来说，这种场面实在司空见惯，但真正有能力闹事的，几乎还从未有过，毕竟，能踏入此地之人，他们的喜怒哀乐就只能与那几颗小小的骰子共存亡，一举一动也皆是受牌面牵制。
照常巡查了两桌，管事来到一个进入后场房间的拐弯处，不知怎的，就在刚刚，他似乎听见这里发出了声响。
后场房间是专供贵客休息之处，平日里鲜有人来，管事心里也清楚，此刻房间内不应有人，因为在此刻，场子里，钥匙只有他一人拥有。
尽管心里已有答案，但为了谨慎起见，管事还是拎着铁管走近拐角处。
将钥匙插进门锁，管事熟练地扭动起钥匙，伴随着“咔哒”一声，他一把推开门——和想象中的一样，空无一人。管事双眼仔仔细细扫过房间内的角角落落，确认无误后，他又将房门合上。
殊不知，危险正在悄悄来临。
就在管事将门上锁之时，一种极其锋利冰凉之物毫无征兆地贴上他的脖颈，被未知恐惧包围着的管事下意识要回头一探究竟，可这一动，颈上却隐隐传来刺痛。
看着对方脖子上被轻微擦出的红线，李云端善意提醒，“别动。”
好在管事已在赌场混迹多年，也曾见过大风大浪，在李云端的命令下，他毫不反抗地推开房门。直到进入房间，他才发现原来劫持他的竟有两人。
看着面前陌生的脸庞，惶恐之余，管事又有了些许疑惑，对方究竟是何人？又意欲何为？是如何进入赌坊，并悄无声息地躲在他的身后伺机而动？
铁棍落在门外，好在身上还有把常备的小刀。面对这两个来历不明之人，管事咬了咬牙，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那把短刀，可当他手才轻微一颤时，林月初立刻眼疾手快地将他的双手擒住。
一边捆住对方，林月初一边劝慰道：“听着，我们无意伤你，只要你乖乖回答几个问题，结束后我们便立刻离开。”
“什么问题？”管事抬眼看着林月初，惊恐的目光中隐隐约约透着狠戾。
时间有限，尊月楼的二人也只能开门见山：“我们想知道卫灵之近期在赌场交易中的大致情况。”
“我们赌场有规定，不可泄露客人信息。”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面对管事的拒绝，李云端轻微抖动着手里的长剑，“卫灵之可不会感谢你的保密，你还是好好回答为妙啊。”
颈间的刺痛再次来袭，看着近在咫尺的利剑，命悬一线的管事不得不改口，“你们和卫灵之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要询问他的消息？”
“是敌是友不关你事，你只需好好回答，”林月初再度凑近管事，“目前卫灵之账上还剩多少钱？”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面对不断逼近的林月初，管事深吸一口气后缓缓道：“直至现在，还欠赌坊一千两银子。”
倒欠赌场一千多两银子！这实在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谁能想到表面风风光光的卫公子卫老板，背地里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直至现在？”回过神来的林月初狐疑着发问，“你的意思是这笔钱是卫灵之日积月累欠下的？”
“先前他曾输于赌坊近两千多两银子，不过前些日子他还清部分。”
“前些日子？”林月初敏锐地捕捉到了重要的信息，“大概是几日前？还了多少钱？”
“大概十天前，”管事若有所思，“还了五百两银子。”
现在，不仅仅是林月初，连李云端都猛然一惊。那日卫灵之说货款丢失数额是六百两银子，而就在货款丢失的三四天后，卫灵之又亲手掏出五百两还给赌坊。世界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这时间，这金额，怎么看怎么可疑。
按捺不住的李云端径直揪起管事衣角，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确定你所说无误？”
管事冷哼一声：“若是不信我，又何必问我？”
“好，多谢你的回答，”林月初一把拉过管事，“不过，还请你配合我们一下。”
门外，已经响起了慌乱无序的脚步声。原来，就在刚刚二人询问管事时，赌场的侍卫们察觉到了管事的失踪。再加上那两个被赌客发现直挺挺躺在地上的侍卫，众人立马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之处。于是，很快，这间小小的偏房外便围满了侍卫。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林月初对视一眼后，李云端立刻反扣住管事。
“听着，我们活着你也能活，我们死了你也得死。”在侍卫破门而入时，李云端对无法动弹的管事威胁道。
破门声已然响起，来不及紧张恐惧，这扇脆弱的房门便在屋内三人面前轰然倒下。
“管事！”对面有人喊道。随即，门外立刻冲进十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原本宽大的房间立刻变得狭小/逼人。
李云端左右看了一圈，又特意亮了亮抵在管事脖子上的利剑，周围人立刻停下脚步。
“我没事”见侍卫们咬牙切齿的模样，管事语气平缓道，“让他们走。”
“管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都让他们走！”
侍卫们是心急如焚，而管事已被李云端与林月初压着往前走。眼看剑还抵在管事脖上，侍卫们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李云端身后。
赌客们早就弃牌逃跑，尊月楼的二人望了一圈，已然不见卫灵之的影子。
直到走至门口，李云端这才找准机会将管事往身后一推。就在侍卫们忙着接住管事之时，李林二人趁机转身就跑。
“追——”见两名胆大妄为的歹徒从眼皮子底下溜走，顾不上疼痛的管事捂着脖子，从喉咙里挤出尖锐刺耳的一声。
可惜赌场的侍卫明显不是二人的对手，只见二人轻轻一跃，便隐入黑暗之中，不见踪影。任由侍卫们再如何拼尽全力，也是徒劳无功。
不过，逃出赌坊的两人并没有立刻回到卫家，发觉身后无人追赶而上，二人也就安心地缓了脚步。
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逃出生天的二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对于刚刚在赌坊得到的信息，李林心里都百感交集。张察翰一行人刚丢失了六百两银子，为何卫灵之会在那个节骨眼上将五百两银子还给赌坊？而且，他那五百两银子又是从何而来？
一切都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我想，案件快要水落石出了。”李云端开口道，在这幽暗的环境里，他看不见林月初的表情，但却听见对方的声音清晰地从身旁传来。
“或许这是我们一直没想到的一条路，”林月初语气平静，可话里却藏着波涛汹涌，“这是第四条路——监守自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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