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够实时监测奶奶的情况，姑姑在去年就在老家的院子里安装了一个摄像头。
摄像头可以三百六十度转动，只要老太太不离家太远一切行动都能看见。摄像头监视的视频直接投放在姑姑手机上，每天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姑姑都会打开监控看看奶奶情况。
根据老人的生活习惯，每天的这个时候，奶奶都会搬出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吃早午饭，可是今天，姑姑盯着监控看到了十二点，也没看到奶奶的身影出现。
监控录像可以保留最近七天的记录，姑姑把视频往前滑，发现奶奶在早上七点的时候就已经出门了，一直到中午也没回来。
今天不是赶集日，就算老太太要去镇上，但也会在午饭前回到家，姑姑意识到不对劲儿，给她的老人机打了好几个电话，每次都是响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听。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于是姑姑联系了自己在镇上居住的老同学，让她帮忙回家看看，结果这一看才发现，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摔到在自家屋后的沟里，一动不动。
在老同学的帮助下，奶奶被送到了县里的医院，姑姑也丢到了手上的活儿赶了回来，经过医院一系列的检查，确定老人身上的外伤都不严重，只有小腿到膝盖的位置有些骨折，一些碎骨头扎进了肉里，需要做手术取出来。
对于一个摔倒的老人来说，这算得上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了。
“昨天下了雨，路上的地都没干，你奶奶爬到那个山坡上，想捡一些掉在地上的树枝回来，本就路就滑，坡又陡，我们站上去都踩不稳，她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年人，怎么可能踩稳，直接滚下来滚到了沟里。”
姑姑看了一眼病床，无语道：“家里做饭都是用电，不知道她还去捡那些东西干什么。”
周星言没说话，静静望着病床旁的点滴。
她知道奶奶为什么要去捡那些柴火。
老家的冬天很冷，家里没空调，每到过年那几天又是雨天，这样恶劣的气温导致自己的女儿女婿在娘家根本待不住，顶多回来两天就嚷嚷着要走。
为了让他们多留几天，奶奶每年冬天都会上山去捡些木柴回来，方便他们冬天烤火取暖。
老人家没什么太多的心思，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回来能够舒舒服服的不被冻着。
十分钟后，拿完药的周父回来了。
父女俩一见面，都愣了一下。
周星言假装没看见他，默默站到角落的位置，不等主动打招呼，周父反而先开口了。
“回来啦！”
“嗯。”
周星言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周父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和姑姑交流起刚刚医生叮嘱的注意事项。
差不多六点左右的时候，奶奶还没醒，姑姑打算出去打包点饭菜，她让周父继续留在这里陪护。周星言不想和父亲共处一室，干脆跟着姑姑一起离开了。
打包前两人先在附近的餐馆吃了点东西，过程中周星言和姑姑没事儿闲聊。
基本上都是姑姑关心一下她一个人在北城的工作和生活问题，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又落在了奶奶身上。
“靖靖，我还是觉得，把你奶一个人放在村里不得行。”
她放下手上的筷子：“你看这次，情况好危险嘛，幸好送医院送的及时，幸好没得啥子大问题，要不然今年年都过不好。”
把一个独居老人放在一个连人都没有的村子里，周星言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行的行为。
曾经她也想过把奶奶带在身边，可现实却给了她狠狠一个巴掌。
周星言问姑姑：“那你打算怎么办？”
姑姑想了想：“我打算把她接到我那边去养老。”
周星言一征：“姑父那边，会同意吗？”
爷爷刚去世的时候，姑姑不是没想过将奶奶接到她家去，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姑姑没有正经工作，家里的生活开支和车房全是姑父挣来的，虽然姑父为人仗义，对奶奶这个丈母娘视若亲母，就连周星言这个侄女都当成了半个女儿在养，可姑父再好，他也没有对自己丈母娘尽赡养的义务。
更何况，他的父母还健在，家里又有好几个兄弟姐妹，贸然在家养一个老人，周星言担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矛盾。
她顾虑道：“姑姑，奶奶如果去了你那边，可能姑父那些兄弟们会不高兴。”
“他们有什么不高兴。”姑姑此刻完全站在娘家这边：“我又没带我妈住他们家，我住我自己屋头，管他们啥子事，再说了，你姑父都没得意见，他们不高兴又屁用。”
周星言：“姑父同意啦？”
姑姑解释道：“其实你姑父一直都赞同我把你奶带回去，这两年里他比我还担心你奶一个人在家，就连监控都是他提醒我装的。为人处事这块儿，你姑父是真的耿直，他从来没介意过我帮衬娘家，虽然他妈心里有时候对我有点不安逸，但他没有一味地站在他妈那边说我。这两年，他不只一次的说过让我把妈接回去，他晓得你老汉不得管，所以他来当这个儿。”
对于姑父的人品和责任感，周星言当然了解，如果姑父真的要对她周家的事情置身事外的话，就不会承担她的大学学费了。
她喃喃道：“你要把奶奶接到你那边去，我当然同意，至少有人照看，就怕奶奶她太犟了，说不定不愿意去。”
以前奶奶没能去到姑姑家，除了姑姑婆家的一些不满之外，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在于这个老太太。
老太太觉得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去了女儿那边也只是拖累女儿，于是在家里发脾气，东西都收拾好了，就是不走。
一到这个问题，姑姑脸上也露出难色：“这一次，她不去都不得行，我拖都要把她拖起走。”
回到医院，奶奶已经醒了，她和周父吃完打包的饭菜后，姑姑就提起了让她去南川那边养老的事情，果不其然遭受到了老太太严厉的拒绝。
“我不去，那个去女儿那儿养老，我不是没得儿子，我不去。”
姑姑翻了个白眼：“你有儿子，你儿子现在可管不到你，他现在欠了一屁/股债，一个人打工养那个小的都困难，他哪有空管你？”
周父站在一旁，被自己的妹妹这样一顿数落，他不仅没有一点无地自容的感觉，反而感觉被嘲讽的当事人不是他一样，脸上一直挂着笑。
这么多年了，自己儿子做过的不靠谱的事情双手数都数不过来，奶奶也知道自己的儿子靠不住，但心底里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傍身。
姑姑又细说了几年周父的难处，想要劝奶奶改变主意：“我哥那个人你又不是不清楚，现在连个房子都没得，你跟到他住都没地方住。”
倒也不是姑姑故意贬低自己哥哥，实在是周父辛辛苦苦的大半辈子依旧一事无成，家里给了他不少钱创业最后全部赔的血本无归，到现在还欠着妹妹几万块钱的账没有还。
就连这次的意外，奶奶被送进医院一个多小时了，他都没有钱给医药费，最后还是姑姑来缴的费用。
周父清楚知道自己是无法给母亲养老的，一同劝说她去女儿家。两人断断续续说了近半个小时，奶奶才终于送了嘴：“那我先过去住两天，等到我的脚好了就回来。”
真到了姑姑那边，人还回不回得来都还是个未知数，姑姑点点头：“要的要的，等你脚好了，我就把你送回来。”
医院陪床只能留一个人，第一天晚上，周父留在了医院里，周星言和姑姑离医院不远的宾馆开了间双人房。
洗漱完躺在床上，她收到了傅涔发来的信息。
【奶奶还好吗？】
估计是知道她白天比较忙碌，傅涔故意这个时候才发消息过来。
周星言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回复：【左腿骨折了，做了手术，估计要修养个两三个月，其他没什么大问题。】
傅涔：【那就好，老年人骨头比较脆，这方面要多注意些，多给她补点钙。】
周星言：【嗯，我知道。】
下一秒，傅涔的消息又发了过来：【方便电话吗？】
“......”周星言偷偷看了一眼正在旁边床上刷视频的姑姑，打字回复：【不太方便，我和姑姑住一起。】
等了大约两分钟，周星言才等到傅涔新回的消息。
【好吧！】
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包。
【好不容易回家，你和你家人肯定有很多话说，我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
周星言嘴角带笑：【好。】
住了两天院，医生检查确定没什么大碍之后，便说可以出院了。
主要是需要把床位空出来，留给其他病人。
出院之后，奶奶就被姑姑直接接回了她那边，姑姑开了车来，临走前她先回了村里一趟，替奶奶收拾了几件衣服。
装的时候才发现老人节俭，穿的衣服都是好多年前买的，至于近几年买的那些，全被她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了衣柜的最下面。
由于老家湿气重，衣服全都发了霉，一件都穿不了了，姑姑干脆全部都扔了：“这些都不要了，回去后我给你买些新的。”
奶奶心疼的想要去捡，无奈自己正坐坐轮椅无法动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周星言对自己的父亲和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没太多感情，为了照顾奶奶，她拒绝了周父吃饭的邀请，跟着姑姑一起去了桐城。
表姐婚礼在即，姑姑家最近也比较忙，安置好奶奶之后，她便又投身了婚礼的筹备之中。周星言偶尔也会去帮帮忙，婚礼请的人很多，光是喜糖就要包五百份以上。
表姐提前在网上买好了糖和包装盒，在男女双方家里各放了一半，周星言只要一没事儿，就和奶奶在家帮忙包糖。
这天，她包了近三百份喜糖，整齐的摆放在客厅里，姑姑回来后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惊到，录了个视频发朋友圈，周星言站在一边，不小心入了镜，结果半个小时之后，她就接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
“你回桐城了？”
对于母亲的质问，周星言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嗯，在这边帮忙。”
周母厉声道：“那你怎么不来南川？”
周星言对她一点就炸的脾气感到厌烦，说话也变得不客气了：“我奶奶受伤了，需要人照顾，表姐要结婚，最近比较忙，姑姑忙不过来，我就回来照顾我奶奶，有问题吗？”
“......”意识到自己可能言语又有点过激了，周母缓和了一下脾气：“你爸不照顾，你奶奶不是她妈嘛！”
周星言被她的话气笑了：“我爸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嘛？”
“？？？”
“这倒也是。”周母反应过来：“那你今年过年，又不陪我一起过呢？”
周星言淡淡道：“表姐大年初二的婚礼，在这之前都比较忙，我姑还让我帮忙招待我们老家那边的亲戚，我估计回不了南川。”
其实周星言并没有她电话里说的这么忙，表姐有好几个长辈亲戚，再不济还有很多朋友，一人做一点事儿周星言手上的事情就能被解决干净，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和周母过年而已。
一个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母亲，再见之后，即使表现的再亲近，心里的那份隔阂和疏远都不会轻易疏散，更何况，周星言还是那种本就不容易打开心扉的人。
她和母亲本来就性格不合，偶尔回南川一趟，短时间相处两天，还能让两人的感情稍稍更近一点，一旦时间长了，矛盾就慢慢显露出来。
她们口味不同，生活习惯也不同，就连刷牙是在吃早饭前还是吃早饭后这种小问题都能引发争执。
平时意见不合出声呛几句也就罢了，真等到过年，为了所谓的新年吉利，遇到问题就要只能默默憋在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时间一长，没有得到解决的事情反而越积越多，怨气也越来越重，等到最后，统一爆发出来，伤害只增不减。
周星言不喜欢这样，尤其是在客户面前当了孙子之后回家还要继续憋屈的生活，她受不了，于是干脆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今年就算没有表姐结婚这件事儿，她也能找到其他理由不回南川过年。
虽然往年她也没和母亲一起过年过，但是仅凭她平时几次回去都是以不欢而散收场，能推测出过不过年都不会耽误她和母亲的争吵。既然如此，何必回去找不痛快。
周母也早就料到了今年这个年可能又要一个人，一点都不意外，深吸一口气，淡淡道：“那你明天回来吧，过年那几天要忙，那就提前回来住两天。”
周星言没第一时间回答她，而是把手机从耳边移开，打开手机自带的日历看了看。
离除夕只剩一周了，她勉强还可以抽出五天的时间留在南川。
也只能是五天，一旦超出这个时间，矛盾就又出来了。
“好，我明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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