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沈奕年慢慢松开她,琉璃色眼眸澄澈明亮,氤氲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直至此刻,黎芷不得不承认,两人已经陷入感情的漩涡里。
他含情脉脉卑微的姿态,而她却不能同情与同理,这个世间有比爱更重要的事。
“海岸区开放只是时间问题,你父亲虽困在海城,却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因为陈家是最大支柱。”沈奕年目视前方,天空的烟火秀停了,飘着盏盏带着希冀的孔明灯。
“你怎知……”
“例会的一切都会登报,所以黎芷,我能帮你。”
怎么帮呢?周铭易此人贪生怕死,毫无主见,明面政府还在他的管控下,实则早已易主。奸逆小人当道,眼下他要帮她就要与他们划清界限。
那,他做的到吗?
黎芷满腹心思沉默往前走,随意走到一盏灯下,沈奕年也尾随,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是那么亲昵。
她又独自往前走一段小路,在一盏花灯处停下拿起卡片上的谜语,却并非猜谜,是一句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倏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一群孩子围绕黎芷身边唱歌,待歌声远去,小孩们跑开,沈奕年拿着孔明灯徐徐走来。
黎芷转身,沈奕年伸出手示意一起放灯。
“这次要许什么愿?”她看着这一切莞尔。
“你呢?”
黎芷低头语气陡然转悲问他,“怎么帮我?你可知我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脚下踩着他的影子,满空的绚丽,四周人声鼎沸,黎芷突然想起曾经的时光。
长大到底是怎样一种体验,小时候只剩下欢喜,而长大却永远不敢欢喜,怕欢喜过头忘记了责任。
正当黎芷发愣,沈奕年放手,孔明灯冉冉升起,俯身朝她的唇吻去,由轻及重,又缓缓放慢力度,而后很轻很轻落下一句:“我爱你,黎芷,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陪着。”
他知道她最想要做什么事,报仇也好,赴死也罢,他甘之受命。
彼时,黎芷沉默了,闭上眼不禁回应他,主动搂上他的脖颈,这一年,黎芷从未觉得有人依靠真好。
***
车子疾驰,驶向郊外小洋楼区,这里太静阴森森的,尤其忽然传来一两声猫叫,此声太像婴孩啼哭,回荡在悄然无声的空间,顿时起了身寒意。
沈奕年停好车,牵着她的手回家。这是黎芷第三次来这里,对此也熟悉了。他按下墙壁的开关,天花板上的灯立马亮了,这种西洋货自从法租界入住那些洋人,便越发常见。
“太晚了,今晚先将就睡我这。”
黎芷没有回答,她环顾四周问道:“这房子,你父亲买给你的?”
沈奕年从柜子拿出一瓶酒,一顿,“要不要来一杯?”
突然要喝酒,很难不令人想歪,但黎芷倒也不是忸怩之人,她指了指楼上说:“书房里喝,如何?”
沈奕年拿着酒及酒杯颔首,说:“没有,我从阿娘投井自杀那夜起再也没回过家,也没享受过家里的一分一毫,若说沈家给我带来了什么,那便是我的‘沈二少’头衔,这在事业上给予很大的帮助。”他笑得不自然,黎芷心中一恸不再问下去。
两人上楼,书房里她整理的那箱失踪案材料已经整整齐齐摆在书柜上,黎芷走过去问他,“这个案子有眉目吗?”
“没有多大进展,不过我有一个问题问你。”沈奕年边说话边倒酒递予她接着说:“听闻百乐门那些姑娘身世悲惨,可否说来我听听?”
沈奕年忽地一问,黎芷匪夷所思看他,百乐门的姑娘皆是从江南一带收留而来,然后培养她们学各种技能,成年后方到百乐门工作。
抿了口酒,黎芷席地而坐说:“话里有话,说吧想问什么?”
沈奕年喝了半杯挨着她身边亦席地而坐,“那年海匪猖獗,我曾走访过当年那些目击者,他们说黎家乐好善施,常收留那些可怜的女子,我就在想失踪案的女儿会不会是你们那些姑娘们中的一个?”
黎芷思忖片刻,悠悠摇曳杯中酒说:“收留张旻时,她十五岁,家里穷,父母重男轻女要把她卖给地主家做小的,是我母亲去寺庙烧香遇到救了她,还有秋雅,说是父母遗弃,被卫妈带回来的,总之,她们每个人都是不幸的,那些伤痛是极不好的记忆,为此,我常常想收留她们,让她们流连声色之地,与男人斡旋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不,你给了她们自由,要知道那时候的她们连自己的脚都无权做主。而且报官的父母,据我了解,生养了一个败家子,女儿就算找到估摸也成了他们利益的牺牲品。”
不知不觉两人说了许多话,酒也喝了许多,黎芷顺势拉住他的手臂,两人一并躺在地上,听着外头由近及远的喧嚣,房内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沈奕年侧身,顿时两人相对而视。
他徐徐抚摸她的脸颊,“醉了?”
黎芷眼眸涟涟摇了摇头,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只不过心乱如麻,往前挪了一步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毫不犹豫亲了下去。
两具滚烫的身体不断从彼此身上攫取温暖,他们忘乎所以地亲吻拥抱,在即将要冲破最后一道防线时,沈奕年喘息抱起她,步履坚定往卧室去。
蓦然,黎芷只觉天旋地转,等身子触碰柔软的床,她双眼迷离注视着他,琉璃浅眸无比清晰倒映她的身影,双眼一闭,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慢慢滑落。没错,守住心就好,身子乃身外之物,给了他也好。
黎芷就这样一遍又一遍自我催眠,然而,沈奕年仿若得到珍宝一样,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极尽温柔亲吻她眼角的泪水,灿烂的烟花最后绽放于空之际,一阵痛楚从身体传来,黎芷不知到底是心疼还是最初的悸动带来的疼,她只闭上了眼。
温存不过梦一场,梦醒时分,还是要面对接下来的困境。
黎芷穿戴齐整蹑手蹑脚起身,她定定看着沈奕年睡颜几秒钟后下床,头也不回关上门,房门合上那刻,于漆黑的夜沈奕年缓缓睁开眼,悄无声息落泪。
她下楼走出院子,一阵寒风旋即扑面而来,回头望了一眼这栋洋楼,拢紧身上的衣服漫无目地走在寂寥的小路,等到了街口,大约四五点钟,底层讨生活的人已经为了一口生计开始一天的奔波,她拦了辆黄包车回黎家。
***
繁华终究如昙花一现,清晨的街道与整座山城只剩下凄寥。拉黄包车的小伙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脚下生风跑得很快,模样生的俊怜,老老实实不敢与客人说话,只一个劲往目的地去。
大约一个时辰,到了黎家大宅,黎芷多付一块大洋,小伙子忙不迭塞回她手里,憨厚笑道:“小姐,给多了。”
“拿着。”黎芷又塞回去,见小伙子还想拒绝,黎芷立马板起脸,小伙子便不敢多说什么,道谢鞠躬说了些新年祝福语开开心心离去。
迈步进去,梁司就守在院子,见她面色苍白进来,轻唤一声“小姐”。
黎芷定定神,“老爷来电报了吗?”
“来了电报,要我们先南下去海城,陈老爷打算······”梁司不敢说下去,他们的脚步很轻,并未吵醒他人,黎芷立在廊道,蓦地一问:“我昨夜未归,可有人问起?”
“我对夫人说,百乐门有点事情要处理,夫人虽然怀疑但也没说什么,至于姑娘们,她们自然不会过问。”
听到梁司如此说,她稍稍放心回厢房,秋雅正睡在塌上,听见开门声犹如惊弓之鸟立马摔下床,揉揉惺忪的睡眼,看见自家小姐安然站在面前,又瞧瞧泰然自若的梁司,旋即站起来将一肚子的疑问牢骚倾数吞回肚子去。
“秋雅,你帮我准备洗澡水,我要洗个澡。”
秋雅愣怔下,“啊?哦,我这就去。”
黎芷脱去大衣,“有事就说。”
“沈奕年有没有…为难您…”黎芷眸色一凛,梁司神色复杂抿唇作揖出去。
有些话不必明说,黎芷便是这样认为,房门关上那刻,梁司看着院子的梨树开始长花苞,吸吸酸楚的鼻子守在门外。
大年三十一过,各方大小战事迭起,小老百姓方幡然醒悟,繁华落尽安宁褪去后那日益紧张局势,加之每天报童穿梭大街小巷大肆渲染外夷猖狂入侵,闹得人心惶惶。
又过了些时日,迎来春天,山城经济往南移,南城的实业经济蒸蒸日上。
当年伊始,许多有钱世家陆陆续续选择出洋躲避战乱。而在海城呆了些日子的李岂生匆匆回来打算带着陈淑仪与黎芷南下去海城。
黎芷知道,此去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她看着院子的梨树,枝头一簇簇慢悠悠开了些,身子暖意十足,想着雪霁带来的寒气应该也要逐渐散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