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冬末，山城迎来人人期盼的新年。
黎家收到黎一山报平安的电报才敢稍稍松弛过起年，不过这年比往常的年不同，今年无论天空绽放多么绚丽的烟火，于黎家一隅之地只剩下寂寥。
年关之际，百乐门停止营生，十几位姑娘挤在厨房同杨妈与卫妈包团子，面粉糊了一脸的秋雅尽量活跃气氛说：“听说等六点钟，京区政府会有免费的烟火秀，还有北郊断桥有灯谜节目，我们到时候出去逛逛，如何？”
众姊妹顿时沉默，低头默默包着团子。老爷在外危机重重，加上大家心知肚明扯掉阖家欢乐的外皮，内里只剩下内忧外患，谁也不知下一刻烟火会不会变炮火。
静滞片刻，卫妈起身转移话题，“哎呀，锅里的汤要烧尽了，我去看看。”杨妈旋即接话，“我也来帮忙。”
同梁司处理完事情的黎芷走进厨房，察觉此时气氛不对劲，见众人面色凝重，各有心事的样子，清清嗓子大笑道：“今夜可是要守岁的，大家吃饱饭，有什么想做的吗？”
张旻抬头，年纪最小最活跃的小灵儿立马举手微笑：“飞花令，如何？”
朱雨儿嘟嘴抱怨：“文绉绉的东西，玩不来，小赌怡情，玩麻将吧？”
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又被带动起来。
彼时，陈淑仪因思虑过重，身子越发不好神色恹恹由碧玉搀扶立在门外风口，杨妈与卫妈准备开饭，看见夫人身着单薄，立马唤人拿来披风，说：“夫人，这个时候天寒地冻，您不要站在那吹风。”
听闻，黎芷看见了走过去搀扶母亲进屋，陈淑仪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道：“芷儿，你父亲确定没事？你可不要瞒我。”
“母亲，放心，父亲每天一封电报，还说等过完年，接我们去海城。”黎芷替母亲扣好披风襻扣。
陈淑仪：“真的？”
“嗯。”
话虽如此讲，实则黎芷心里也没底，若父亲固执己见坚决不开放海岸区，那等待他命运唯有死路一条。
“开饭了。”杨妈上完菜，众人安安静静吃了顿年夜饭，许是母亲在此，众人皆藏起悲色，尽量表现欢乐一些，吃饭打打闹闹一番，也算是对这寂寥的年增添几许喜气与生机。
吃完年夜饭，黎芷经不住秋雅缠闹说要出去看京区政府的烟火秀，无奈，只好同意一起出去逛逛。
万家灯火，街道热热闹闹，黄包车跑得快，数量又多，很快，本来整整齐齐的队伍顿时散了。
好在梁司在后头看着她们，黎芷稍稍放心。到了京区政府，烟火秀还余几分钟开始，却已人山人海。
人潮涌动，秋雅与黎芷被挤到一旁，秋雅巴巴望着看台咕哝：“小姐，我们要是能在上面看烟花秀就好了。”
宽阔的政府大楼平地前搭了一个看台，应该是特供给政府大楼那些当官的人观赏烟花秀，远远望去，竟看见熟悉的人就在那里，黎芷强迫自己不去看那里站着几人。
“走吧，我们去断桥。”
“啊？小姐，来都来了，在一旁看着也是好的呀。”黎芷想走，秋雅依依不舍，恰梁司带着姑娘们与她们汇合。
嘻嘻闹闹，瞬间，百乐门的姑娘们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许多男人侧目看她们，眼里赤条条的打量与欲念昭然若揭。
看台上的郑华毅也注意到她们，不确定是不是黎芷，定睛一看确定是黎芷她们，用手肘碰了一下身旁的沈奕年。
何琛察觉到，顺着郑华毅视线也看见台下不远处的黎芷，“司长，黎小姐啊！”
黎芷就站在人群外，应该说，被人群挤出去，身后跟着一群美艳动人的姑娘。
本淡然的沈奕年只敢余光瞥她，发现越来越多不怀好意的目光朝黎芷身上扫视时，他终究忍不住跃下看台，径直走到她身边。
两人无言静静对望几秒，黎芷挪开眼拉着秋雅要走，“砰”的一声，五彩的烟花开始绽放于空，一场烟花饕宴正式拉开帷幕。
趁黎芷愣神之际，沈奕年微愠拉走她，梁司想阻拦，却被秋雅意味深长拦下，叫上姑娘们跟上，即使她们不明就里也照做。
“坐这里。”沈奕年按下黎芷的肩膀，于是看台上第一排的位置便都被百乐门的姑娘们占了。
看台优越的地理位置，确实比底下闹哄哄的人群推搡挤兑来的舒服。
“哟，百乐门的女子果然人间尤物。”林建成对着她们吹口俏揶揄，甚至主动同张旻握手揩油。
张旻身量长，与黎芷的脸型一样，瓜子脸丹凤眼，笔挺的鼻子衬得更加柔美，张旻不适抽出手对他们微微颔首。
随后姑娘们落落大方向他们行礼道：“各位官爷，新年好！”
几人赏心悦目，林建成越发心痒难耐，仍不打算放过她们，黎芷旋即甩开沈奕年的钳制，挡到姑娘们面前，对他倾城一笑伸出手，“林警司，新年快乐！”
黎芷声音娇冶带着明显疏离，林建成好奇转过身，看见黎芷愣怔地挪不开眼，比美，她们各有千秋，只不过男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更喜欢刚烈而美丽的女人，黎芷便是这种。
他明目张胆触摸她白皙细嫩的手背，此时此刻的黎芷安静媚笑，欲拒还迎收回手，像只漂亮极致的野猫挠的人心头痒痒，沈奕年的手攥成拳，下一刻要挥向林建成脸上时，郑华毅忙不迭做起和事佬。
天空的烟花一波一波绽放，每个人抬头欣赏烟花，沈奕年却只盯着黎芷侧颜出神。
待秋雅感受到郑华毅灼灼目光，寻那道目光时，郑华毅连忙说：“林警司，你的脸……”
关于他脸上的伤，在场只有沈奕年与林建成心知肚明，只不过过了些时日，疤痕已经淡了，不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经郑华毅提醒，黎芷便多看了几眼，联想到沈奕年的伤，忽的明白了，但也心烦意乱起来。
“小伤小伤，不足挂齿。”林建成打马虎眼转移话题，道：“黎小姐，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喝一杯？”
“她有约了。”沈奕年冷峻站出来，十分自然牵起她的手与其十指相扣，亲密犹如恋人，黎芷微微低头不抗拒，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一切明了，林建成讪讪闭上嘴，而梁司已经漠然把手放到腰间枪套上，黎芷使了个眼色，示意梁司不要轻举妄动并照顾好姑娘们。
很快，拉走黎芷塞进车里，刹那车门隔绝外面的喧闹与炫丽。黎芷等他先开口，然而，沈奕年不动声色启动车子，驶向断桥堤。
北郊外，熟悉的记忆浮现脑海中，黎芷侧目瞥了他一眼，声色俱厉：“沈…奕年，停车。”
他置若罔闻又往前开了一段路，停在断桥堤不远大树下，应该初春要来临，树木枝桠初露新芽，甚是喜人。
断桥人流不如京区政府那边大，所谓的灯谜节不过放了两排形状各异的灯笼，它们下穗坠着谜语卡片，一张张随风飘动。
当然，现在的两人并没有闲情雅致去猜灯谜逛街。
“我们谈谈。”沈奕年肃然注视着她的眼眸。
她不觉得两人之间还有话可交谈，如若要说那便是撕破脸坦白一切，黎芷扶额心里有种无力感蔓延开来，似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情在这一刻全然崩塌。
黎芷打开车门下车，耳边传来树木摇曳簌簌作响声，即使天边烟花多么美丽，也稍纵即逝。
也许世间越发美好之物，终究如手中沙如昙花一现，留不住的。
心事重重往前走，沈奕年亦下车追了上去与她并肩，蓦地，她止步站在断桥上，抱臂看着这片景。
“伤好了？”黎芷问出这句话便后悔了，人家生龙活虎站在自己面前，自然痊愈，再说，他康复与否，与自己何干！
沈奕年“嗯”了声又往她身边靠近几分，这次黎芷能闻到他身上淡淡沐浴清香，“林建成脸上的伤与你的伤有关系吧？”
“通行令的事，黎芷我要解释一下，吴奎文动的动脚，那晚出城，他们早就雇佣杀手队等着引蛇出洞，我怀疑凶手的目标是吴奎文。”
吴奎文做的那些绳营狗苟之事并非无人不知，只不过靠着巨大关系网披上一张清廉正直的皮囊罢了。
自从发现赵军，黎芷也着手查改名换姓后沈舟的底，董、吴、沈三家勾结无恶不作，结怨自然也有很多，所以有人要杀吴奎文，她一点也不惊讶。
“然后呢？”黎芷静如止水看他，许是过于静让沈奕年片刻恍惚，他想抱她，更想亲吻她，但这些犹如现在并不真实的繁华，待繁华落尽，只余满目疮痍。
“黎芷，不说我想你也猜到了，凶手是女子，通行令限制男子，这是吴奎文的漏洞，却也不算漏洞，当晚那女子带走陈景言时，还有一位男子。”
“什么？”
倏然，沈奕年又上前，默默地抱住黎芷，小小的她就窝在怀里，甚至一低头就可以攫取她的唇。
突如其来的拥抱，黎芷挣扎着，“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黎芷不动了，气氛陡然转变，但觉隔在两人之间的一条界限不断模糊，一股莫名力量往心底注入，变得暧昧不清，也变得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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