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黄河岸堤一路向西，行至傍晚时分，河流弯道处水势转缓，岸边出现点点帆影，原是到了一处较大的内河航运码头。码头上停泊着许许多多的各类船只，有带帆的大型货运漕船，数层结构的楼船，带着乌棚的木船，最多的还是挂着羊皮气囊的木筏子。
张云逸不知身处何地便向路人打听，方知是到了风陵渡口。风陵渡黄河上游最大的客货集散码头，它是来往河东、河南、关中等地的咽喉要道，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春秋战国时，秦晋之间爆发河曲之战，东汉末年马超大战曹操，到了东西魏时期，宇文泰破高欢皆在此地。同时风陵渡更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商贸中转和客货集散之地，向北经太原出雁门关到塞北草原，向西过潼关入关中平原到长安，向南可达南阳、襄阳、荆州、巴蜀之地，向东顺流而下过洛阳便是京都东京开封府所在。从各地运来的货物有草原的马匹、牛羊、皮货，关中的粮食，南方的稻米、陶瓷，巴蜀的锦、布，京都的盐、铁等等，商人多在此进行货物交易中转，再运往各地售卖，是以风陵渡渡口船只众多，商旅云集十分热闹。
张云逸牵着瘦马来到渡口附近，傍晚时分此地已过繁忙时段，船夫、杂役等大多在准备收工，不远处一上了年纪的粗衣老翁，正费力的将羊皮筏子拖拽上岸绑在堤坝的木桩上。张云逸上前帮忙，顺便打听些过渡事宜，老翁告诉他今日已然收工，想要过河只能明日再来。张云逸见天光尚亮，不解船工们为何休息如此之早，便出言相询，老翁苦笑着从地上抓起个糙瓷大碗，转身从黄河里绕满水拿到其近前，张云逸心中纳闷不明其意。老翁将碗中的水倒出一半再拿到他近前，张云逸这才注意到原来碗中剩余的皆是泥沙。
老翁叹气的告诉他，渡口白天过的是人，晚上过的是鬼。就算是干了一辈子的老船工，也不敢晚上摆渡过河。原来黄河水含沙量太大，风陵渡又处于弯道位置，水流转缓造成大量泥沙淤积，现在水下暗流丛生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淤沙险滩，白日还可凭借经验摆渡过去，晚上光线暗淡如若迷失方位便会葬身河底。
张云逸望着滔滔东去的黄河之水轻叹，看来想要摆渡只能明日再来。老翁人还不错，告诉他此地向北不远便是风陵镇，镇里有很多客栈、驿馆，可供住宿歇息。谢过老汉后张云逸牵着瘦马在渡口附近徘徊，他最后几个铜板都被那吝啬的马铺老头搜刮干净，哪还有什么银钱可供驻店花销，本打算在近处找一避风之地对付一晚，但想到明日摆渡过河也要花销，两难之下决定先去镇子看看，最好能弄些银钱以解燃眉之急。
风陵镇是个拥有数千户人家的大型客货集散中心，各地商旅云集，买卖铺户众多十分热闹，此刻日近黄昏华灯初上，正是日间最热闹的时候。张云逸牵着马在闹市穿行，卖各种小吃的、胭脂水粉的、瓷器古玩的、丝绸布匹的、粮食谷物的、各地杂货应有尽有。张云逸在塞外草原生活多年，那见过如此琳琅满目的商品，不仅看得有些眼花缭乱，但囊中羞涩也只能瞧瞧热闹。
前方路口不时传来大声吆喝，还夹杂鼓掌叫好的声音。张云逸好奇之下挤进人群，原来是几个汉子在此打把式卖艺，四周围了不少人看热闹，他别的不懂习武练功也算专业人士，忙找个靠前的位置仔细观瞧。
两个中年汉子正在场中对打，一个汉子单刀舞动上下翻飞，漫天刀光闪烁全场，对面汉子使的是一杆花枪，枪头颤动红缨乱舞，刀枪交击打的好不热闹，周围看热闹的观众，群情激奋不时爆出巨大的喝彩声。张云逸在一旁看得直咧嘴，这两汉子那会什么武功，只是在那胡打乱舞而已，看着热闹其实都是表演而已。二人对战完毕，铜锣一响走出一位矮瘦汉子，汉子先转圈抱拳施礼，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今日在下与几位师兄弟初到贵宝地，因身上盘缠不多，故在此摆摊卖艺，望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先谢谢各位了。”说完拿着簸箕开始转圈收钱，一趟下来弄了几十个铜板，张云逸站在最前面，他也没钱打赏，汉子横了其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第二轮表演开始，出来一位身材高大的壮汉，汉子出场先表演了一套拳法，张云逸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汉子打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壮汉打完拳往地上仰面一躺，之前对打那两位汉子抬来一块大石板，慢慢压在壮汉身上，之后又取来一把大号铁锤，锤落石碎满堂喝彩。张云逸看得清楚，什么胸口碎大石都是骗人的，真要是用大锤打上，别说这壮汉就是张云逸运气抵挡都扛不住，非被震得大口吐血不可。石板是被底下壮汉用身子架在半空，根本没挨在胸腹之上，打击手法选择的方位是职业级的，看着虽惊险其实都是糊弄人的玩意。矮瘦汉子出场第二轮开始打锣收钱，这回赚的多，一次就弄了数百个铜钱。矮瘦汉子看张云逸又没给钱不高兴了，拿着簸箕在他面前紧着晃。张云逸知道他的意思，但兜里精光哪有钱给他打赏，觉得无趣转身拉马便走。那汉子见他离去低声骂道：“穷鬼，没钱看什么热闹。”张云逸听得清楚，但他生性随和，岂会跟这些跑江湖的一般计较。身后又热闹起来，里边开始大声吆喝着：“瞧一瞧，看一看，祖传秘方，专治各种跌打损伤……”第三轮表演开场了，专业售卖大力金刚丸。
街市里逛了两圈，张云逸也没找到什么生财秘法，想到跑江湖的都能糊弄不少铜板，自己怎么也算专业人士，他对黄白之物本没有什么太多奢求，但人在江湖没钱是万万不行的，最起码他还没有凑到明日过河的摆渡花销，这才是最要命的，英雄再光棍无钱也寸步难行。
万般无奈的张云逸把心一横，在路边找了块不大的空地，将瘦马拴好准备表演下功夫，筹些铜钱救急。有言道小曲好唱口难开，他在路边酝酿半天，始终拉不下面子。但面子解决不了现实问题。张云逸心想，刘大哥卖过草鞋，关二哥卖过豆腐，张三弟也卖过猪肉，七进七出的大英雄赵子龙，听说还卖过年糕，自己跟他们比算什么，就连打败绝世英雄楚霸王项羽的韩信，都受过胯下之辱，我张云逸又有什么可委屈的呢，自己卖艺又不卖身，没什么可丢人的，将心一横豁出去了，耐咋咋地吧。
本来张云逸要喊几句开场白，想想还是算了，一来不会二来也开不了那个口，还是直奔主题。简单收拾妥当站好位置，嚓一声，拽出长剑就要先表演一套剑法，不想街上“啊”一声大叫将其吓一跳，回身看去原来是位年岁较大，头发花白的老者。
这老者推着一个独轮车，车上装着个碳炉子，炉子上放着一个大铁锅，锅里正冒着热气。老者紧紧盯着他看，张云逸不明所以，还是老者先开口了，嘴里颤颤巍巍道：“你，你要干嘛？”张云逸心中琢磨不透暗自纳闷，老者用颤抖的手轻轻指了指他手中长剑。张云逸反应过来，忙收起宝剑，歉意道：“老人家别误会，我是要表演下剑法，赚几个铜板。”老头明白其意，点点头也不多说，将车推到张云逸身边，取下车里碳炉和冒着热气的大铁锅支在路旁，又从车上拿出几套桌椅放在空地上。这头是做小买卖的，他从铁锅里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肉馅混沌送到其面前，张云逸没想到老头如此好心初次见面便送自己混沌吃，这段时间在山里走了那么久，天天吃没有味道的烤鱼肉早就扛不住了。他刚想接碗，没想到对方手一缩又把碗撤了回去。老头看着他，笑着道：“客官，买碗混沌吧，热乎的。”张云逸真想吃，但无奈兜里没钱只好摇摇头，老头笑笑，一副委屈的模样道：“小兄弟不买麻烦让让，别耽误我做生意，在这卖了几十年，一家老还都指望这点买卖过活呢。”
张云逸秒懂了，自己中了拖刀计，这老者街头实战经验丰富厉害的很，没办法只好拉着瘦马继续寻找合适位置。繁华街道买卖众多，民间街战高手比比皆是，虽然套路方法有所不同，但都是各行业的顶尖人才，哪有空余之地留给他这生瓜蛋，被掘出去四五次后张云逸被赶到了镇尾。
镇尾倒是有块不错的空地，虽然过往人数较少但总好过没有。张云逸将马栓好一切收拾妥当，他先在空地前站了会看是否有人来宣誓主权，还别说刚站定就来了五六个乞丐，乞丐们还挺蛮横，上来就撸胳膊挽袖子让其滚蛋，这群乞丐属于个人业务能力较弱，完全依靠人数优势的低端劳动密集型产业。张云逸已经忍了很久，这帮人也是撞到了枪口上，话不投机众乞丐拽出打狗棒便要动手，张云逸也不是吃素的将宝剑向外一亮，所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乞丐们见其是带着家伙的横点子，经过仔细斟酌后决定避其锋芒，改以游击战、麻雀战为主的骚扰策略。他们在空地四周摆开阵势开始乞讨，张云逸被困在其中又怎会有生意可言，如此对峙了一个多时辰，天色转暗人流渐少闹市变得冷清起来，众乞丐一哄而散，空地上只剩下孤零零的张云逸和他那匹瘦马。
半个铜板也没混到的张云逸只好拉着瘦马继续在街头游荡，他还想碰碰运气，最少也要把明天的摆渡钱弄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几个铜板难倒多少英雄汉。张云逸在街上来回逛了三圈，路上行人寥寥，偶尔会遇到个别摊贩仍在营业，为了养家糊口也是不易，只能倔强的支撑着负重前行。
夜色渐深，此时镇上最火的生意便是酒肆、客栈之类。张云逸从其店前经过，酒肆中不时传来交杯换盏的碰撞声和饮酒行令的吆喝声，店内店外是两个世界，里边花天酒地天马行空，外面饥寒交迫潦倒落寞。他最近的一餐还是昨天晚上，吃的是仅剩的一些没有味道的烤鱼肉，今天肚腹之内还没有任何东西进账。瘦马待遇和他也差不多，近段时间只能混到一些青草，根本吃不到它喜欢的硬食。张云逸觉得今日也就这样了，准备找一个避风之地对付一夜，明日再想办法。经过一家酒肆之时，马儿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在店门前踱步徘徊怎也不肯离去，正当他与马儿争执不下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之声，张云逸拽着瘦马忙向路边避让，余光扫过骑马之人背影，发现竟然如此的熟悉，那不是师父吗？虽然只是暗夜中一闪而过，但那个身影他太过熟悉，马上之人应该就是师父。
大喜过望的他拉着马儿便向其行进方向追去，但马儿过于执拗怎也不肯离开，张云逸没有办法只好拉着缰绳，强拖硬拽下终于将瘦马控制住，但时间经此耽搁，已然失去师父的踪影，不死心的他追到镇口也没有找到师父曹真。张云逸想到这是通向风陵渡口的官道，渡口晚上休工不能过黄河，师父如若去了立时便会返回，于是站在镇口等待，多时之后未见曹真身影，他猜测可能自己弄错了，师父如若未在渡口便是回了镇内，如在镇内必会找客栈打尖休息，于是拉着瘦马忙去各家客栈打听师父行踪。
街上当眼处的一家大客栈，他终于打听到师父的下落。张云逸详尽描述了曹真衣着相貌后，门口揽客的小二很肯定的告诉他，要找的人傍晚时分入住，只是现在出去了，不在客栈之内。张云逸欣喜过旺，忙详细询问其去向，店小二想了想告诉他，好像去找什么人，临行时还向他听是否见过一个年轻公子。张云逸心中更确定那人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定是从雁门关出来后一路找寻自己，心中无比感动之下，就想着四处转转寻找师父曹真，却被店小二拦住去路，那小二告诉他人寻人最难找，还是待在这里等待最为稳妥，老者出去匆忙行李还放在店内一会准回来，张云逸想也是这个道理，便牵着马在客栈门前等候。
许久未见曹真归来，张云逸心中焦急拉着瘦马在客栈前不断踱步，店小二觉得其影响生意，又不好意思明说便劝他进店去等，老人家如若回来第一时间会通知他，张云逸想想也只好如此，便将瘦马拴在门前木桩上，进到客栈内等候。
这客栈是家规模颇大的综合性商铺，外间是吃饭餐饮的酒肆，里面是打尖住宿的客栈。进得店内便是个较大的厅堂，厅堂内摆设着十余张餐桌，夜色已深这里生意却十分火爆，客人大多是住宿的商人、旅者在此饮酒做乐，以解路途乏累。
张云逸在角落找了张无人的清冷位置休息，一位肩挂白抹布的小厮立刻赶来，用抹布将桌面上反复擦拭，询问其点些什么。张云逸腹中无食，早已饥饿难耐，怎奈兜里蹦子皆无，但想到师父不久既会归来，便大着胆子要了四碗阳春面加蛋，和两个简易的小菜，小厮办事效率很高，片刻之后一应吃食便已端来，他还没等动筷店门口传来马嘶之声，小二从门外慌忙跑进，告知他瘦马正在门前撕鸣，不住啃咬缰绳让其赶紧出去看看。张云逸正饿得紧哪有功夫管它，闭眼睛也知道这瘦马的德性，叫店小二弄点馒头杂面饼子之类，送去喂给它也就是了，小二不解马应该吃草料，怎会吃馒头、饼子之类，但既然客官说了，照办也就是了，反正花销的又不是自己的银钱。张云逸吃完第一碗面，额头冒出些许细汗之时，门口瘦马又叫了起来，店小二紧跟着着跑进来，抢先开口道：“客官，你的马又叫了，还在撕咬缰绳。”张云逸纳闷问道：“你没有喂它馒头、饼子吗？”小二委屈着道：“喂是喂了，可能，可能没吃饱。”张云逸心想你都知道没吃饱，这事还麻烦我做什么，但见小二委屈的样子，只好耐心道：“没吃好，再喂些就是了。”店小二想了想答应着出去了。第三碗阳春面下肚，张云逸觉得整个人舒坦不少，肚中有货，心中稳当多了，又喝了几口面汤说不出的惬意，正在此时门口瘦马又叫了，接着店小二慌里慌张的跑进来，对着张云逸道：“客官，你的马，你的马又叫了，一直在撕咬缰绳。”张云逸正自惬意，被这小二两次打扰心中不快，心道：店小二是客栈的门面，一般都找些心机灵活的，这家居然选了个榆木脑袋，一次两次都这样，怎么还来啰嗦。于是不耐烦道：“没吃饱，你喂它吃饱，不就成了。”店小二委屈的看了看张云逸，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身出去了。
至此之后门外再没传来马嘶之声，张云逸吃得舒爽，又要了一壶茶，边喝边慢慢吃最后一碗面，正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嘈杂之声，张云逸想到可能是师父回来了，赶紧向门口方向观望，只见门前人头传动，进来一群壮实汉子，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公子，这公子面目白皙，身体微胖，头戴玉簪，身着大红缎面锦花对纹袍，脚穿一双明黄色丝绣抓地虎快靴，腰中挎着口装饰非常漂亮的宝剑，最为亮眼的是其手指上，居然还带着两枚硕大的翠绿色扳指。少年公子身后跟个八个壮汉，这群汉子身着粗布麻衣，腰中具挎着长刀佩剑，一看就是江湖中人。张云逸见不是师父面上有些失落，不再理会他们自故自的喝着茶水继续吃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