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呀,吓死我了!”舒媚的声音传来,吸引着落后的杭澈和宋知,她们快步上前。
小八把舒媚往后拽了一步,看似生气地喊,“还好你反应快,怎么还随便戳人啊!没轻没重的,戳疼了怎么办!”
“就是啊!”童年也上前一步,三个人气势汹汹地站在一个摊子前。
“怎么回事啊?”杭澈问。
沈莘歪着头站在后面解释,原来是一旁摆摊的手艺人推销纸伞,不小心打到舒媚的腿了,男人看起来很年轻,25.6的模样,坐在一个竹编小板凳上,面前铺了一块棉麻布,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了一排油纸伞。
“看...买...一把...”男人吃力地发出声音,众人互相看了看,刚才那股要说法的气焰顿时降了一大半。
杭澈注意到男人手上厚厚的茧,尤其是食指第一指节处,这一看就是长期抽竹片造成的,她上前一步蹲下,眼前的油纸伞看起来质量不错,虽然花样没有那么多,偏素色,但是制作都很用心,这一点从雨伞的边缘封口就可以看出。
她身子指了指地上的纸伞,“这些是你做的吗?怎么卖的啊?”
“做...自己...做...2.260...”男人歪着嘴,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耗费全身力气。
童年一听,立刻拍了拍杭澈的肩膀,“老板,这个网上顶多100,他讹你呢。”
男人一听讹这个字,立刻显得有些激动,疯狂地摆着手,“祖.祖传...自己...做...不.贵...不.骗人!”
童年见他情绪激动更排斥准备扶着杭澈的手臂拉她起身,杭澈回头朝童年微微蹙,童年立刻闭嘴。
一旁的商贩见这一群人围着卖伞的哑巴,平时也不见有人问津,也好心替他解释,“嘿呦,你们别害怕,这小结巴小时候不会说话,他老爹就是做了一辈子伞,这个手艺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别看他这不好。”商贩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做伞在我们这里说第二那是没人敢说第一的!”
男人努力挥着手配合着语言,想要把自己表达的意思说清楚,“自己...手工...自己...做...牢.好看!”
杭澈一直耐心地等他说完,然后拿出手机扫码买了一把,动作一气呵成,男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到账的声音提醒着他,“微信到账260元。”
他的眼眶顿时就红了,又开始手舞足蹈,“谢……谢你,听……听……我说……完。”
在这条街上,他一个月也卖不出几把伞,来游玩的客人不愿意花这个价钱去买一把手工机器分不清的纪念品,与此相比,更让他难过的是,很多人刚听他开口口吃得厉害就会没耐心地打断。
没有人愿意花费自己游玩的宝贵时间,来听他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哪怕很短。
杭澈看着手里那把竹面纸伞,特意在他面前撑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里面的伞架,“你这是?满穿啊!”
男人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随即热泪盈眶拼命地点头,“满...是...满穿...”
“我很喜欢,你做得真好看。”杭澈转了转伞柄,那把纸伞在空中轻盈得像一片荷叶。
“哎哟,看把小结巴激动的!遇到懂行的人了是吧。”一旁老板见男人抿着嘴憋着泪故意打趣缓和气氛,男人一听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要掉下的眼泪。
杭澈起身朝他微微点头,男人也起身,站着有些拘束地目送她们远去。
走出一段距离,沈莘回头看那男人还站着呢,不由笑了一声对杭澈说,“你是菩萨吗,要普度众生?”
平时阴阳怪气的都是舒媚,这句话听着还挺耳熟,但如今听到沈莘用同样的话调笑杭澈,她立马出言相怼,“你不说话会死吗?那么爱当显眼包呢?萤火虫看到你都要捂着屁股是吧?”
沈莘提起一口气咬牙切齿伸出一根手指,“要不是看你这位小美女长得好看,我才不会让着你呢!”
舒媚跟在她身后嘚瑟,“谢谢厚爱。”
“彼此彼此。”沈莘已经对舒媚产生抗体开始免疫了。
宋知被沈莘的幽默逗得笑出了声,“她们两个真有趣。”
“是啊,听她们拌嘴容易让人年轻。”毕竟笑一笑十年少,杭澈回应。
童年看着杭澈手里的那把雨伞接了过来在自己手里摆弄,“油纸伞……哎!我想到以前上学课本里戴望舒那个油纸伞。”
舒媚回头看她,“雨巷?”
“对对对就是。”说完童年清了清嗓子,戏精上身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她的手抬着向天,没人接梗十分尴尬,忙拽了拽一旁的小八,小八拗不过她十分敷衍地接了一句,“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小八读得毫无感情,就是一个AI机器,童年啧的一声,拍了她一下,“真扫兴。”
宋知一看这前面一个活宝,身后还有两个活宝,真是顾不过来。
沈莘忽然面色一沉,双手一背,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对着杭澈说,“我呢,还是觉得这把伞有些价不符实,如果大家都因为同情他是个残疾人就和你一样,那他可真是要发大财了!”
“他并不需要我们怜悯所谓的缺陷,而是尊重他的坚持和匠心。”杭澈坚定地说,“我买这个也是因为他足够勇敢,主动拦住我们,而且这些确实是手工制作的,你不了解工艺,自然觉得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雨伞。”
努力生活,勇敢向前的人,值得被尊重。
“可是这些东西在义乌批发市场不要太多,卖得这么贵肯定没有市场了啊。”童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舒媚想起刚才的折扇,眼睛一转,“你不会连伞怎么做的也知道吧?!”
她和宋知把杭澈夹在中间,杭澈咽了口唾沫,宋知替她回了舒媚,“我们国家这种油纸伞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的伞。”
舒媚探出脑袋问宋知,“你也知道?”
大家同时看向她,宋知笑了笑,“之前我给杭州一家工艺品厂处理过商业纠纷,他们那边也有这种手工伞,我去那边参观学习了几天。”
沈莘双手环抱往后退了一步站在宋知的右边,“那请宋律师给我们讲讲呗,这东西有什么特别之处?”
“先要准备几斤卑柿反复舂打,用细纱布压出柿胶。选山坡上向阳还需贫瘠的土老竹子,要茎直节少,美观光滑的那种。”
果然,植物的世界里,也要看颜值,舒媚得意地挺了挺胸。
宋知转身从童年手里拿回那把纸伞,“用蔑刀片刮去竹子的表皮,伞骨和支撑的竹骨需要取相同的竹节,这样不会影响到伞的开合。一般这样的伞骨和支撑骨在32条左右,当然也有多的,越多抗风性能越强一些。”
宋知撑开油纸伞,指着上面的竹条。“这些竹条经过打磨之后才能穿孔,伞骨3孔,支撑骨则多达17孔。全都要用手工的钻子,有点像拉二胡那种。然后用边锯开槽,接着制作撑伞骨,就是最上面这个,根据伞骨的条数开槽,用牢固的麻绳把伞骨一根根卡在槽里对着孔穿过去。”
宋知又指着手柄上方的按钮,“接着来制作竹跳,就是手持这里开伞的机关。把刚才那些长的支撑骨拿来做伞架,合完伞架之后用细线绕着伞架末端相同距离量出平均的尺寸去绕边线,像蜘蛛网一样,绕个七八圈。”
“把最早做的柿胶用刷子刷在伞的表面,用薄透的桃花纸装裱伞面,这个步骤很关键,需要用竹镊子一点点将纸和伞骨三面贴合。晒干之后把伞倒过来,内部边缘还裸露着刚才的几圈细线,用圆形的桃花纸刷上柿胶粘上之后,把伞骨边缘的尽头剪出两三毫米,把两层桃花纸沿着边缘贴起来,叫做卷伞边。”
沈莘打断宋知,找出了bug,“等等,我刚刚听你说刷柿子水,可是水碰到纸不是坏了吗?”
杭澈解释,“植物的汁水有粘剂,既可以黏合也可以防虫不会损害伞骨,甚至还能让桃花纸增加防水性。”
“好家伙,还能防水。” 沈莘感慨。
“不只是这样,晒干之后需要上桐油,第一遍干透之后,再反复刷上三层,晒干之后也就到了关键的一步。”宋知看了一眼杭澈。
杭澈笑了笑,“渡伞。”
“这玩意还要开光超度?”沈莘不恰当地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
杭澈听她越说越离谱,摇了摇头继续说,“就是用线在伞骨和撑骨间穿过,既要牢固又不能太紧实,不然就会伞或者涩,这样的穿梭需要三千多针。”
舒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千多针?疯了吧!”
童年也表示这很离谱,“天啊,这要穿到天荒地老吧。”
小八看着童年,“别看我,我肯定穿几根就恨不得一把火全烧了。”
杭澈轻声答,“这是最后一步了,自然难一些。”
舒媚说,“不都是万事开头难嘛,这开头也难,结束更难,这不是为难自己吗?”
杭澈看着伞骨指给一旁的舒媚看,“这把伞是满穿,也有半穿,也就是只穿上半侧和下半侧,中间会有镂空,看起来简约秀气。”
宋知继续说,“而且这一把满穿油纸伞特意用了五彩棉线,穿满整个伞骨,所以更美观也更结实,还可以用于收藏和观赏。”
宋知看了一眼杭澈,在心里又一次感叹二人的心有灵犀,“在古代,满穿伞是宫廷御用专供的贡伞。”
沈莘一听伸手拿过那把伞仔细端详起来,“那这不是专门为我这地地道道北京人做的吗?”
“你别又给自己脸上贴金好吧!”舒媚一听她每次说自己北京人就感觉被踩到了尾巴。
宋知说着这些脑子里想的全是之前的那个委托人,因为别人工厂生产的纸伞量产高花色好价格低,他哭着说手艺要丢了怎么办,年纪大了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门手艺没人传承,如果手艺人挣不到钱,那学手艺的人只会越来越少。想到这里她心里于心不忍,“古埃及古印度古巴比伦,只有中国前面没有古字,就是因为我们的文明从未断代。”
杭澈感同身受,“手艺人更多的是守艺,有了这些技艺带来的文化自信,不能只是靠手艺人文化人去记住。”
宋知抬头看她,杭澈温声说,“只有被更多的人知道,它们才会更有生命力。”
宋知会心一笑。
杭澈上前一步从沈莘手里将伞拿了回来,“所以啊。”
“所以什么?”沈莘不明白。
众人走上一座浮桥,周围没了建筑和树荫。
三人站在台阶上一齐盯着沈莘,舒媚挑了挑眉,“你还觉得贵吗?”
沈莘在灼灼目光下故作淡定地咳了一声,“不贵,但没必要。”
“我看还是很有必要的。”宋知指了指伞俏皮地冲沈莘使了个眼色。
她们三人此刻正在伞下,浮桥上没有阴影,只有伞能遮阳。
“切,我有帽子!”沈莘挽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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