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行歌坐于窗前,凝望着湛蓝的天空。晴空丽日,然浮云去了又来风驱不散。街巷热闹暄然,潭州,这个马殷治下境内安定的楚国首府显出一片生机勃勃安宁祥和之气。
杏目忽地一亮,她轻巧地一纵翻出窗外,踏檐向前奔去。对方也已看见了她,纵身跃上屋脊,急向她迎来。
四目相对,吴行歌微微笑,“你回来啦!”
她的盈盈双目盛满关心,于空将面庞偏了偏道:“别看。我一个时辰前刚服下解药。现下还有些面貌可怖。”
“莫说这只是暂时的。便是你生来这副模样,那又如何。良善之人则容自清。而心地丑陋者纵然貌比潘安亦面目可憎。”吴行歌笑呵呵地道。
于空一把牵起她的手,“走,回客舍我与你细细讲来此行的收获。我还有若干不解之处需要你帮我一起想一想。”
不过一日于空便已归来,吴行歌自知他已找到答案。当她听到于空说出此行经历以及他的推测——云阳子和高郁皆为被人利用时亦不免心中一惊,好厉害的局!
“我这里也有发现。”她将雪未销及晓霄表弟免罪得释之事述出,俊眉微蹙着道:“只是晓霄表妹已亡,其父母兄弟皆不知所踪。而她兄弟之案经何人所办全无线索。”
于空沉声道:“孟铁已死,宫女全家失踪,那个官员恐亦遇害。设局人决不容任何纰漏存在。”
“将目前我们所知的俱皆串联起来,设局人利用晓霄表弟犯案之事要挟晓霄表妹在与凤宫中埋下人偶,利用孟铁请出云阳子为高郁疗疾,利用高郁将云阳子荐与楚王,利用云阳子指出宫中有人行巫蛊。”
“利用楚王将我姑母落罪。个个皆为她的棋子。可怜姑母还在冷宫苦熬等待沉冤得雪。行歌,我需想个法子将这些推测告诉楚王。虽然我手中无一丝证据,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只能一试,在他心中埋下一粒怀疑的种子,未知某天便长成参天大树。”
“嗯,而且在楚王之位,他若有意循迹而查,必能挖出你我所不可及的信息。哦,有一人你或可先见上一面。你的堂兄、于夫人之子马希振。听说他已随永顺节度使归潭州,且将出席节度使府的家宴,具体时间不知,但应就在近日。”
“好,我去打探一番。行歌,对于云阳子所语‘国运胜人运,国运难改,人运可为。’你可有什么想法?云阳子离世前卜出我的出现,似乎道法甚高。那么人运可为指的何人之运?”
吴行歌凝眉思索半晌,说道:“盈之,我不知世上是否真有如此高人,可占凶卜吉,预知天命。乡民口中的云阳子,济世扶弱,仁心仁德。他若果能卜出一切,为何甘愿成为陷无辜的于夫人入罪、与凤宫人枉死的棋子,而不以道法化之?”
“我猜测有一个可能。云阳子见到孟铁的尸身时才发觉整件事的蹊跷,自己被人利用,然已无力回天。住持所说的他在此后更加舍己忘身地服侍乡民,其间会否有为他的致使无辜人蒙难的无心之过赎罪的缘故?你到访重阳观,或许确为他道法高绝占卜预知,或是出自他心底因对于夫人的负疚而生出的希冀,寄望出现她的族人为她昭雪。‘国运胜人运,国运难改。’若国运注定你的堂兄非下一个治理楚国之人,此大势虽不可改,‘人运可为’但他和于夫人的个人命运却非板上钉钉仍有可斡旋转圜之处。”
于空凝望着她,她的目光熠熠似秋阳洒于湖面般温暖且予人力量。他不由一掌握住她置于桌面的手,“对,事在人为!”
吴行歌一怔,双目垂了垂,于空已将手松开,转而自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孟家村的这个藕饼甚是味美,我带了两只回来。”
“哦,”吴行歌亦想起了什么,起身走至墙角的柜子取出一物。“这便是那雪未绡。这香氛,与你很为相配。”
于空嘴咧得老大,伸出双手接了过来。“哈,给我的?”他小心地打开锦盒,凑鼻深嗅了一口,再仔细地合上盖妥贴藏于怀中。“我很喜欢,谢谢歌儿。”
歌儿这个称呼,唯有师傅这般唤她。她瞧着他眉展眼舒的模样,自越味轩识妙手而相识至今的桩桩件件闪电般在她心头滑过。初以为鸡鸣狗盗之辈,实怀侠义心肠。不羁的形貌下实有一颗热忱之心。清华若贵公子,却曾与狗抢食。出身高贵却逢朝代更迭灰飞烟灭。
她嘿嘿一笑,“我也是借花献佛。”将钱囊抛还给他,“用了你一粒金豆。”
日暮时分,洛载清回到客舍,带回来一个消息。永顺节度使常驻朗州,潭州的府邸中仆婢精简。此次设宴虽为家宴,但楚王已代邀不少朝中大臣及家眷,传言有为马希振和节度使家大郎马苏和择偶之意,席间少说将有三、四十人。节度使府只有两名厨子无力操持如此规模宴席。袁德妃胞弟一意讨好,请派自己的厨子相助但被节度使婉拒。听说节度使已将城中最大的酒楼潭香楼的厨子们包下。不过节度使并未全然据了德妃胞弟的刻意巴结,当日将从袁府借几名家仆。宴席将在十日之后。
“楚王赴宴,当日必定守卫森严。袁府派出家仆亦定谨慎挑选。洛大郎,如你这般新进府的恐无机会。”
洛载清挠了挠头,“诚然。不过若盈之去,机会要大上许多。”
吴行歌不解,“为何?”
“德妃胞弟一意通过此宴为自己挣些颜面,对于派出的仆从要求身高八尺、谈吐有度、形貌俊秀兼身材健硕。这么一筛,剩下的倒也不多。”
于空双唇微抿,“好,我明日去袁府见工。”
“我也去潭香楼寻个差事。”吴行歌眯眯笑。
次日,袁府管家心中得意又以低价招进了一个亟需生计的外乡人。潭香楼的一个小食客对菜品的一番精辟入里的点评引得厨首与之见面,二人自荼蘼粥的荼蘼应取未开之苞还是已开之瓣,至荷香粉蒸肉的粉炒至色泽金黄还是褐黄为好,再聊到小食客自创的菜品明月寄相思(拔丝薯蓣),当得知小食客来潭洲访亲而不遇时,厨首出言相邀小食客痛快接受,两厢一拍即合小食客变身小厨子,边打工边继续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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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宫内。
楚王马殷看着阶下跪拜行礼的孩儿,目光深幽。
转眼已是五年,他的眉眼,越发地像她了。他在这张面庞中寻找自己的痕迹,却发现这痕迹,淡到至无。
“与希声如此不同。”他这样想着。他说不清自己心中对此是否有些失落,希振连身形气质都像极了于夫人,骨骼纤细,儒雅温和,好似没有什么能令他动怒,亦无何事可令他热血沸腾。如同他的母亲,娴静端庄,温柔得永远是一个温度,连知晓他已纳了袁氏也只是‘哦’了一声。甚至在被关入冷宫时也未大哭大闹,疯癫了也是一个安静地疯子。
“振儿,听闻这些年汝在永顺军中立下不少军功,汝此次归来,为汝请功的折子已是厚厚一沓。”
阶下的马希振抬头与父王对视,虽未及弱冠,五年军旅生涯已淬炼出一双超越年龄的稳重、坚毅、果敢的目光。
“儿臣得父王信任支持,得王叔亲身指教,心甚感恩。那些军功,若非王叔领兵有方,永顺军上下齐心,吾岂能独力达成。故不敢居功。”
马殷微微颔首,“立下这些功劳,汝要何赏赐?尽管道来。”
“儿从军乃为我楚国保境安民。些末军功何足挂齿。父王要赏,便赏儿臣两个时辰,儿臣许久未与父王对弈了。”
马殷哈哈一笑,“准了。”他定睛注视着马希振,“真不要任何赏赐?”
马希振再叩一首,道:“非以军士但以孩儿身份有一请。‘仁者,人也,亲亲为大。’请父王准我见母亲一面。”
仿佛早已料到他的这个请求,马殷面色如常,只淡淡道:“待你王叔家宴之后。你也该成家开府了。那日一品以上官员将悉数携眷出席。你属意谁,父王替你做主。你也可相告尔母。”
转眼八日已过,洛载清和于空双双被选入送至节度使府的名单。次日便要去节度使府接受管家的规讯安排。
潭香楼甚是谨慎,仅派出入楼二年以上的庖厨。奈何有二人吃错了东西腹泻不止。吴行歌这便顶了上去。次日她们亦将提前一天入节度使府。
“歌儿,听说入节度使府的检查极为严密。”
“嗯,小葳给我的那些瓶瓶罐罐还有我们的兵器都带不进去。”
月夜下,二人剥着煮花生的壳闲闲聊着。
“我的目的仅为见堂兄一面,本意也不想闹出什么动静。”
“不知你那堂兄是何等样人,见到你时作何反应。凭你那两件传家宝是否能赢得他对你身份的信任?”
“我并无万全把握。所以歌儿,今夜我要入宫再见姑母一次。”
吴行歌丢了粒花生仁儿入口。立起身,拭了拭手,“好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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