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就在后日,前日早上天还没亮,程衍就急匆匆地回来了,收拾了些东西离开,至今未归。
颜知微倒是很忙,不仅要确定宾客名单,更要规划中秋宴请流程,偶尔还被唐嬅叫去指点一番。
若说去关心程衍,那是没空的。
秋入深时,京朝城中四处洋溢着欢喜,烟罗还是小孩心性,和几个姐妹在院里做月饼,晒桂花,准备酿点桂花酒。
“云锦姐姐!”烟罗和碧玉招着手,喊着在帮忙的云锦,云锦凑过来,跟她们一起看。
“作甚,宴请要酿的桂花酒已经备下了,怎的又在晒桂花。”
“不是的云锦姐姐,”烟罗欢快地铺平桂花,“这是咱们自己的,夫人中秋宴定得忙坏,肯定没空好好休息,到时晚上,我们和夫人一起自己在院里喝,赏着月,多好呀。”
云锦揪住她嫩嫩的小脸:“你是怪有心的,我都没想到,等我忙完手头上的活,就来帮你们。”
中秋当日,王府热闹非凡,请了旁系的亲戚来,青棠在门口点着宾客,而颜知微与唐嬅在门外迎接,还请了唐嬅的父母,笑得她脸都僵了。
唐嬅是普通门第,父亲是个七品小官,而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还在小时,母亲便给她说亲,想让她嫁与从小青梅竹马的秀才郎,郎情妾意,做一对鸳鸯。
可唐嬅并不乐意,虽说是青梅竹马,但她与那秀才无半点情意,相处多年,只觉他人无趣。
而有一日,她跟随父亲受到邀约,进了嘉亲王府的门。
雕梁画栋,鼎铛玉石,形容的就是她看到的场景。
她的父亲只是其中的最小的芝麻官,做事束手束脚,他和母亲都不敢大声谈论,只敢窃窃私语,让唐嬅自己谨言慎行。
直到嘉亲王,牵着他美丽的夫人,领着一个白软软的小娃娃出现了。
那个娃娃走路不稳,摇摇摆摆地,毫不怕生,在每个用餐的人桌前转悠,人人见了都使出浑身解数追捧:“程少爷从小就有天龙之相啊,以后必当大气!”
那个小团子左摇右摆,转到她的面前,伸出手指着她的父亲。她的父亲自然也是满脸吹捧,疯狂夸赞,而她不屑一顾,一言不发,端坐在桌前。
那小团子不乐意了,又把手指转向她:“你,快说!”
“说什么?”父亲在一旁给她使眼色,她装作没看到,问道。
“当然是,夸我。”小团子昂首,胸有成竹。
“我不想夸你,你没有什么优点,我想不到。”
此话一出,周围都倒吸一口凉气,她的父亲连忙起身下跪,按着她给嘉亲王道歉,母亲也是陪跪在一边。
众人喧闹,嘈杂,还有那个孩子止不住的哭声,让人心生厌烦。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说了实话罢了。
嘉亲王与其夫人很大度,训斥了自家孩子顽皮,并让他们不要介意。
但是他们一家还是提前退场,离开了王府。
那跪倒在地的一幕,和台上嘉亲王夫人温柔的浅笑,唐嬅此生不会忘怀。
几年后,嘉亲王夫人身死,嘉亲王迷恋她,娶了她做续弦。
她也名正言顺地,成为了那个孩子的母亲。
自己的父母从当年灰溜溜离开,变成了正大光明宴请回来的,尊贵的客人。
见她对着父母笑得灿烂,颜知微略显好奇,但她毕竟对各个家族秘辛了解不多,嘉亲王府之事,只知道程衍的母亲过世后,唐嬅就被抬了进来。
自那以后,嘉亲王愈发暴躁,身体也每况日下。
今日嘉亲王的身子似乎好些,能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晒晒太阳,在正厅里和各个亲戚打着招呼。
程光祖站在门廊中,手上把玩着一块玉,用指腹摩擦,看着厅中的嘉亲王。
不多时,他收起玉佩,换了副笑容,走了进去。
程光耀见弟弟来,欢欣无比,只忙乎让小厮倒茶端坐,拉着他聊了许久家常。
“你可记得小时候在皇宫里,我俩去把父亲的师傅最喜欢的白瓷打碎了,一起挨父亲的骂,那时你护着我,说是你做的。”程光耀陷入回忆中,神情向往,“父亲总是对你严厉,那时我还以为,他是要立你为世子,没想到,最后却是我。”
程光祖表面和善地笑着,手里却不自觉地掐紧衣袖,攥得手心印出鲜艳的红痕。
“兄长真是说笑,当年父亲最看中于你,怎会不是你呢?”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关心着程光耀,“本就在病中,眼瞅着好些个了,倒说起以前那的陈皮烂谷子话了。”
“可能就是年纪大了,心绪也不如从前了。”
“别乱说,兄长怎会年纪大呢,衍儿那孩子明年才及冠,我与兄长年纪又相仿,兄长此意,我可是会暗自多想的。”
“哎,阿祖,为兄不是那个意思。”程光耀见弟弟的情绪低落下去,连忙安慰。
“想到衍儿,就想到宏宴那孩子,他去的早,若是今日还在,也该与衍儿一般大了,若是知道哥哥结了亲事,他会高兴的。”说着说着,程光祖捂脸,小声呜咽起来。
程光耀拍了拍他的手,被他感染了心情,也流了几滴眼泪,悲伤起来:“是啊,宏宴那孩子最省心懂事,不过还好,你还有宏曦,他大了,也会为你省点心。”
程光祖把脸埋下去,用袖子挡住脸,一滴泪水没流。
那是个夏天燥热的午后,蝉鸣聒噪,刚继位为亲王的程光耀赐了封号——嘉,但他不常去封地,只爱住在京朝城中,离皇城近。
此时恰好,嘉亲王的夫人与程光祖的夫人,同月生下了一个婴儿。
程光祖的孩子程宏宴乖巧伶俐,聪慧无比,不似程衍小时候那么淘气,很有他俩的父亲肃王的当年之范。
肃王对这个孙子喜爱非常,总是带在身边,射箭,骑马,哪怕是用膳,都背在肩上。
程宏宴也从不负众望,年仅五岁之时便熟背当朝皇帝的诗,引经据典,甚至能对治水患之方,提出自己的见解。
肃王带着他去上朝,他毫不怯场,背着诗词,摇晃着走到殿上。
对着现今的皇帝,用软软的语调,念出一首《咏高堂问曲》,惊艳四座。
皇帝大喜,赐他封号神童御使,嘉奖了黄金万两。
那天肃王背着程宏宴,在冗长的皇宫内慢慢地走,夕阳拉得影子很长,很长,出了宫门,也没有坐马车,而是走走停停,回了王府。
第二天,他召集了所有的程氏长老,还有嘉亲王府,以及程光祖。
当着所有人的面,要嘉亲王将世子之位,传于程宏宴。
这无疑是一个惊人的举动,程光耀的夫人很是反对,她不想该属于自己的儿子的东西,落在别人手中。
长老们也纷议不断,有赞同,也有反对者。只有程光耀低着头,面无表情。
程光祖心情却激动万分,他的儿子,不仅是个神童,更比他还强许多,得到了父亲的承认。
那时的他,只顾自己高兴,没有关注周边的一切。
少顷,程光耀抬起头,似是微笑:“父亲如何说,儿子自是如何做。”
“各位长老,就请准备世子继承仪式吧。”
程光耀示人的形象一直是和蔼良善,可靠万分,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大家阻止的话语也就噎回了肚子里去。
肃王上前,拍了拍程光祖:“若是当年,宏宴早早出生,那我更会把世子之位传给你,毕竟你们二人之间,我也曾难以抉择过。”
一句话,听得程光祖欣喜若狂。
原来自己不是被父亲所放弃,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自己曾经也会被父亲所选择过。
可他沉浸在喜悦之中,没有注意到背后那道,狠厉的视线,几乎要射穿他的胸膛。
继承世子的前一日,程宏宴死了。
明明是夏天,池塘里的水却冰冷得很,程宏宴面朝下,手上抓着一只风筝,静静地飘在池塘中。
最先发现的是一个婢女,她本想摘些池子里的荷花,却看到了溺死的程宏宴。
据服侍他身边的婢女所说,宏宴昨天半夜时分,非常想去放风筝,一定要出门,出去就没影了,找也找不到。
没想到,居然溺死了。
程光祖气红了眼,他对程宏宴身边的婢女杀的杀,卖的卖,还派了很多人追查,都一无所获。
所有人都说,程宏宴晚上要出去放风筝。
可是这个孩子,他只有五岁啊!
他还那么小,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放风筝这回事,又如何去放?
肃王得到消息悲痛万分,不久便病逝了。
去世之前,口中还一直念叨着:“宏宴,我的宏宴,我的,我......”
从此之后,程光祖一蹶不振,整日酗酒,糜烂颓废。那段时间,程光耀还不停安慰他。
“孩子没了,你也要振作,不行再生一个。”
他的温柔良善的好哥哥,怀着悲痛的心情,安抚着他,他也流着泪,扑在他的怀中哭泣。
直至三年后,有人告诉他,程宏宴去世前一天,程光耀,亲手为他的儿子做了一个风筝。
那个风筝不见了。
多年的迷茫与苦恨,以及痛悲的心情,在那一刻找到了释放点。
反派们的回忆,有的人是天生坏,也有人是受了屈辱,更有人受了再多的悲伤悲痛,也依旧不忘初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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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回忆总如丝绸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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