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江挽月感觉自己沉入了万载玄冰的深渊,又像是被抛进了永夜无光的混沌。没有知觉,没有思考,只有一种彻底的、被放逐般的虚无。那最后一口呕出的血沫,似乎带走了她残存的所有热量和意识,只留下灵魂在无边的寒寂中飘荡。
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冲刷着这个世界,冲刷着墙角那团蜷缩在泥泞里的、小小的、几乎与污秽融为一体的身影。雨水顺着她凌乱湿透的头发淌下,流过苍白如纸、沾染血污的脸颊,汇入身下泥泞的水洼。她像一具被遗弃的破败玩偶,无声无息,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唯有那只紧紧压在心口、死死攥着某物的右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执拗,证明着这具躯壳深处,尚有一丝不肯彻底熄灭的微光在挣扎。
城门口的喧嚣、兵卒的呵斥、百姓的哭嚎、马蹄车轮碾过泥水的声响……所有这些构成人间炼狱的背景噪音,在她滑入黑暗深渊的瞬间,都仿佛被隔绝在了一层厚厚的冰壁之外,变得遥远而模糊。唯有那辆华贵马车驶过时,车厢内那道短暂、漠然、视她如尘埃般的目光,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深深刺入了她意识的最深处,即便在昏迷中,也带来一种灵魂被冻结的颤栗。
原来,这世间最冷的,不是拳脚棍棒,不是饥寒交迫,而是这种彻底的、居高临下的、将你视为虚无的漠视。它否定的不是你的行为,而是你存在的本身价值。这比任何有形的伤害都更令人绝望。
就在这濒死的沉寂边缘,在感官彻底沉沦、意识即将溃散的最后刹那——
一缕极其微弱、极其缥缈的气息,穿透了厚重的雨幕和死亡的冰冷,如同最纤细的蛛丝,轻轻拂过她几乎停滞的鼻息。
那是一种……清苦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根茎味道的、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陈年气息的……药香?
这气息是如此微弱,却又如此独特,带着一种与周遭的污秽、血腥、铁锈和恐惧截然不同的生命力。它像黑暗深渊中骤然亮起的一颗微尘,带着某种难以理解的、温暖的指向性,顽强地钻入她的意识缝隙。
紧接着,是声音。
不再是粗暴的呵斥、混乱的哭喊,而是脚步声。不是沉重的军靴践踏泥水,也不是仓惶奔逃的杂乱,而是……一种略显拖沓、带着疲惫,却又异常沉稳的脚步声,正不疾不徐地朝着她蜷缩的角落靠近。伴随着脚步声,还有另一种更轻快、更细碎,像是踩着小水洼的啪嗒声,以及一个清脆、带着点稚气未脱却努力显得老成的少女声音:
“爹!您慢点!这雨下得邪乎,路滑得很!您看您这蓑衣都湿透了半边肩膀!我说了今天这趟我去就行,您偏要跟着!”
“咳咳……无妨,无妨。陈阿婆那老寒腿,疼得下不了地,她信不过你这小丫头片子扎针,还是得我亲自去瞧瞧。这雨……咳咳……是大了些。”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沙哑咳嗽的男声温和地回应着,声音里有种阅尽世事的平静,却掩不住深深的疲惫。
脚步声在离江挽月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股混合着潮湿泥土、陈旧草药和雨水气息的味道,更加清晰地笼罩过来,取代了之前萦绕不散的污浊与血腥。那缕独特的药香,正是来源于此。
“咦?爹!您看墙角……那……那是什么?”少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向江挽月所在的位置。“是……是个小叫花子?还是……死人?”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这个年纪少女面对未知惨状时本能的恐惧和不确定。
短暂的沉默。
江挽月虽然无法动弹,也无法睁眼,但在那奇异的药香和这对父女对话的短暂刺激下,残存的意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不再是城门口兵卒的凶狠,也不是马车里贵人的漠然,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审视、探究,甚至是一丝悲悯的观察。
“莫怕,青穗。”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冷静。“是人,还活着。气息弱得很,但……还有一丝。”
脚步声又靠近了一些,停在几乎触手可及的地方。江挽月能感觉到对方蹲下身时带起的微弱气流,以及更浓郁的、混杂着湿冷蓑衣和草药的气息。
“老天爷……她……她怎么伤成这样?!”被唤作青穗的少女显然看清了江挽月的惨状,声音里的恐惧被强烈的震惊和一股油然而生的同情取代,“浑身都是泥和血!手腕……手腕肿得好吓人!还有脸……天哪,爹!她……她这么小!”
“嗯……”老者发出一声沉重的鼻音,没有立刻回答女儿。江挽月感觉到一只粗糙、冰凉、却异常稳定的手,极其小心地探了探她颈侧的脉搏。那触感带着雨水和寒意,却又奇异地传递出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力量。紧接着,那手指又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湿透、沾着血污的乱发,似乎想更清楚地查看她头脸的伤势。
“外伤不少,额头有撞伤,手臂、手腕有扭伤挫伤,像是……被人狠狠扭打过?或是摔的?……这手腕……嘶,骨头怕是错位了。内里……气息紊乱微弱,惊惧交加,寒气入体极深,加之饥馁过度,已是油尽灯枯之相……”老者低声自语,声音凝重,像是在给一个看不见的病案下诊断。他的话语清晰地传入江挽月模糊的意识中,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破她麻木的屏障,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破败和濒死的边缘。
“油尽灯枯?!”青穗的声音带着哭腔,“爹!那……那她还有救吗?她看着比我还小好多!我们……我们快把她带回去吧!”
老者没有立刻回答。江挽月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她紧攥在胸口的右手上。那紧握的拳头,即使在昏迷中,也透着一股不肯放弃的决绝。
“她手里……攥着什么?攥得那么紧?”青穗也注意到了。
老者沉默了片刻。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然后,江挽月感觉到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指,极其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试图掰开她紧握的右手。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抗拒瞬间涌起!那是她最后仅存的东西!是她的“活下去的凭证”!是她的“锚点”!即便意识模糊,身体也做出了反应,指关节绷得更紧,甚至发出一丝细微的、骨骼摩擦的咯吱声,仿佛在无声地呐喊:不!别碰它!
这个微小的、濒死却依旧顽强的抵抗动作,似乎让老者微微一顿。
“爹?”青穗不解。
“罢了。”老者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沉重,充满了无奈和更深切的悲悯。“是个有执念的孩子……这物件,对她怕是比命还重。先别动了。”他放弃了强行掰开江挽月手指的尝试。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她在这里淋着雨等死吧?”青穗焦急地问。
“自然不能。”老者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医者父母心,岂能见死不救?何况……还是个孩子。青穗,搭把手,小心些,把她背到我背上。她轻得很,骨头怕是都硌人,你托稳些,尤其注意她那只伤手,千万别再碰着。”
“哎!”青穗的声音立刻充满了干劲和一种拯救生命的使命感。
江挽月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听到“医者父母心”、“岂能见死不救”这几个字时,那团几乎被彻底冻结的、名为“希望”的微弱火星,极其艰难地、微弱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她感觉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极其费力地挪动起来。冰冷湿透的身体离开了浸透骨髓寒意的泥泞地面,被一双纤细却努力支撑的手臂托起,然后,落在了一个并不宽阔、甚至有些瘦削单薄,却异常温暖、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脊背上。
那温暖,透过湿透的、冰冷破烂的衣衫,微弱却真实地传递到她几乎冻僵的皮肤上,像黑暗中骤然触及的一小簇火苗。那药香,不再是缥缈的气息,而是如此真实、如此浓郁地包裹着她,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属于“生”的力量。
“爹,您行吗?她看着轻,可您这身子……”青穗的声音充满担忧。
“无妨……咳咳……走吧,雨更大了,得快点回去。你撑好伞,尽量遮着她点。”
“嗯!”
脚步声再次响起,比来时沉重了许多,也缓慢了许多。老者的每一步都走得有些吃力,伴随着压抑的咳嗽。青穗在一旁努力地撑着伞,尽量将伞面倾斜,遮住父亲背上那个小小的、气息奄奄的身体,自己大半个身子却暴露在瓢泼大雨中。
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冲刷着。江挽月伏在那微微佝偻、却异常坚定的脊背上,身体随着步伐轻微地颠簸着。手腕的剧痛、全身的伤痛、刺骨的寒意并未消失,饥饿的绞杀感也依然存在,甚至因为身体的移动而更加清晰地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与那缕微弱的温暖药香之间沉沉浮浮,模糊不清。
然而,就在这无边无际的冰冷、疼痛与混沌之中,那透过单薄脊背传递而来的、真实不虚的温暖,以及那萦绕鼻端、越来越清晰的、带着苦涩草木根茎气息的药香,却如同两道微弱却坚韧的丝线,牢牢地系住了她那即将彻底沉沦消散的意识。
它们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觉。它们是触手可及的、正在发生的现实!是她在坠入地狱深渊时,从上方垂下的、真实的绳索!
有地方可去了……有人……在救她?
这个认知,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濒临寂灭的意识深处,激起了一圈微弱却持续扩散的涟漪。那紧攥着玉玦、压在冰冷心口的右手,指关节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一丝丝。仿佛那用生命守护的锚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外界的牵引。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青穗努力撑起的油纸伞面,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老者背着江挽月,每一步都踏在泥泞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雨水填满、冲刷。青穗紧紧跟在父亲身侧,一手用力撑着伞,一手小心翼翼地虚扶着父亲背上那小小的身体,防止她滑落。她看着父亲被雨水打湿的花白鬓角,听着他压抑的咳嗽,小脸上满是担忧,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们离开了那象征绝望与筛选的城门区域,沿着一条更加泥泞、两侧房舍更加低矮破旧的小巷走去。巷子狭窄曲折,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和阴沟的腐臭味。偶尔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行人匆匆走过,投来麻木或好奇的一瞥,随即又消失在雨幕中。
“爹,快到了!前面拐个弯就是!”青穗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喘息声更加粗重了些。他的体力显然已接近极限,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终于,在巷子深处,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出现了一扇低矮、破旧的木门。门板上的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木材原本的纹理,上面还有几道深深的裂纹。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同样饱经风霜的木匾,上面的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两个古朴的字——“徐庐”。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
青穗抢先一步,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更加浓郁、也更加复杂的药味混合着陈旧的木头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这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沉淀的、安稳的气息,与门外污浊的雨水和腐臭截然不同。
“爹,小心门槛!”青穗提醒着,侧身让开。
老者背着江挽月,艰难地迈过那道不算高的门槛,走进了屋内。
光线陡然一暗。外面虽然阴雨,但毕竟是白日。屋内却显得十分昏暗,只有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些微天光透入。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中舞动。
屋内空间不大,陈设极其简陋,却异常整洁。正对着门的墙壁,立着一个巨大的、占据了几乎半面墙的药柜。药柜由深色的木头制成,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的小抽屉,每个抽屉上都贴着已经发黄、字迹工整的小标签。药柜前面是一张宽大的、同样古旧的木案,上面摆放着一些捣药的石臼、铜秤、裁药的铡刀、包药的黄纸,以及一些散落的、江挽月完全叫不出名字的根茎、草叶、果实。案面虽然堆满了东西,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
屋子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土灶,灶膛里还有些未燃尽的柴火余烬,散发出微弱的暖意和淡淡的烟火气。灶上坐着一个黑黢黢的药吊子(煎药壶),盖子边缘正丝丝缕缕地冒出白色的蒸汽,散发出一种与刚才路上闻到的不同、更加浓烈、带着苦涩焦香的药味。这药味,正是屋内气息的主要来源。
另一侧的墙角,堆放着一些劈好的柴火和晒干的草药捆。靠窗的位置,则摆放着一张更小的方桌和两张磨得油亮的条凳。整个屋子虽然拥挤、清贫,甚至有些寒酸,却弥漫着一种独特的秩序感、沉淀感和……属于生活的、微弱的暖意。
这里,就是风雨飘摇、污浊冷漠的人世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散发着微光的避风港——药庐。
“爹!快!把她放到里间床上去!我去烧热水!”青穗飞快地放下伞,动作麻利地冲到小灶边,拿起火钳拨弄灶膛里的余烬,又添了几根细柴,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几口气。微弱的火苗重新燃起,发出噼啪的声响。
老者背着江挽月,穿过小小的堂屋,掀开一道打着补丁的蓝布门帘,走进更里面的一个小隔间。这里更加昏暗,只有一扇很小的、糊着发黄窗纸的窗户透进些微光。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同样简陋的木板床,上面铺着洗得发白、却浆得硬挺的粗布床单和一床薄薄的旧棉被。
老者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江挽月放下,让她平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动作虽然尽力轻柔,但江挽月残破的身体接触到冰冷的床板时,还是引起了一阵细微的抽搐和一声几乎听不见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痛哼。
“青穗!热水!干净的布巾!还有……把我针囊拿来!快!”老者一边急促地吩咐着,一边迅速解开自己身上湿透的蓑衣丢在地上,顾不得擦去脸上的雨水,立刻俯身凑近江挽月,再次探她的鼻息和脉搏。他的眉头紧紧锁着,神情专注而凝重,之前的疲惫被一种全神贯注的医者本能所取代。
“来了来了!”青穗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腋下夹着一卷干净的粗白布,手里还拿着一个扁平的、用深蓝色粗布包裹的小布卷(针囊),小跑着进来。她将木盆放在床边的小凳上,把布巾浸入热水又拧干,递给父亲,然后熟练地打开了那个蓝布包裹,露出一排排长短不一、闪烁着银光的细针。
老者接过温热的布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江挽月脸上、颈间的污泥和血渍。污秽渐渐褪去,露出一张极其稚嫩、却毫无血色、布满了青紫伤痕和擦伤的小脸。紧闭的眼睑下,睫毛如同折断的蝶翼,脆弱地覆盖着。嘴唇干裂发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这副惨状,让一旁看着的青穗忍不住捂住了嘴,眼圈瞬间红了。
擦拭干净后,老者的目光落在了江挽月那只依旧紧握在胸口、护着玉玦的右手上。手腕处肿胀得吓人,皮肤呈现不正常的青紫色。
“爹,这手……”青穗担忧地看着。
老者没有立刻去碰那只伤手,而是先拿起一根最细的银针,在油灯上飞快地燎了一下消毒(虽然光线昏暗,但他动作极其娴熟),然后精准地刺入江挽月头顶和颈侧的几处穴位。动作快如闪电,认穴奇准。
“先稳住她这口元气,吊住命。内损太重,寒气深入骨髓,随时可能灯灭。”他沉声解释,又捻动了几下银针。
随着银针的刺入,江挽月原本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丝丝,虽然依旧微弱得可怜,但那种随时会彻底断绝的飘忽感减轻了。紧蹙的眉头也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点点。
老者这才将目光再次投向那只伤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他伸出自己那双布满老茧、骨节分明的手,一只极其稳定地托住江挽月的小臂,另一只则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覆上她紧握的拳头。他没有强行掰开,而是用指腹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性的韵律,轻轻摩挲着她紧绷的指关节和手背。
“孩子……松手……”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达意识深处,“没事了……到家了……松手……让我看看你的伤……会好的……都会好的……”
也许是那银针起了作用,稳住了濒临崩溃的心神;也许是老者沉稳的声音和那带着安抚力量的摩挲,传递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也许是那萦绕不散的温暖药香和身下虽硬却干燥的床铺,驱散了地狱般的泥泞与冰冷……又或许是这一切因素的叠加。
在老者一遍遍温和而坚定的低语和安抚下,江挽月那如同铁铸般紧握的右手,指关节竟真的、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力道。那僵硬的拳头,如同被暖阳融化的坚冰,缓缓地舒展开来。
一块沾满了污泥、血渍和雨水,却依旧在昏暗光线下隐隐透出温润光泽的半圆形玉玦,静静地躺在她小小的、伤痕累累的掌心。
当那枚玉玦完全展露在眼前时,正全神贯注引导她放松的老者——徐青山,他的动作猛地一滞!那双阅尽沧桑、平静如古井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收缩,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混杂着惊愕、恍然以及……某种极其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旁边紧盯着父亲动作的青穗都未曾察觉。徐青山的呼吸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滞,随即又恢复了平稳。他仿佛只是微微顿了一下,便极其自然地将目光从玉玦上移开,仿佛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江挽月那肿胀变形的手腕上,手指小心翼翼地开始探查骨位。
然而,他托着江挽月小臂的那只手,指尖却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青穗,”徐青山的声音依旧沉稳,但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准备药酒、夹板、绷带。她这手腕……是被人用大力反拧造成的脱臼错位,得赶紧复位固定,拖久了这只手怕是要废掉。”
“哦!好!”青穗立刻应声,将刚才的疑惑抛在脑后,转身飞快地跑出去准备东西。
小小的隔间内,只剩下徐青山,昏迷的江挽月,以及那枚静静躺在女孩掌心、沾满污秽却难掩其质的半块玉玦。油灯如豆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摇曳,将老者专注而凝重的侧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也照亮了他眼中那尚未完全平复的、深沉的波澜。
药庐的微光,终于照进了江挽月濒临熄灭的生命。然而,这缕微光带来的,似乎不仅仅是生的希望,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沉甸甸的秘密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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