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动君心,美人一笑千黄金(1)。
江南的青楼最不缺醉生梦死,其中翘楚,又当属清波河畔的烟雨楼。
烟雨楼是整个江南最好的青楼,里面的姑娘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相貌身姿更是一等一的曼妙。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客人,不论他想要什么类型的姑娘,都可以寻到自己中意的。
来了烟雨楼,便是到了销金窟,不脱下一层皮,都舍不得走出去。
而今晚的烟雨楼比之往日更是热闹,不为其他,只因再过几刻,楼里精心教养了好些年的新任花魁就会亮相。据闻这一位比现在那位号称凌波仙子的花魁还要美上几分,怎叫人不暗生期待呢?就是不知道,这位新的花魁今夜要花落谁家了。
楼下人声鼎沸,楼上的阁楼里却是寂静无声,良久才有人轻轻叹了一声:“素月,你在这楼里也呆了将十二年了,若能走,谁不想走呢。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更是骑虎难下了,你便听话些,乖顺些,好好表现一番,趁着今夜这个好日子将名气打出去,以后母亲她才能好好为你打算打算,选一个好人家呀。”
说话这人一袭水蓝衣衫,只在发髻上浅浅地缀着几根玉簪,清雅脱俗极了,秀美的眉目中带着几分轻愁,真是好一位绝代佳人。
她说话也温声细语,如一汪清泉浸润人心。
背对着她坐着的少女以手支颐,坐在梳妆台边拨弄着满妆奁的珠宝首饰,白嫩如玉的手指将满盒子的珠光宝气都衬得庸俗起来了。
她声音泠泠似水,又因吴侬软语的调子而带着点软意:“怜音姐姐,今夜是我的好日子,也是你的好日子呀。还不曾恭喜你觅得良人,终于脱身了。”
怜音不由得苦笑起来:“素月妹妹这是怪我了?”
素月轻笑一声:“怜音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为你高兴呢!难不成还要强留你在这魔窟里陪着我不成?咱们这楼里的姑娘,能走一个是一个,谁走了,我都高兴得很。”
看着镜中素月那绝美的侧脸,怜音幽幽一叹:“素月妹妹,这都是我们的命数。”
“是么?”
怜音知道她向来性子清高孤傲,所以这么年来暗地里在母亲的手上吃了不少的苦头,心疼之余也是无奈。
幸好素月生得实在是太过出挑,母亲始终狠不下心来下重手惩治这棵摇钱树,不然就是有自己护着,也讨不了好。
就这么磕磕绊绊的,素月也长到出阁的年纪了,从前小小的一团,如今也是个大姑娘模样了。
“罢了,我如今也要走了,只盼妹妹今后能逢凶化吉,早早如愿。若有机会,我……”
素月打断了她的话,仍是平平淡淡的模样:“那我就先谢过姐姐吉言了。”
说罢,她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怜音,倏地一笑,恰如春风乍起:“听母亲说柳家家薄,想必姐姐赎身也是掏光了这些年的积蓄,这些物什,便当做我的贺礼罢!”
说罢,她将妆奁合上,抱到了怜音的面前。
怜音眼皮一跳,大惊道:“不可,这些东西是母亲拿出来装扮妹妹的,妹妹何苦辜负母亲的一片心意呢!”
素月斜眼看了一眼门外的身影,嗤笑道:“若我听话,她便能赚来百倍千倍,就这些东西,她知道了也不会去计较的。”
见怜音还在迟疑,素月一把将东西推进了她的怀里,掸了掸衣袖径直往屋外走去:“若姐姐实在不安,就当做是这么多年姐姐护着我的谢礼好了。”
房门猛地被推开,将屋外的人吓了一跳,中年美妇将华美的团扇遮在唇鼻之上,讶异地看了看素月:“乖女儿,你怎么一点钗环都不戴呢?”
素月冲她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以我的姿容,便是荆钗布裙也不妨事,母亲说是不是?”
原来这美妇便是此间的管事,名唤作舜华,她也不在意小姑娘的挑衅,只眉眼含笑地挑起了她的下巴:“素月说的是呢,如此倾国之色,便是蒙尘也遮掩不住!为娘我呀真是慧眼识珠。”
素月是她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人牙子不说来处,她也不问过往,反正丫头不过三四岁年纪,养一养也就记不住了。何况,若是自己不买下她来,小丫头还得被卖去更腌臜的地方呢。
只是舜华不曾料到,素月长开后竟是这样惊世绝俗的美貌。
按照常理,楼里的姑娘十三岁就要见客了,可素月这样的好相貌,物以稀为贵,总该待价而沽才是。
主子既然拒绝了将素月上供,那她便也要做好打算提前为素月传出美名,提高她的身价,届时才好挑拣一番,获取更大的利益。
今夜,便到了收成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舜华的眼神更是柔和了几分,毕竟是自己倾力培养出来的,不论是容貌还是才情,都是她此生最好的作品。
“既然如此,女儿你便准备登台罢!总要露一手震慑住那些客人才是。”
来烟雨楼的客人,都是有钱有地位的人,面上自然也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笑的是,都来了烟花之地狎妓了,又是哪门子的正人君子呢!
素月心底冷笑,将面纱覆上,随着侍女下了楼。
身后的舜华回首看了不知所措的怜音一眼,将团扇轻轻摇了起来:“既是素月送你了,怜音,你便收下罢!咱们毕竟是多年的母女情分,这也算是为娘送你的新婚贺礼了。”
楼下的宾客四合而坐,将表演的台子围得严严实实,上面摆放的乐器琳琅满目,最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一柄凤首琵琶了。
素月从宾客间专门留出的通道走到台上,也不曾施礼自报姓名,在一把七弦琴后坐下,抬手试了试音,令身后紧跟着她的舜华浑身一颤,心弦也随之起伏了起来。
这……不是说好了用琵琶奏一曲浔阳曲么,素月怎的选了七弦琴?
“华姨,你家这位女儿倒是与众不同啊,莫不是要为我等抚一曲凤求凰不成?”
听着周围人附和的笑声,舜华只能淡淡笑道:“小姑娘嘛,总有些性子在身上,妾身既然是做人家母亲的,可不得宠着些才行?诸位公子也是熟客了,可要包容些才是呢。”
话音才落,台上的佳人已经素手轻拨,才几个音调出来,舜华已经听出这是广陵散了。
底下的人也随之收起了调笑,有些人更是听得皱起了眉头。
不是素月弹的不好,而是太好了,好的不像是女子弹出来的,更不像是青楼伎子能弹出的。只是细细品来,其中的凶性也太重了些罢。
当然,也有人眼中起了浓浓的兴致,这种有些脾气的青楼女子倒是不常见啊,交往起来可谓是别有一番滋味,就是不知道面纱下的模样到底是不是跟传闻一样绝色了。
见四周的客人并没有露出不满来,舜华也就放下了心中的不安,笑意盈盈地跟众人调笑了起来。
等素月一曲奏毕,舜华也眉眼含笑的上了台:“承蒙诸位关照,今夜小女素月初次登台献艺,还望公子们不吝赐教。”
“素月小姐小小年纪,琴技已然超凡脱俗,我等没什么可挑剔的。”有人举杯感慨道。
又有人道:“琴技虽妙,就是不知这面纱下的容貌是否言如其实了。”
说罢,一片金叶子不知从哪里飞掠而来,将素月系在耳后的细带悄声割断,又不曾伤害到她分毫。
面纱垂落后,露出了素月玉白光洁的脸蛋,她虽然不施粉黛,却依旧美得令人失语。
“果真清如天上仙,美若画中人。”
素月被长长的睫毛掩盖下的眼眸里,暗芒闪烁不定,等她抬起头来后,又是一片平静,似乎台下的种种迷恋和溢美之词都与她无关。
她身在此地,心却不知在何处。
直到舜华给她使了个眼神,她才不紧不慢地重新将面纱系上,施施然离了场。
直到素月的身影都不见了,场内的众人仍旧久久不能回神。
舜华轻咳了一声,笑眯眯地开了口:“妾身这小女儿诸位也见过了,就是不知今夜是哪位公子有缘与小女彻夜长谈了。”
一席话说得底下心潮涌动,不断有人高声显露自己的诚意。
“在下有明珠一斛,不知素月小姐可还看得上?”
立马就有人嗤笑起来:“一斛明珠算得了什么,如何配得上素月小姐这般佳人?在下有无暇白玉一尊,高三尺七寸,刻做飞天神女模样,可谓是玉洁冰清,正适合素月小姐。”
“好你个何四郎,连家传的宝物也敢拿出来,不怕你家那个母老虎发现不曾。”
那何四郎哼道:“徐十三郎你莫管闲事,我既然说得出口就能拿得出手,有本事你就拿出比我这白玉神女更好的东西来!”
场中此起彼伏的竞争起来,可谓是千金一掷为红颜,醉眼看花更**。
听闻陇右道正在大闹饥荒,一钱白银连一斤米都买不到,可这销金窟里,同样是钱不值钱,买的却不是自己的命,而是买的别人的命。
皇帝老了,年轻时的英明都变成了现今的昏庸,只知一味的宠爱余贵妃和安王两个,却不知民间已然开始哀鸿遍野。这样下去,或许只需要一点火种,就能形成摧枯拉朽之势,将王朝覆灭,一如被他们穆家覆灭的前朝那般。
可这一切,都与烟雨楼里的客人无关,至少,与现在的他们无关。
舜华满意地看着满座的宾客竞价,恨不得他们马上拿出全副家当来。
“我家少庄主愿出一百两黄金与素月小姐。”
楼上的雅间传来具有压迫力的一声男音,震得众人耳膜都嗡嗡作响。
舜华脸上的神情一变,略带探究地看着从包间中走出的靛蓝色劲衣男子。
“原来是薛少庄主大驾呀,真是令我们烟雨楼蓬荜生辉呢。”
那男子傲然横扫众人一眼,将所有目光都压了下去,这才看着舜华冷冷道:“钱我等会派人送来,我们少庄主可以去素月小姐房中了罢!”
“自然,自然。”舜华用团扇掩唇一笑,目光在雅间的帘子上游移,“既然是薛少庄主在此,自然是薛少庄主与素月有缘了,薛少庄主快请,素月等着你呢。”
底下有人小声道:“这薛少庄主是谁?凭什么这般霸道,小爷我还不曾出价呢!”
旁边有人拉他:“且快快住嘴罢!这位仁兄,你莫不是从外地来的?这可是碧水山庄的薛少庄主,整个江南地界他们碧水山庄若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那劲衣男子眉毛一抖,想要出手给那外地人一个教训,从雅间中却传来低沉的一声。
“陈二叔,回来。”
场中众人抬眼望去,唯见帘幕之后,灯火笼罩之下,一道极为清贵的身影正持杯浅啄,光晕雕琢出的侧影,俊逸非凡。
曾经有个武侠梦,现在仍然有个武侠梦,兜兜转转,还是捡起了笔,绘一场梦。
(1)是拼接句,原句出自李白的《白纻辞·其二》
原文:
馆娃日落歌吹深,月寒江清夜沉沉。
美人一笑千黄金,垂罗舞縠扬哀音。
郢中白雪且莫吟,子夜吴歌动君心。
动君心,冀君赏。
愿作天池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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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烟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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