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叔眼睛微眯，阴冷的神情将那人直看得双股战战，才撩了撩衣袍进了雅间。
舜华也是松了一口气，手上快速地扇了几扇子，烟雨楼里有自己的高手，在江湖朝堂中的人脉也不弱，她虽不怕他们打起来，但能不动手他们也是尽量不动手为好。
毕竟，烟雨楼只为了聚财和探听消息，若非必要，实在不愿平白多一个敌人。
她可是个商人，最讲究和气生财不过了。
等舜华到了雅间中，见那薛少庄主带着个银色面具，手持香茗一盏慢慢啜着，连半分眼神也不曾分给她。她暗暗嗤笑，知道这些天之骄子既要来这种地方玩乐，心里又最是看不上下这里的人，不巧，她正是其中一员。
脸上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翩翩行了一礼：“妾身舜华见过薛少庄主，素月正在去在房中等着公子呢，妾身来为少庄主引路。”
说起来，舜华长得并不差，虽然上了些年纪，仍是风姿绰约，身上也没有什么市侩庸俗的气息，倒是像个贵妇人。
但薛少庄主就是连一个字都不愿跟她开口，只有陈二叔仍是昂着头看人：“你一个人在前头带路，莫让闲杂人等扰了少庄主清净。”
舜华连连应是，转过身在前面带路，扭过头后撇了撇嘴，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屑。
若非主子让他们低调行事，她准要悄无声息地赏给他点苦头吃吃才是。
到了素月的房外，舜华敲了敲门，扬声道：“女儿，碧水山庄薛少庄主来了，还不快快出来。”
说罢，将房门推开，冲着薛少庄主笑了笑：“妾身这便离去，公子请进！”
见她如此识趣，薛少庄主满意地颔了颔首，抬脚跨过了门槛。陈二叔也带着几个护卫如同门神一样守在了门口，紧紧盯着舜华，直到她不见身影。
舜华不由得在心里轻唾了一声：真是好狗！
薛少庄主进了门后，并没有看见素月的身影，他也不急，缓步朝里间走着，直到走到一面纱帘之前。
素月仍是坐在桌子前，上面的妆奁早被她给了怜音，只剩下一尊香炉摆在上面，一缕细烟慢慢游走在房内，最后扩散开来。
“这香……倒是别致。”
薛少庄主停在纱帘后，看着里面影影绰绰的曼妙身姿，眼光中却不见丝毫急色。
素月心头一跳，难道他看出什么了？
“小女子不像少庄主这等大英雄，只能困囿在这方寸之间，闲来无事，也只好摆弄摆弄这些小玩意了。”
薛公子轻笑一声，将纱帘拂开，慢慢走到了素月的身后。
“你们烟雨楼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会教导姑娘们武功的青楼，怎的，这是想做什么？”
素月暗自咬了咬唇，抬起脸来笑睨了他一眼：“不过是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罢了，少庄主又何必在意，难不成小女子还能在少庄主手中翻出什么浪花来不曾？”
薛少庄主俯身用手背轻轻碰了碰面前这张芙蓉面，低声道：“你说的也是，难道你还能在我手里翻出什么浪花来不曾。”
“方才素月小姐一曲广陵散可真是动听，不知本公子还有没有这个荣幸再听一曲。”薛少庄主的手负在身后，语调轻缓。
见他一副翩翩君子做派，不再靠近自己，素月心底也松了一口气，起身坐到琴架旁：“自然如少庄主所愿。”
泠泠的琴音在屋内响起，像有人在天地间不甘的嘶吼悲鸣。
薛少庄主靠在胡床上微闭着双眼，指尖轻轻叩击着与之相和：“我喜欢你的琴音。”
素月的琴音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也正是因为她的一曲广陵散，薛公子才会在计划之外出手选了她。
一曲终了，素月悄然斜眼看向面前这个男人，见他似乎睡着了一般再无动作，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她心如擂鼓，又很快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炉子里的香是她历经三年才慢慢收集到材料制成的，除非提前服下解药，否则一刻之内必昏睡无疑。
幸好，这位薛少庄主不是个急色之人，幸好，他先让自己抚了一曲琴。
素月悄悄起身，袖中暗藏着的绣花针也悄悄拿在了手中。她不杀人，只是想刺中薛少庄主的风池穴令他昏迷得更久一些，只要这一夜安静的过去，她就能从早已规划好的暗道中逃出烟雨楼，逃出吴中了。
绣花针的针尖已经刺破了薛少庄主的衣裳，却停在肌肤之外不得寸进。
此人已然沉睡，竟还有内劲护体！糟了，他是装睡！
素月大骇，立即想抽出绣花针后退，手腕却被一直瘦削细长的手牢牢扼住，抬头就看见刚才还熟睡着的薛少庄主一双黝黑发亮的瞳孔紧盯着自己。
“素月小姐，这也是你们烟雨楼伺候客人的手段么？”
见素月疼得惨白着一张俏脸，薛少庄主轻轻笑出了声：“我不爱杀女人，特别是你这样的女人。”
见他松开自己的手腕，素月连连后退，直至后背抵在了墙上，退无可退。
“想必薛少庄主早就发现炉中的香不对了？真是难为少庄主跟我做了这么久的戏。”
见她一脸寒霜，薛少庄主反而开心地笑了起来：“你这样我反而喜欢你了，只是你还是不够狠，换做我是你，我刺的就是一击毙命的死穴了。”
素月见他笑得浑身轻颤，心中更是不安，这人莫不是有什么毛病罢！
见素月紧绷着身体，浑身写满了警戒，薛少庄主却笑着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闻言，素月仍是纹丝不动，如同野兽一样的眼神紧紧盯着对方。
薛少庄主偏了偏头，一枚绣花针擦肩而过。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手一抬，那枚扎在墙壁上的绣花针就被他捏在了手中。
见他捻针慢慢走近自己，素月心中又急又怒，脑海中不停思索着对策。她虽想要清白之身，想重获自由之躯，却也不愿就此丧命。
“薛少庄主！”
见他果然停下脚步，素月暗自松了一口气：“薛少庄主既然花了百两重金买了素月一晚，想必也不是为了取素月这一条贱命，再者，少庄主杀素月自然易如反掌，可烟雨楼背后的主人却也不是好相与的。”
“少庄主早就识破了素月的雕虫小技，若真是想要素月的命，又何必与我作弄一场。”
见她明明慌得不行，面上仍是一派镇定的分析，薛少庄主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你真不像是烟雨楼养出来的人。”
说到此处他收了笑，难得的温声道：“你莫怕，我今夜点了你本也不是要做什么，我只是在等一个人。”
等人？
素月不由得一怔，花了百两黄金买她一晚，竟然就为了等一个人？
薛少庄主已然坐回了胡床上，他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轻叹道：“你再为我弹一曲罢，就弹那首广陵散。”
素月试探地迈出一步，见他全然不动，这才再次落座到了琴架旁，素指轻拨，琴音倾泻而出。
烟雨楼中的繁华喧闹似乎都与此无关了，明月掠过这最顶端的一间闺房，天与地都安歇了下来。
这居然是素月进了烟雨楼后过得最安心的一夜了，不忆过往，不望将来，只静静地弹了一遍又一遍广陵散。
午夜的风刮得愈发大了，半掩着的窗棂被吹得咯吱咯吱的响，薛少庄主突然睁开了双眼，一道亮光划过眼底，他腰间的软剑已经缠上了来人的兵器。
“碧水山庄，薛自在？”一道清冽的声音忽然响起。
薛少庄主却丝毫不意外，低笑一声：“正是！”
门外守卫着的陈二叔等人听到了兵刃交接的声音立即破门而入：“少庄主小心！”
素月也是心头狂跳，连忙躲在巨大的柱子后面找机会逃跑。
这薛少庄主等的，竟然是来杀他的人！
来人一身黑衣，脸带恶鬼面具，露出的一双眼睛却分外清亮。
“我只要薛自在的命，后退者不杀！”
随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陈二叔的带领下一哄而上，将黑衣人缠斗在其中。
“少庄主快走！”
薛少庄主握剑的手紧了紧，胸膛重重起伏了几下，眼看着几人很快就被这人一击毙命，只有陈二叔还在苦苦支撑。
“此人强势，少庄主快走啊！”
薛少庄主闭了闭眼，面具下的嘴角带上了一丝苦笑。
阎王十二殿的杀手果真厉害，难怪薛家父子要让自己高调地出现在烟雨楼了。
门外舜华也带着楼里的高手赶到了，见屋里一片混乱，她扬声道：“何人敢在我烟雨楼闹事！”
说罢，一道剑气就横扫在门前，几人都被强大的剑气击退了几步，舜华更是被扬起的尘土呛得连连咳嗽，柳眉一竖刚要发怒，却看见了那黑衣人袖口上绣着的银白色恶鬼图案，再看面具的样子，正是黑罗刹。
心中一惊：是十二殿阎王！怎么遇上了这尊杀神了，这些挨千刀的，怎么也没人通知我通知我！
她立马抬手止住了要进去参战的高手们：“江湖事江湖了，我烟雨楼就不参与了，诸位请便！”
说罢，带着众人火速离开了这地方，就好像自己等人从来也没来过一样，走到半路才懊恼地想起自己忘了把素月捞出来了，可若叫她回去她又有些犹豫，那小子可不会顾及阎王十二殿跟烟雨楼之间的情谊呢。
罢了，那十二殿阎王虽是杀手，却从来不杀无辜，等他们打完再去也不迟。
一旁躲着的素月暗自咬了咬牙，都说富贵险中求，自由也是。
这人虽是杀手，却也不像滥杀之人，说不得今晚就是她的机会。只要她能逃出去，就如同鱼入大海，凭她的手段，改头换面也绝非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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