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火锅煮了已经有一会了，牛油锅底的香气勾引着周韵诗，于是一说开饭她便迫不及待地往锅里下食材。辛苦工作了一天，她早就饥肠辘辘。
“顾年，你千万别拘束。我们几个认识太久了都不会讲客套的话，这会儿就不特别招待你了。韵诗的朋友就是我们大家的朋友，今天你怎么开心就怎么来。”林渝作为本场聚会的发起者举杯讲的第一句开场白反而是最客套的。
“好，我不会跟大家客气的。”话这么说，但和其他人的大快朵颐相比，张顾年一如既往文雅和克制。
席间他停下筷子许久，望着众人感叹：“我听韵诗说你们几个都是高中同学？维持这么长久的友谊还真难得。”
“是啊，我们四个是同班同学，之秋和清和是其他班的，不过挨得也近。”林渝搭话说，“我们这叫臭味相投，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哈哈哈。”
周韵诗听不下去，嫌弃地皱眉：“阿渝你能不能用一些褒义词来形容我们的友情？明明有很多积极向上的词语吧。”
“韵诗这你就不懂了吧。君子之交都是淡如水的，像我们之间的感情那么浓烈怎么也得用一些感**彩浓重的词语来形容。你难道不乐意和我‘沆瀣一气’么？”
“按照你的这个说法，当初你和若安结婚时我就该上台祝你们俩能‘狼狈为奸’一辈子。”
“韵诗，我是无辜的。”林若安抬起筷子表示反对。
“她是你老婆，你最亲近的枕边人，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情，你就真的无辜？”
“清汤大老爷，小人真的是冤枉的，你可一定要明鉴啊。”
位置夹在中间的江清和看着又开始拌嘴的两人，无奈地笑笑：“好了，还在吃饭呢，小剧场等吃完再演。”
“哦好。”周韵诗乖乖听话。
餐桌又短暂地归于平静。张顾年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注视着餐桌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忽而又开口问：“清和，我听韵诗说你最近才回国，你之前是在国外留学？”
“嗯。”
“哪个国家？”
“美国，斯坦福。”
“好巧，我也在美国。我高中是在Choate Rosemary Hall，大学在JHU。你在斯坦福学的是什么？”
“Engineering physics工程物理。”
“怪不得。”张顾年的视线停留在江清和的脸上一直没有挪开，他嘴角带着笑意，像是发自内心地感叹，“阿桐说你在保密单位工作，我猜也是这个方向。真厉害。”
江清和迎上了张顾年投来的视线，轻抿一下唇：“倒也不是什么保密单位，只是在研究所上班，多少有点敏感。倒是张医生，韵诗之前一直跟我们夸你的医术好，在她看来你可比我厉害多了。她从小牙就不是很好，又害怕补牙，每次让她去看医生都要拖半天。”
“喂。”周韵诗小声抗议，“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好，不说你。”江清和望着她温柔道歉，“还要吃东星斑么，我再帮你下。”
从刚才起林渝就对这几个在辣锅里涮海鲜的几人极度嗤之以鼻，现在为了缓解渐渐冷下来的气氛，她终于方便发作起来：“到底有没有人出来管管啦，谁家好人会这么糟蹋粮食啦。辣锅涮海鲜，还能尝出海鲜味么？”
“阿渝，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
……
火锅热热闹闹开始，热热闹闹结束。一行人吃饱喝足后回到客厅，林渝不知从哪拉出了一张自动麻将桌，打算整晚上血拼到底。
“这就是传说中一定会让我们难忘的跨年活动？”周韵诗不会打麻将，自然对此安排心有怨气。她叹了口气，活动安排这事上果然不能寄希望于林渝，她一向没有任何新意。
林渝已经入座，指了指客厅的超大投影：“吃完饭不打牌还能干什么。这里有家庭KTV，不喜欢麻将可以选唱歌，或者你和阿桐一起上楼打斯诺克。”
“阿渝，你好歹给韵诗留条活路。你提的这几样，哪样她能行。”季之秋笑着坐下，接着转头给一脸不解的张顾年解释道，“张医生看你这样子肯定没听过韵诗唱歌。”
确实没有。
“顾年你会打麻将么？”林渝问道。
张顾年点头：“会一点。”
“那就好。”林渝看向周韵诗，接着指挥道，“那韵诗你不玩，清和你今天也不准玩，你们俩自己安排个活动吧。我们三个人，还差一个。阿桐你也别打斯诺克了，我们五个人正好轮替，今天不通宵谁都不准回家。”
“清和为什么不玩？”张顾年继续问道。
林若安立马摇头：“是我们不想和他玩。清和会记牌，会算牌，运气还贼好，三重buff加成根本打不过。每次跟他打麻将我们都是输三家，只他一个人赢。”
张顾年了然。
江清和自然要为自己辩驳：“记牌和算盘不是最基本的么，这也能怪我？”
话一出，立马得到全场反对：“我们玩的是娱乐局，又不是在拍赌神！”
得，全民公敌。
周韵诗出来接了个工作电话，回头一看江清和就站在她身后，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见她收起手机，他才问：“最近工作很忙么？”
“年底了，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处理，还有个收购在进行中，是还挺忙的。”她说着伸了个懒腰，“就是收购李希佳他们公司。”
“我跟你说过她老公是我同事的事吧？”
“说过啊，怎么了？”周韵诗狐疑地看着他。
“没什么。”江清和笑笑，随后提议道，“在外面待一会？”
“也好。”屋子里开了十足的暖气，空气远不如外面清新。
江清和从屋子里搬了两张躺椅出来，两个人就这样躺在院子里看月亮。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这天不是月圆的日子，阴云密布能见度也不高，只能依稀看到一个残缺的月亮的轮廓，更别提什么星星了。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黑。
院子里的腊梅花开，终于是有人欣赏的一年了。
周韵诗一转头就能看到江清和的侧脸，这么多年他似乎一点都没变，连长相也是。
他改签了航班的事情她已经听林渝说了，想来是那边的工作一结束就立马回来了。
摸着良心说，即便他们俩是从他回国那段日子才认识的，她没准还是会为他心动。那种感觉很微妙，无法言说，就如同他们高中第一次相遇时候那般，也没有缘由。
季之秋说的一点没错，她心里对喜欢的人是有一个模板在的，遇到一个人就会把这些东西往上套。符合的，就算全世界都告诉她此人绝非善类，她也会一股脑扎进去。不符合的，就算告诉她如果不和他在一起人类立马就要灭绝，她也会来一句“那就灭绝吧”。
夸张是夸张了一点，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但究竟是因为江清和出现了才有这个模板，还是先有的这个模板，她才会对江清和心动，这就和“先有鸡还是有蛋”的问题一样，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说周韵诗恋爱脑吧，确实是。会把一见钟情当真的人多少都有点恋爱脑。但在恋爱脑里她又是属于有点理智的，没有盲目到来者不拒，而且那点理智全用来折磨自己了。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大脑里疯狂打架，周韵诗盯着江清和的脸，一时忘了挪开视线。
“看什么呢？”江清和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侧过身注视着她。
周韵诗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摇摇头晃走脑袋里多余的思绪：“没什么。”
“好看么？”他笑着问道。
“少自恋，我又没在看你。”
“嗯，你这是在说我好看。”江清和又笑。
老天爷赏饭吃的长相，一颦一笑都是风景。上帝真不公平。
“你们俩在这聊什么悄悄话呢？”
没等周韵诗狠狠反击他，张顾年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空间里。他也从屋子里拖了张椅子出来，坐在了两人旁边。
周韵诗从躺椅上坐起，往屋子里张望了两眼：“怎么不和他们在里面打麻将了？他们是不是联合起来欺负你？”
张顾年毕竟是她邀请过来的，她有义务照顾好他。
张顾年摇摇头：“若安说他想玩，正好我也想歇一会就把位置让给他了。”
“现在谁输谁赢？”
“赢倒是都还好，阿渝输的多一些。”
“就知道会这样。人菜瘾大，她等下又要闹了。”周韵诗已经能预想到林渝发现自己输最多之后哀嚎的模样了，看来新的一年她也还是没有什么赌运啊。
张顾年忽然话锋一转，直直地看向了一旁的江清和，然后笑道：“清和，我们其实早在医院之前就见过一面了。”
“是么？”
“是啊。两三个月前在新光天地，韵诗还开玩笑地跟我介绍说你是她的相亲对象。”张顾年脸上温温柔柔的表情，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我当时就知道她是开玩笑的，你看起来这么优秀，哪里还需要相亲。”
江清和意味深长地看了周韵诗一眼，对于这种说法倒也不恼，回道：“张医生想来一定没有被家里催婚的烦恼。”
他顿了顿，微笑着接着说：“韵诗还真不是开玩笑，我们俩确实相过亲。当时我刚回国，我们家里人安排的。”
“原来还有这段故事啊，韵诗都没跟我提过。”
“和我有关的事，她大概都不会跟你提起吧。”
两个人如电光火石般的视线交汇最后都以停留在周韵诗的身上作为收尾，来自两侧的目光似是灼烧着她的脸。她夹在中间尴尬地挤出笑容，太阳穴“突突突”跳动个不停，眉头却越皱越紧。
从张顾年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其实就想跑了，这两个人出现在一个画面里对她太不友好了。
“是么，我没说过么？呵呵呵，不记得了。”她赔上傻笑。
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开启下一轮的友好讨论，眼看气氛越来越凝重，周韵诗从躺椅上起来，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他们打得怎么样了”就钻回了客厅，背影看起来像极了落荒而逃。
没有她夹在中间，另外两个人倒是都松了一口气。大家都是男人，谁又不明白谁的意思呢。
以张顾年的智商和观察力，想要猜到江清和和周韵诗的关系一点也不难，只不过今天从其他人口中零零散散了解到的故事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再复杂一些。
江清和也很清楚张顾年的来意，了解一个人，单从眼神就够了，眼睛从来不骗人。
两个聪明人此时就在院子里坐着，你不动，我也不动。动的可能只有周韵诗那久久无法平静下来的心跳。
安静地过了几分钟，院子里泛起了阵阵微风。张顾年才终于缓缓开口：“后来有次我问她，‘上次那个相亲对象已经出局了么’，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
“她说‘算是吧’。”
江清和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波动，平静得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
“嗯。”他淡淡地回应道，“我早知道我已经出局了。”
“不想放弃？”
江清和没有回答，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好巧，我也不想。”话说出口，张顾年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很喜欢韵诗。”
江清和岿然不动，暗色的眼眸里不见有一丝闪动。
确实是意料之中。
“之前和她接触的时候发现她总是对过去的事情避而不谈，我想过去的那个人带给她的伤害肯定很大。我有信心能当她的医生，让她忘记那些本就应该忘记的人。”
江清和抬眸，清冷的脸上浮起了半抹笑意：“张医生，如果你这么有信心的话，应该把这些话说给韵诗听。跟我说，我是不会帮你转达的。”
张顾年迎上了江清和的目光，语气坚定：“当然，我在等一个好的时机。”
“那就祝你好运。”
气氛凝结冰点的时候，突然闯入的林渝打破了此时的沉默：“你们两个大男人还有赏月的兴致呢。快十二点了要放烟花了，过来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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