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大榕树下。
“蔓姐姐，你的伤怎样了？”知春跟桃夭昂着脖子看斜靠在榕树旁支枝干上的藤妖。
藤蔓闻声低头，心中一喜就咯咯地笑，桃夭见状就立刻明白荀见木为什么要她们两人来看着藤妖了。
笑成这个样子，是真没长记性。
但知春却认为藤蔓是苦中作乐，她手脚并用爬上树，抱住藤蔓，“下次我帮你把风。”
藤蔓笑得更开心了，伤口崩开流出绿色的汁液也一点没感觉到痛。
“……小心先生打断你的腿。”桃夭声音无奈，知春讲的是帮藤蔓把风让她偷看慕燃洗澡的事。
“先生给你的丹药，还有敷在伤口上的药。”桃夭从袖口里掏出一颗红色丸子再拿出一个手心大小的琉璃瓶子。
藤蔓接过丹药往上一抛，用嘴接住，药入肚时，全身顿时如沐清风了般，就连肩上的伤口也愈合了不少，她看着伤口，笑眯着眼，“先生真好。”
知春低头看桃夭，发现对方也一脸不解地看着藤蔓。半晌后，桃夭尬笑，“蔓姐姐心挺好的。”
藤蔓掩嘴又笑了一声，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先生第一回对我这么生气，他生气的样子好刺激。”话落，抓住知春的手，兴奋道，“我被先生打成这样，知春桃子，你至少要帮我把风三次。”
知春拍拍胸脯，信誓旦旦，“没问题。”
桃夭扭头看了看夜色中的楼屋，叹了口气：“蔓姐姐，喜欢好多人。”
“我只喜欢好看的。”藤蔓话落，手一举，往后一捶，一声吃痛在她们身后响起，紧接着地面传来“嘭”的一声，她低头睨了眼在树下抱膝难过的蜻蜓精灵。
***
祖师爷？
这话也敢讲出口。
慕燃看着盘腿闭眼假寐的荀见木，阳光经过木窗缝隙成了点点斑驳的光，一些投在荀见木的身上，一些投在旁边的沙发上。
“你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荀见木突然开口，“会让我以为你想喊我祖师爷。”
想得挺美的。慕燃这样心想，丝毫没有被人抓了现包的自觉，反倒更加放肆地打量荀见木，从头发丝到鞋底板，不放过任何一处。
他昨晚试过了，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撼动这个柜子分毫，更无法脱离，反倒让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在那让人看戏。
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人一旦惹我，我加倍奉还，这是他的为人处世风格。
所以当他知道那些流言是江少明捏造散播出去的，他打了对方一顿，等到了老家后，再用小号在工作群艾特了一把手，爆出经理跟江少明的苟且，顺便把那些在流言蜚语出来也跟着落井下石的，把他们这些年暗箱操作的事也一一股脑给列出来了。
“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荀见木睁开眼睛，慕燃的眼神看得他浑身不对劲，话落，手一挥，下一秒柜子就飞起来，跟着慕燃的咒骂稳稳落在院子。
荀见木推开门，迎着晨曦伸了个懒腰，在听到慕燃气急败坏地喊他“老怪物”时，身形微顿，扭头看着慕燃的脸，“你再讲一遍。”
“老怪物。”慕燃别开脸，斜眼等他。
“接下来那句，你有胆子就讲出来。”荀见木伸手掰正慕燃的脸，果不其然看见慕燃涨得通红，他轻拍了拍慕燃的脸，“有胆子想没胆子讲，孬种。”
慕燃脸色青白交加，“你怎么能听见我内心在想什么？”
荀见木没立即搭理他，慢慢走到院门前，推开门，往山道一看，看到一个算是不陌生的身影时才退回来，笑不达眼底，“老怪物自然有过人之处……来了，那个女孩子又来找你了。”
慕燃眼睛瞪圆，荀见木口中的女孩就是夏夕岚，那日大巴车上隔壁座的高中生，两人下车后，夏夕岚的奶奶开三蹦子来接她，老人家认出了慕燃，于是载着他们回来了。
夏家在山脚下，因为两人在车上说过几句话，夏夕岚这个“四海八荒皆兄弟”的性子就把他家当成第二个家，三天两头跑上来找他。
而他昨天跟夏夕岚通话说过他有事要出趟门，让她帮忙卖掉一些破烂。
“你放我出去。”慕燃望向荀见木，讲得磕磕巴巴，“我可以喊你祖师爷……”下一秒，嘴皮子又动不了，眼神骤地冷下来，心里骂了句：靠，老妖怪。等老子出去，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荀见木听着慕燃的心里话，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注意山道那边的动静，一边打了个响指，让慕燃跟自己的身体都一同隐形了，随后看向慕燃，微蹙眉心，“慕燃，你讲话……是一直都这么带刺吗？”每句都在挑衅，每句都在撂狠。
慕燃没想到他突然讲了这句，怔在那，脑子一片空白，几秒钟后脸色难看地别开脸。荀见木见他这样，也没再出声，刚好夏夕岚也到了。
***
“慕大哥，”夏夕岚推开门，“收废品的过来了，对了，你今天不在家。”
慕燃看着夏夕岚走近到柜子前，两人几乎是面对面，他嘴巴刚开，又闭上。他被施了法，她都看不见他，他喊破喉咙，她更是听不到。
“大叔，就这堆废品，您看下多少钱，直接给我就好，等屋主回来，我再转交给他。”夏夕岚指着脚边的破烂，跟开着三蹦子进院的中年男人讲道。
中年男人停好车，打量了废品一圈，开始讨价还价，“好多东西都卖不了啥钱呢，姑娘。”
慕燃听着对方这话，没忍住冷嗤了声，这种伎俩他看多了，挑挑拣拣的，遇到懒得计较的主，最后就会随着自己的心意收到货。
而夏夕岚明显就是好糊弄的样子，但慕燃没想到她这么好糊弄，听到收废品老板讲了句“山路难走”，她给自动抹了零。
“姑娘，收好啦，记得转给屋主。”大叔开心到都看不见眼缝了，扭头叮嘱夏夕岚，后者挥着一张100跟他道别，连连道没问题。
柜子被收废品老板扛上肩，慕燃因为这个角度与站在他家檐下的荀见木四目相望，他想起荀见木刚才那个问题，嘴巴张了张，但下一秒又合上。
“倒车，请注意……”，紧接着就是一阵“突突”声。
荀见木挥手道别，下一秒手僵住，失神看着车尾卷起的沙土，在那片混沌中，他听见了从慕燃胸腔里传过来的话：因为我有父母生，没父母养。老怪物。
他同意慕霄林带慕燃下山的要求就是慕霄林必须时不时上山汇报慕燃的近况，毕竟慕燃是新守楼人，出不得意外。
荀见木怔在原地，脑海里浮光掠影地划过几个画面，手一挥，半空中霎时出现三个场景。
第一个画面里的慕霄林红光满面，抱着一瓶酒，“我孙子考上了重点初中，他一直都很聪明。”
“慕燃考上重点高中了，他很争气。”第二个画面的慕霄林抱着一瓶酒，醉得口齿不清。
第三幅则是慕霄林用拐杖推开门，看着树上的荀见木，“欸，荀先生，好久不见呢。阿燃……我到时候会让他回来的。”
荀见木想起那是最后一次见到慕霄林，他回来讲慕燃考上大学的事，但只讲学业上的事，其他的，慕霄林没讲。
不对，慕霄林是故意避开了，从他第二次回来说慕燃考上高中开始，他就没再提及过慕燃生活上的事。
“我竟然没注意到这点。”荀见木顿了顿，“难怪慕燃会说跟慕霄林的关系是刚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看着空中正在用拐杖推门的老人，低声呢喃：“你是怎么瞒过我的？”慕霄林已经死了，无法追究他当时的转变，但可以从慕燃身上下手。
一想到这，荀见木又走起来，但走去的方向是慕燃家后面的古楼，他决定先看看慕燃的树盘。
***
收废品老板把能换钱的废品都留下了，不能换的就拉到附近的垃圾场，慕燃附身的柜子就是其中一个。
慕燃看着成堆成堆的垃圾山，苍蝇，蛆虫，老鼠，蟑螂，不认识的，杂糅在一起的腐臭味之外还有各种物件焚烧的气味，塑料，皮革，木材……
“呕——”
气味刺鼻，空气浑浊，对他来讲是很致命的，再加上停在柜子上的苍蝇，柜脚边爬来爬去的蛆。
他被荀见木嵌入了柜子，等同于他变成了柜子，所以蚊虫鼠蚁爬上柜子时，他都能清晰感知到那些触感。
先是颤栗，接着就剩下恶心。
不一会，慕燃就被鼻腔呼不出气，气管火辣辣地发烫吸引了注意。不能屏气，因为已经呼吸困难，但深吸一口气，吸进鼻腔里全是刺激的气味，一股股往鼻孔里钻。
“荀见木，我要是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慕燃从喉咙里吼出来，下一秒他咬破唇肉，唇角骤地涌出血珠。
肺管子戳戳地发痛，嘴巴本能地张开，艰难地发出“啊啊——”的声音，眼睛充血。一瞬间的功夫，慕燃脸色乌青发紫，脖子青筋凸显，几乎跟脸同个颜色，整张脸宛如泡进冰水般，密密匝匝的冷汗。
下一秒，慕燃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想用手去抓脖子，但抓了抓，抓了把空气，以为跪下能缩短距离，挣扎一通，才恍觉自己的身体被嵌在柜子里，动弹不得。
慕燃脑子轰地蒙了，眼眶倏地就湿了。
他只剩下能活动的头颅，能感知一切知觉，明知发病了，却无能为力。
我不想变成灰烬。
空气中突然飘来一句话，慕燃没听到。脑壳仿佛要裂开，喉里的钝痛让他没法注意身后的异象。
“我不想被火烧，呜呜——”
嚎啕大哭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慕燃眉心蹙紧，一声吼过去，哭声停了。
他轻舒一口气，也就这一刻，慕燃发现自己的呼吸竟在慢慢缓过来，深吸一口气，吸了一大口废气，难闻得要命，但窒息感竟然在缓解。
“咳咳——”
重咳断断续续的，但就是身后的哭声又起来了，呜呜咽咽的，离他很近，慕燃甩了甩湿透的头发，眨了眨眼，左右张望，没看到任何人影。
逡巡未果，一道气音骤地吹过他后脖颈的皮肤，慕燃顿时一个激灵，心跳慢了一拍，僵着不敢动，下一秒他听到对方有气无力地讲：“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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