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见木转身，眼睛骤地瞪大，“你们在干嘛？”话落，桃夭停下戳慕燃脸的动作，而知春……没停止在慕燃身上蹦跶。
知春还有理，“先生能打晕小人类，那说明我们也能欺负他。”
荀见木霎时噎住，心想你也知道是用“欺负”这个词，快步上前拉走知春，知春还在讲，“先生讲过，您能打的东西，就是坏的，所以我们怎么处置都没问题，那我想拆也没事……”
“……拆？”他大着舌头，脑子一片空白，如梦初醒自己给她们灌输的“你们只需听我的话，以我的行动为准”这句话是被这么歪解的。
他指着昏迷的慕燃，声音大了几分，“但他是慕燃，慕家最后的人，是古楼的守楼人……”
知春皱着鼻子摇头，一脸嫌弃，“小人类太弱了，比之前的人还弱，而且总是大惊小怪的。”
桃夭对此也同意。
荀见木揉了揉眉心，但明白知春讲的有道理，目前慕燃确实挺一惊一乍的，比以前的守楼人都没魄力和胆识。
他挥了挥手，示意知春桃夭退下，两秒后又补充，“你们去看着点藤妖，警告她以后不许造次。”照藤妖这个健忘不怕死习性，大概已经把刚才的教训忘得七七八八了。
眼看知春跑得飞快，荀见木隔空传音，“可别拆了她。”
“不会，我们跟藤妖姐姐很好。”
荀见木：“……”
***
慕燃睁开眼，看到伫立在窗边一身古装打扮的背影，呢喃道：“是梦，继续睡。”一翻身，肋骨位置就传来抽丝般闷痛。
荀见木听着背后动静，扭头望去，正好看到慕燃撩开衣服下摆，脸顿时一热，别过头去，结巴道：“把衣服放下。”
慕燃没搭理他，研究着皮肉上那几块通红的痕迹，然后放下衣服，看到了T恤左一块右一块黑漆漆脚印，指着脚印，问荀见木：“你踩的？”
荀见木以一个微妙的角度扭头，看到慕燃已经放下衣服才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就见慕燃已经走到门口，指着门外，“麻烦离开我家。”
荀见木双手背在腰后，冷眼睨他，“你家祖先见到我还得向我行礼……”
他话还没说完，因为慕燃笑了，连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嘲弄，下一秒就听到慕燃讽笑道：“他们都作古多少年了，你想要受人敬仰？找错地方了，现在这里，是我做主，而我不喜欢家里有其他人的存在。”
没给荀见木说话的机会，慕燃又接着讲，“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的画像，可能从我往上的每一代的人都很尊敬你，但在我看来，你就是住在古楼一个老不死的人而已。”
荀见木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少顷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爷爷没跟你讲过你们家的事？”
慕燃耸了耸肩，心说自己对于不爱听的事从来就没放心上过，更何况他爷爷只管养活他，不负责教养他。
迎着荀见木打量的目光，他冷笑道：“我们关系刚好，他死了三年，我还是最近才被通知的。”这要是讲出去，估计会笑掉不少人大牙。
慕燃以为他讲出这句话时，对面那个男人会震惊，会可怜他，但没想到对方竟然笑了，这反应霎时让他摸不着头脑。
“关系刚好？”荀见木笑了，“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自己跟自己爷爷感情的。”
慕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内心很想怼回去，但仔细一想自己的形容没毛病，何必去纠正其他人的看法。
“笑完了就离开吧。”慕燃走回到床上，声音听着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深呼吸，没空理会背后男人是已经走了还是还没，抓着胸口衣服的手背青筋凸显，脸涨得通紫。
荀见木没发现他的异状，只觉得慕燃太不尊重他这个老人了，几步走近，“你……”后半句顿时噎住，“怎么了？”
慕燃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吐出来，“没事。”过了会，没忘记赶人，“你可以离开吗？”他觉得自己的礼貌快用完了。
窗外天光渐现，那棵正对着窗的榕树上面的藤蔓比往日少了不少，相对而言，枯藤就多了，仔细看，能看清枝干上有四只晃悠的小脚。
看来两人有在好好看管藤蔓。
荀见木移开视线，看着慕燃的脸色逐渐好转，才讲，“我没听过你家人提过你生病的事。”
慕燃蹙眉，觉得喉咙里的异物感慢慢好转，这才抬眼看着蹲在对面的男人的眼睛，冷笑：“我跟你很熟吗？我的容忍度有限。”
本来他的哮喘已经很久没发作了，想着山上空气很好，对病情会有帮助，没想到这才回来几天，哮喘发作不说，还被人敲晕，踹胸口。
他惹谁了都。
一想到这，慕燃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荀见木，“你们不离开的话，我离开。”什么继承古楼，都是扯淡玩意。
他是脑筋搭错了才会相信爷爷的话，什么必须回去，回去对病情有利。照这么个情况下去，他提前去跟他汇合倒是真的。
荀见木对他的不尊重没放在心上，反倒退到一旁看慕燃收拾东西，问他，“是呼吸困难吗？”
“你不是老不死吗？应该看得出。”
好犀利的话。
荀见木摸了摸鼻子，“主要是他们没提过，我也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这么捉弄你了。
慕燃冷哼了声。
“你胸口的伤，不是我踹的，是知春……”
慕燃停下动作，扭头看他，“有区别吗？”顿了顿，又讲，“你们是一样的东西，都是怪物。”
荀见木瞬间沉下脸，但慕燃没发现，因为他讲完就继续手边的动作。
“东西？怪物？”荀见木呢喃着这两个词。
慕燃低头收拾行李，想也没想地回，“没错。活了几百年，不是怪物是什么。”
荀见木黑着脸盯着慕燃的背影，下一秒骤地靠近慕燃旁边，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
慕燃猝不及防地抖了下，侧头盯着肩膀上那只白骨森森的手，全身骤地僵硬，嘴巴微张正要开口，耳边就吹来一阵冷风，片刻后一道冷森森声音在整栋楼屋回荡：“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怪物。”
一声惨叫刚喊出就淹没在狂风里。
屋内狂风大作，凛冽地刮着他的皮肉毛发，但屋内的东西却没被吹动，那句“怎么”未说出口，慕燃瞪大双眼，巡视四周，卧室还是他的卧室，没有错。
但近在跟前的物件全被放大几倍不止，前方的景象也是他的卧室，但呈现出来的却是被拉长挤压了一般，慢慢聚成一个点的模样。
这就像是有人在他眼睛上放了一只放大镜又放了一只望远镜，不，不是望远镜，更像是万花筒，筒里的图案就是他的卧室，看得他头昏眼花。
还没反应过来时，胳膊被人拉住，慕燃扭过头去，看到荀见木冷漠的脸，一股冰冷骤地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你要干嘛？”慕燃哆嗦着唇，荀见木闻言抬头看他，同时加大手劲，迎着风回答慕燃的问题，“带你见识怪物，第一次，我会带你去。”
那声本能的“不用”未喊出口，或者已经吼出来但对方没听见，但即使听见也没打算理会。
风像刀子般刮过颊肉，头发噼里啪啦地乱飞，慕燃感觉自己的脸肯定被吹变形了，脑浆被搅匀了，侧头看向身旁，发现对方无一点丑态，反而还衣袂飘飘。
凭什么呀。慕燃喊出这句话，声音就被风打散，他这才注意到本来这里应该是一个“点”的卧室在他们经过时倏地变大了，扭头往后看，本来是放大的卧室这时变成了一个“点”。
“不要分心。”荀见木伸手掰正慕燃的头，接着说：“三心两意会掉入深渊的，那时我都无法找到你。”
慕燃分神想着，为什么自己能清晰听到对方的话，而自己一说话，风声就掩盖住他的声音。
荀见木似乎明白他的疑惑，讲：“因为我还在原地，但你没有。”不给慕燃思考的时间，他左手打了个响指，下一秒眼前的景象以肉眼不可查的速度变化着。
慕燃喉咙急促地“啊”了声，后背受到一推，紧接着身体就被风裹着跑。
“待会见。”
……
慕燃垂着脑袋，脸色病白，仿佛一具死尸，半晌后，强烈的咳意翻滚上嗓子眼。“咳咳——”咳嗽声在楼内回响，让人听着就觉得那人仿佛要咳出肺一般。
右边传来脚步声，慕燃耷拉着眼皮，侧眼看去，没看任何东西，但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脏一紧，他仰头一看，熟悉的天花板，发现还在家里，心口顿松。
“慕燃。”
荀见木在慕燃面前站定，目光从上到下来回打量，下一刻笑出声，“还挺可爱的。”
身为男人，被夸可爱已经很侮辱了，还是被一个老男人夸可爱，慕燃觉得心里更窝火，脸色难看地瞪着荀见木，“你脑子是比正常人多了根神经吧。”
话落，抬脚要走，下一秒，他瞪大眼睛地往下看，脑子“轰”的一下，脸霎时白了，不死心往左右两侧一看，下一秒正要大叫，嘴巴就被荀见木施法闭紧。
“知春桃夭她们比你小，都认为你太大惊小怪，你要改改这个毛病。”虽然她们年龄上比慕燃大了三百来岁，但身体是七八岁小孩的大小，说比慕燃小，讲得过去。
慕燃双眼瞪得老大，嘴巴发不出声音，只能从鼻腔里发出“唔唔”声，心说你发现自己被嵌在柜子里动弹不得试试。
荀见木没理会他的反应激烈，反而温声温语，“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怪物，我就让你看看一下真正的怪物，长长见识，这是身为长辈该做的事。”
他伸出手，在半空中从上比划到下，脸上带着笑：“有鼻子有眼，也有手有脚，行走的柜子，多好。”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甚，但慕燃却觉得瘆得慌。
果然，下一秒荀见木讲：“明天有人来收垃圾，对吧，我看你白天拿着一个东西贴在耳边讲话。”
慕燃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摇头，他已经猜到荀见木想干什么了。
“欸……”荀见木按住他的头，“别乱动，扭到脖子我可救不了，成了歪脖子那就不好看了。”话落，目光在慕燃脸上停了好久，叹了句：“你这张脸……很好看，剑眉星目，很赏心悦目，但嘴巴吐不出好话，看来以后要经常让你闭嘴。”
我去你大爷的。慕燃咬着牙根瞪着他。
“小孩子别动不动就讲粗鄙之语，掉价。”荀见木又叹了句，转过去扶着栏杆，看着收拾得不算干净的楼下，想起一事，又转回身，问道：“你说看过我的画像？”
“那画像，是你爸画的。”迎着慕燃诧异的目光，他又笑了，“你爸比你温文尔雅多了，他如果不是守楼人，大概会是个很成功的画家。”
慕燃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他对他爸没啥印象，毕竟死得早，但不可否认，在看到画像本人后，不得不承认他爸画技精湛。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荀见木顿了下，发觉自己这个问题有点多余，于是改口，“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慕燃冷着脸，不打算回答，也回答不了，因为他真不知道对面男人的名字，毕竟画像上也没什么署名信息之类的。
而他对古楼的信息，只有小时候模糊的印象以及前阵子他爷爷信上补充的那些，加起来就是咱家房子后面的古楼，其实住着人，那人活很久了，是个老不死的怪物。
荀见木听着慕燃心里话，他双手抱臂，嘴角笑意没减，“你是新的守楼人，应该让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荀见木。”无视慕燃一脸无所谓，他补充，“跟你家最早那位是同年出生的，所以我算是你的祖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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