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应军队回京后的第三日,曾媓于太庙前举行献俘礼。
献俘礼分两步。
一为告慰先祖。
先由曾媓行“造”礼,再由作战将军殷桓行“告”礼。曾媓供奉玉帛、祭酒饮福,食用供奉于主位的祭肉后,赐下福肉,赏将军同百官共食。殷桓作为有功之臣,亦祭酒食肉后,再由百官进食。
二是处置俘虏。
曾媓登通天楼,文武百官、皇亲贵族、各族首领,外国使臣早已在此恭候,围观献俘礼全程,待崔鸣玉同和音引俘虏跪于通天楼下后,刑部尚书魏冉都请奏判处俘虏死刑,曾媓准奏,交由大理寺卿窦逢泓,带去西市口斩首示众,以示天威。
“陛下圣明、泽被苍生、天下归心、万民敬仰!”
在朝贺声中,俘虏枭首,庆功宴伊始,鼓瑟吹笙中声动梁尘、推杯换盏间语笑喧哗。
身为御史台长官的副手——御史中丞万秉之向赵月华暗暗举杯,眼露感激之情。赵月华举杯相应,顷刻移开视线,恢复如常。
万秉之是为感激赵月华帮扶女医明远善一事。
明远善在宫中遍寻古籍中的治疗之方无果后彻底心灰意冷。她自幼尝过人情冷暖,寺庙中人对她呵护有加,医士却不敢为其诊治。明远善向来不清楚她究竟是何病,唯有听天由命,任其自然。
直到她十五时,寺庙的香客里,有一位外乡来的医士,见到明远善的第一眼,便对她异于常人的相貌起了兴趣,望闻问切后,一脸复杂地无奈道:“小娘子此症,药石无灵,恐至多只有十五年的命数。”
这是明远善第一次直视她的生命尽头。在她念了一夜的《心经》后,她想清楚了。
她不能等死。
明远善走过千山万水,学成医术后,比以往了解自己的身子,但更备受打击。她清楚每日靠药来缓解疼痛是治标不治本的。她的师傅宽慰她:“世间无奇不有,为师医术不精,不代表你不可以救自己。”
故而,明远善还残存一丝希望,机缘巧合下入京继续探求救命之法。
入宫以来,赵月华和蔓儿最为关心她,当然还有一个总在一旁默默看着她的万秉之。万秉之任校书郎时,明远善时常发觉万秉之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以为万秉之是爱书心切,在尽职尽责地监督她,免得她粗手粗脚的,致藏书有损。
虽然明远善同万秉之偶尔闲聊过,有时聊到深处颇为投缘,但明远善并未将万秉之放在心上。
直到明远善生辰,赵月华同蔓儿约好为明远善庆生,碰上万秉之不请自来。
明远善被弃,无人知她确切出生日子。寺庙住持为让明远善有个来处,便将收养她的日子——八月十五中秋节定为她的生辰。
生辰礼上,万秉之送给明远善一枚香囊,香囊装的香料是名贵的安神药。但若只是这样,明远善会铭记于心,回对方相等价值的礼物。
可香囊上绣的是并蒂莲,万秉之眼里是藏不住的期待,明远善不愿深究下去。
万秉之见明远善神色冷漠,心下了然,却难掩落寞,同明远善一样,默默移开眼神,热闹说话的场面顷刻冷了下来。蔓儿想打圆场,念起她为明远善作的诗,赵月华配合着,献上生辰礼。
到底,万秉之没有亲口说出爱慕之情。
万秉之深感若明远善眼里无他,讲出心声只会致她烦恼。万秉之情愿同明远善恢复君子之交,能见明远善平安喜乐便是人间幸事。
奈何,万秉之最后一个心愿都差点实现不了。
明远善在百般确认她的病症无药可医后,浑浑噩噩度日。特别是明远善的眼睛越来越模糊,身子越来越虚弱,她却无能为力。连曾媓都问起明远善的变化。
明远善以一惯的理由,“未寻得治病之法”搪塞过去。曾媓便不再多疑,也无空计较,只要明远善献上的养颜之方成效一如往常。曾媓见得太多生老病死,即使神通广大的医士也无法自救。
但赵月华一直在留心明远善。
明远善太累了,曾经她让自己坚信可以抵抗天命,但历尽千帆,她的生人生依旧阴云密布。与其在未来的每一日都提心吊胆自己日益衰落的身子,不如体体面面地提前结束此生。
一个对生活无望的明远善的心思很容易被猜透。
明远善说:“我不想死,但我活不下去。”
赵月华察觉到明远善有轻生之意,她便同蔓儿常常陪着明远善,一面继续寻求治病之法。这时候对明远善而言,找到希望所在是最重要的。
万秉之也为明远善担忧,但他却不知该怎么做,毕竟只在语言上安慰明远善太苍白无力。
他情急之下求到赵月华这儿,求他认为的神通广大、菩萨心肠的公主。
赵月华扶起万秉之,安慰道:“放心。就算无你求我,我也不会放弃远善的。”
在明远善入宫的第一年,赵月华便托兰徽去寻法云大师的弟子。大应人中,唯有法云大师见过同明远善一样病症的人。就连见多识广的兰徽也只是听说过这种病,除了明远善以外,再未碰见过其他有此症状的人。
赵月华便想先从法云大师处入手。兴许当年法云大师的弟子中,亲耳听过他讲解游历之事,可以有更多细节可知。
法云大师的弟子大多圆寂,其中在世的三位,有两位在京中寺庙修行,对法云大师求法细节并不了解,但他们都不约而同提到他们的师兄明镜大师。
“明镜师兄求知若渴,得师父真传,随其他师兄依据师父口述撰写下《九州记》一书,当今恐唯有明镜师兄对师父求法一事了如指掌。”
可惜明镜大师在十年前跟随法云大师百年前的脚步,云游四方去了,行踪不定。
直到大应与祁人一战中,明镜大师数次现身幽州,超度亡魂,不论死者是大应人还是祁人。
和音帮赵月华顺利请明镜大师入京,听到是“救生者一命”,明镜大师不再推辞。
明镜大师告诉明远善:“师父当年只见过与你同患此症之人一面,师父并不知其后来经历。然我游历旧地,此人后人得知我乃师父弟子后,主动坦诚当年缘分。原是此人修身养性、安心度日,不为病症困扰,与一寻常女子相爱,诞下一女,女儿相貌与常人无异,并无先天疾病。”
明远善一边听明镜大师的话,一边拿起赵月华送她的一柄水玉。水玉乃蛮国珍宝,有聚光取火之效。蛮国与大应通商时,还刻意限制出口水玉的大小和质量。
此次,大应攻打蛮国时,有蛮国富商逃至大应,兜售大量水玉。其中质量最好的水玉被赵月华买下。在赵月华的女儿玥儿鼓捣水玉时,无意中发现水玉还有放大文字的功效,让赵月华联想到水玉可以帮明远善改善眼力。
赵月华用可在黑夜中照明一室的上清珠,吸引玥儿注意力,哄得玥儿将水玉又还给赵月华。赵月华再请匠人将这整块水玉雕琢成连体双桃形状,在边缘钻有小孔,用绸缎串起,用时可固定在眼上,不用时方便随身携带,再送给明远善。
明远善信了明镜大师的话,不再执着命数。
蔓儿举杯动作拉回赵月华的注意力。
赵月华同蔓儿饮下三杯后,她再度望向宴席上除曾媓以外,最重要的两个人,太子赵崇苻和安王曾少川。赵崇苻眸光温润,在与各路臣子频频交谈中,眉眼染上淡淡的愉悦。
对座的曾少川一反常态,神色恹恹,不在宴席上长袖善舞,而是独自饮酒,饮到东倒西歪,有亲信有意上前攀谈却在打量曾少川后不敢贸然上前。
“安王的病尚未痊愈,医士让其忌酒,安王毫不在乎,越喝越多,脾气越发暴躁,妙滢这段时间亦忧心忡忡。”蔓儿注意到赵月华望向曾少川的眼神,解释道。
曾少容死的那日,曾少川收到消息后受惊,心痛难忍,当场晕倒。他的女儿曾妙滢也请旨回府侍疾。
在战况趋于平稳后,曾媓在曾少川的连日请求下,下令彻查曾少容为何陷入圈套一事。
原是祁军攻下盘州后,大应官员一律身死,大应士兵被俘数百,在得知大应军队正向盘州进攻时,一直在向士兵洗脑,宣称祁人打仗艰苦,早就是强弩之末,随后命人做戏,让俘虏的士兵以为是一位好心的祁兵怜悯他们,才放他们走。
殷桓知晓被俘士兵回来后,询问士兵中领头的,领头的将祁人编的话尽数传回。曾少容大喜,想要连夜攻城,拿下盘州、北州两座城池。殷桓直觉不对,按下曾少容的想法,决定按计划攻城。
曾少容心有怨气,但毕竟殷桓在军中职位高于曾少容,便只能作罢。
等大军休整后,同幽州都督常轻云、刺史宋言商定后,大致了解祁军近况。殷桓计划于第二日,兵分两路攻城。盘州最为重要,靠近祁人境内,派兵重兵把手,殷桓同崔鸣玉一同攻盘州。至于曾少容则领军攻防守较弱的北州。
一路上并无祁人踪影,曾少容不以为然。等到祁人出城诈降,宣称祁军弃城而逃,曾少容见沿途丢亏弃甲,大喜过望,简单试探后,放心无疑地入城,却成了瓮中之鳖。
曾少容没办法营救出城。
祁人首领在得知盘州并未困住所有大应军队时,即刻屠杀被困北州的大应军队,曾少容享受了与欺压祁人的曾金絮同样的待遇,头颅悬挂城楼之上。
曾媓听了事实详情,想要偏袒曾家人也不知怎么做。曾媓本来是以为祁人容易打,想让曾家人出面加功,却不想让她丢脸。曾媓在战事平息后,还派和王兼地方长史曾尚徳前去盘州、北州两地抚恤百姓。
曾尚徳,是曾媓的堂侄,即曾媓二伯的幼孙,在地方任职期间无功无过,是曾家亲王中较低调的一位。
但这次,曾尚德之名响彻全国。他对曾经降于祁人的百姓问也不问,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施以极刑,甚至对北州降于祁人的大应百姓活活剖腹取胆。曾尚德手段之残忍,堪比敌军对大应人。常轻云得知后,同宋言、殷桓等人上书要求严惩曾尚德。
“战事突发,我大应官员都自顾不暇,惧祁人之威,举城投降。手无寸铁的百姓降于祁人实乃无奈之举。若有罪过,合该交由官府依据律法处置,不该由个人处以私刑。恕臣直言,和王手段有当年杜贼之狠,致百姓心寒。”
这次,相较曾少容,曾媓处置曾尚德没有犹豫,在确认事实无误后,曾媓废曾尚德为庶人,再命太子赵崇茯前去安抚百姓。
曾家名声受重创,曾媓还打算清除一批曾家碌碌无为的官员。
于曾家子弟而言,他们的黑夜似乎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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