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这院子很有意趣。”
京都大,居不易。
秦立高中之后便少与秦氏宗族联系了,连宗族替他安排的聘礼他也回绝了。
杨副相家嫁女走的是清流路线,薄嫁、薄娶,婚后两人也就住在小官员常常租赁或卖房的地段。此处只有一个优点,离官衙近,因离官衙近市井文化便繁盛起来,很有几分热闹与悠闲。
院中一棵枣树,即可观赏又可纳凉,还有枣子可吃,秦子悦就站在树旁观赏。
“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这树,所以特特卖了这院子,因为这棵树比其他相同格局的院子贵了二十两呢。”那几乎是他一年的工资了。
秦子悦回头看向他师兄,“就你不会遮掩,若你表现出此树是个累赘,人家房产经纪不就能便宜二十两了吗。”
两人坐到树下的竹凳子上说话。
这别人家都是石桌石凳,秦立让人做了石桌子,又特意配了两把竹凳,原是子悦喜欢不那么冰的东西,坐石头还不如坐土丘上。
自来京,他日夜所盼就是能与师弟在这枣树下春赏花,夏纳凉,秋食枣,冬相伴。
如今一看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竟然一句话也不想说,一件事也不想做。
秦子悦也无意说话,只喝喝师兄泡的茶,也不知道他这些年那里有时间研究些小茶,竟连花茶也开发了出来,花花绿绿的,瞧着很是美丽。
那七八个茶碗里,都是精心搭配过的颜色,也素是秦子悦喜欢的颜色。偶有一两个格外有意趣和惊喜,秦子悦一一细品了。
秦立没给自己泡一杯茶,不过秦子悦也习惯了,并不管他。
把他最瞧得上的留到最后,是山楂荷叶茶,有一种酸酸的滋味,又带着一种细碎的回甘。
那茶色白中偏黄,茶底红色的山楂和灰调的绿很是意趣,像一种山间的红果子配了旧绿的叶,秦子悦拿在手里赏玩。
“绿赛红。”秦立说,“山楂的红不是正红,甚至山楂果子常常有灰,暗些。可是绿色往往能激发出这种红色的艳来,红花绿叶莫不如是。”
秦立的目光停在秦子悦的脸上,江南双壁,他的好容色衬出他的沉稳,他的好文采显出他策论的精彩,一个跳脱、爱艳色;一个喜静,爱素雅。
“师弟还是穿红色镶金边的衣服好看。”
如今秦子悦一身素裳,倒不像以前那个江南风流富贵乡的陌上少年了,反而多了些哀愁沉闷,秦立心中倍加难受。
“越元帅蒙冤,赵将军等下狱我如何还穿得了那样的衣服。”秦子悦只如服丧了。
“我会帮越元帅申冤的。”秦立拉住秦子悦在桌上的手,心下暗暗发誓。秦子悦笑笑,抽出手来,“师兄你们是你们,我不能什么都不做,这是我的命,我应该来京为越元帅申冤。”
秦立不解,若是为英雄申冤,大可多带几个江南同伴来,可秦子悦怎么偏偏带了个“女子”还和师傅闹出了“恩断义绝”的新闻来,这分明是断退路,保全师门的意思了。
此中浑水深不可测。
“师弟你不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我和你就是亲兄弟也比不了,你有什么不能和师兄说,师兄就是不要命了也不会弃你于不顾。”
“师兄。”秦子悦冷冷道:“你如今有嫂嫂了,很快也会有孩子,此话说不得。”
秦立心下不平,难道他有妻子孩子便弃兄弟与不顾了吗?
青山书院,十载相伴,难道抵不上两年的分别吗,他有什么事是他不能说,是他不能做的。
妻儿俗世,青山院里年少,师弟怎么能忘了那些?他们同根同源,是天下至亲至近之人。
秦子悦冷冷,便是为他,为师傅,他就该遗世独立,此间事了寻个清净地隐居。
“师傅替我取了字'藏锋'。”
“长风?”
“隐匿、无锋。”
“师傅他,师傅他怎么这样?师弟,他不让你科举,不让你入世,你满腹经纶绝不亚于我,为何不可与我同行,你我师兄弟共创一个清平盛世。”
秦立看住了秦子悦,心心念念,少年所梦没有一件不是和他一起的。
出则同食,入则同寝,他笑,他陪;他闹,他看,何以自此?
“师兄,朝堂约束多,你知道我的,连官家子弟都敢打,到了官场若是那天看丞相一个不顺眼,大家又都拦不住,可怎么是好。”秦子悦编了理,淡淡地推开科举之事。
“师傅他分明是不肯回京,在官场受了委屈便要他的爱徒从此当个隐士吗,没有这样的道理,师弟以你之才,文臣武将,任你挑选,就是公主仙女也配不上你!”
“谁是公主也配不上的,我倒要瞧瞧。”
“哎。”秦立娘子,杨副相的女儿拉住一旁开门的高大红杉女子。
秦立掩过了情绪,客气道:“牛姑娘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我好提前去迎你。”
兵部牛尚书家的女儿看了眼院子里的少年,想必这个就是那日花船上护着匈奴人的小秦氏吧,也怪那群废物不肯带她去,不然哪里会输。牛大小姐怒气冲冲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她素来厉害,比镇安侯家的世子也不差,徒手便朝秦子悦面门袭去。
秦子悦推开了师兄,已在顷刻间退了几步,牛姑娘步步紧逼,却连人衣袖也沾不到。
呵,好厉害的轻功功夫,是冯家功夫。
秦立已劝了几句,只是站在一旁不见担心。
牛姑娘讥讽道:“想来只学了冯家的保命之功么!”
“牛姑娘是将门女杰何必与我一个小人计较。”
“我今日是非要与你这小人分出个高下。”牛姑娘伸手探去,抓了他手与他缠斗。
秦子悦只觉手臂发麻,这人劲力太大,与他功法截然不同,牛姑娘越斗越勇。
秦子悦应付了两个回合,皆以柔克刚带过了,心中暗暗叹道:这女子功夫霸道更胜男子。
竟有几分越元帅的身法,在一看习的正是越家军常见的功夫。赵将军与牛尚书家有旧,可见旧还不一般。
便灌注了内力在手臂间护持,细细看她功夫,只求一击收服了她。
秦立在旁关着,见秦子悦神色泰然,便放心了。倒是秦家娘子有几分忧心,劝道:“牛姐姐莫伤了人,有什么话好好说。”
牛三娘击击被阻,已提起十分精神,刘沐岩说此人有几分邪乎,如今一试果真不假。
秦子悦推了牛三娘出去,停手警告道:“牛姑娘莫要逞能,越家军的功夫还不到气候呢,换本家功夫来。”
“对付你够了。”牛三娘运气猛攻过去,秦子悦心内已道了歉,起手便是越家军的擒拿、排腿,牛三娘被绊倒要往地上摔去,秦子悦侧身回手,捞了她站起,人已退到三步外了。
“牛姑娘可看清楚了越家军的功夫是这么用的。”又道:“牛姑娘从名师,若不用这半路练的越家功夫我还真一时半会拿不下你。”
他风姿卓卓,玉容花貌,秦娘子已愣了,她是知道牛姐姐多厉害的,和以前的镇南候世子尚且能四六开,眼前这少年竟能一招制住。
她素来以为自家夫君所提不过是他爱之喜之便夸之耀之了。
“牛姐姐,你没事吧?”秦娘子拉住了牛三娘,“这位便是秦师弟了吧。夫君你要请师弟来也不告诉我,我好准备些吃食招待。”
“招待?六娘你嫁给这个穷鬼一日好没捞到,还要费心招待他的师兄弟,万没有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就是夫妻也不该。”
秦立讪讪,这牛三娘至今云英未嫁偏爱管旁人家的事。心中又有几分歉疚,杨副相的小女儿确实跟着他吃苦了。
“我这个师兄不比我,只会花师傅的钱。”秦子悦走到秦娘子前,拿了个荷包要递给她,“师傅实是给了师兄些家资的,只是我这个做师弟的不好,一直没有入京便没有送来,如今奉上给嫂嫂。”
秦娘子已推拒了,牛三娘又骂道:“谁稀罕你秦家几个臭钱,你们家做过丞相、娶过公主,三元及第、走马游街,便很厉害么?我杨家的六姑娘便是王妃世子也配得,不过是求秦状元多用些心而已,却连手都随你浆洗坏了。”
牛三娘要拿出秦娘子的手去给秦子悦看,秦娘子却藏过了,“牛姐姐您说些什么胡话呢,我和夫君很好。”
秦子悦回头看向师兄却见他一脸愧疚低头,得了,少不得他劝和。
拱手赔礼道:“嫂嫂莫气,师兄自小洁身自好,不懂这些女儿家的事,俗务更是一窍不通委屈嫂嫂了,该罚师兄今日做饭,我陪嫂嫂。”
秦子悦便请秦娘子和牛三娘去室内休息,若是旁人如此邀请刚见面的女子,未免轻浮,偏偏秦子悦毫无此意,风清气正。
牛三娘是个好强的,已拉了秦娘子率先进去。
秦立叹气,随秦子悦一同进大厅,他亲自倒了茶来给娘子斟上,秦娘子要推让时,牛三娘已不许,秦子悦又在一旁拍手叫好,只说是嫂嫂辛苦,合该师兄斟茶赔罪。
秦立瞪他一眼,便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果真赔罪了一番。
牛三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只道:“陪了罪明日还由你欺压。”
秦娘子已喊道:“牛姐姐!”
牛三娘扭头不语,秦子悦解围道:“照理说我与牛姑娘才是客,你们夫妻该招待我们才是,师兄我想吃些京里的名吃,你带嫂嫂卖去。你知道我喜欢吃些什么的。”
秦立本想拒绝,听他后面那句你知道又不忍起来,“那你在家等我,不许跑了。”
秦子悦一笑,“好,师兄也买些嫂嫂爱吃的,牛姑娘爱吃的。”
“牛姐姐、秦师弟要不我们一起去。”秦娘子怕他们两个单独在一块打起来。
牛三娘看了他们夫妻一眼,这明眼人都不该跟着啊,看了眼棋盘,“不了,我和秦公子下棋,你们去吧。”
秦立、秦娘子这才出去。
牛三娘见他们走了,刺道:“你倒是个知情识趣的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女儿家。”
秦子悦一愣,正应在李梦娘身上,也就是如今的媚娘身上,笑笑,又落了一子。道:“我自幼比别人长得略好些,后来知道无意便不该亲近,也算吃了亏,不敢了。”
“哼!”牛三娘闷哼一声,“你倒知道,不过你们男子尚可以脱身,不用顾忌我们女子。”
“牛姑娘若是受过伤大可不必对着我来,更不必对着自己去,岂不是让始作俑者高兴么。”
牛三娘一向好强,看了那棋盘不肯认下这模糊心事,自诩不输世间男儿,笑道:“你越家军的功夫比我好,你来京中是要救越家军的人吧!”
牛三娘趴到棋盘上,看着秦子悦道:“你是冯将军的弟子,冯家军的冯家军变作了越家军,冯将军是越元帅的小舅子,论远近咱们都比不上你啊。”
“牛姑娘好好下棋。”
秦子悦请她坐回去,牛三娘仔细看了他一番,不见任何破绽,道:“刘沐岩他们今日要去四方馆请匈奴二王子出来一见。”
秦子悦落下一子,不见任何情绪,牛二娘有些烦闷,这人也太无趣了,道:“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
“怕匈奴王子出来,横死街头。”
“谁杀了他谁负责,匈奴不缺一个死在中原人手里的王子。”
“你......”
“将军!”秦子悦落下最后一子,提醒道:“下棋的时候要专心,思绪太多容易输。”
他抬起头,一汪秋水似的眼,他很贪心,他不仅仅要赵将军等人活着出来,他还要越家军的清白,绝不能让英雄九泉之下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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