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三娘输了棋局却是不肯在功夫上认输，又到院子里和秦子悦赤手空拳地演练。
秦子悦身法轻盈，是冯氏一路的根基，天下功夫以快而破，牛三娘跟不上他的节奏，只气沉丹田一点点把他的打击硬抗下，这秀的便是本家功夫了。
他们牛家的硬功以前也算是名满天下，只可惜家中子弟习文科举去了，家中传承反而被她一个女子接下了。牛尚书更是文不成武不就，幸而今上做了皇帝，平步青云了。
两人练了一会，牛三娘只觉手臂已酸软了，敌不过秦子悦这才收了功。
她穿的是改良过后的胡服，行动轻便与寻常女子不同。
看向秦子悦笑道:“你若有剑我该死了千百回了。”
秦子悦背着手，这牛姑娘的筋骨也太硬了，他又不能在脖颈处下手，只觉得手上竟有疼意，这也算是个高手了。
“牛姑娘的筋骨日后会更硬，论快我却未必能在快了。”他冯家剑轻捷，练剑之人连形体都有大讲究，如今正是他巅峰的时候。
牛三娘一笑，“镇南侯世子也说过，日后他赢不了我。”
秦子悦挑眉，“牛姑娘我未必赢不了你。”
“看招。”牛三娘亦是好胜之人，拿了兵器朝秦子悦袭去，秦子悦取了折扇去打，腾挪轻盈，虽吃了纸扇的亏，也用内力灌注了扇面，不落下风。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秦子悦难逢对手，也打得酣畅淋漓，只拿招式喂她。
————
“在明明德。”媚娘见对方不肯接招，自己先出了题，这是《大学》的开篇极简单。凡读书者没有不会的。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对面瑞王世子未说话，答言的是个武将之后。又顺了句道:“《诗云》。”他所读不多，记得《大学》中许多诗云。
媚娘脑中一过，已想起数句，一一道来，“故君子必诚其意。《诗》云。”
“民之不能忘也。《诗》云。”
“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诗》云。”
“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诗》云。”
“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诗》云。”
“故治国在齐其家。《诗》云。”
“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
“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
“此之谓絜矩之道。《诗》云。”
“此之谓民之父母。《诗》云。”
“则为天下僇矣。《诗》云。”
“《大学》**有11次诗云，‘而后可以教国人’出现了两次。”媚娘说完，又看向对面出题道:“《康诰》。”
对面的武将开不了口，他如何知道这许多。
瑞王世子慎重起来，回道:“此以没世不忘也。《康诰》曰。”
“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
“所以使众也。《康诰》。”
瑞王世子顿了顿，又道:“亦悖而出。《康诰》。”
“康诰共出现了四次。”瑞王世子如今也觉得这唤作媚娘的女子棘手了。
柳景洪求速胜，看了身后的瑞王世子一眼，示意他只管出题。
瑞王世子微微放心些，道:“齐其家。”
这连短句也不是了，不过从《大学》里摘录出三个字，媚娘不以为意，从“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到此谓治国在齐其家”一一说了，分毫不乱。
又出题道:“治其国。”
瑞王世子说了句“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便慢了下来，好不容易又说了个，自己道不知道《大学》里到底还有没有了。
柳景洪皱眉，知他已说尽了，又看对面的女子分明是还有余力，便接口道:“狄侵卫。”
这是《春秋》里的句子，今人读春秋不需字字背诵，也考不了如此细致。且《春秋》中故事多是叙述某年发生了什么，前后不着更难以背下。
“卫侯会于沓。”媚娘果真倒背如流。
众人看柳景洪的面色，见他点头，知此女子答对了。
柳景洪不怕与人背书切磋，只是如此蹉跎分明是让他们事败的兆头，挑衅、挑衅，如今倒成了被人戏，如何之奈？
这楼里兵士已多，他们如何先下手呢？便道:“姑娘博古通今，学识过人只怕说上三天三夜我们也分不出胜负，不如请人出题，咱们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写篇小小的百字策论如何？”
媚娘看向那少年，眉眼一弯，这是瞧她没练过科举的文章么，慢慢笑道:“秦公子倒真教过我些，不过许久未练手了只怕丢了丑，诸位不要见笑才好。”
对面的少年们心下松了口气，又有人惭愧起来，不过这感受转瞬即逝，比不上眼下的大事要紧，这花娘要给她些颜色看看才好。
“那麻烦小二取一炷香来。”柳景洪道。
媚娘颔首，又看了眼对面的少年们，“我看题目道不该让你们出，不如去街边请一位百姓告诉我们，得了题目大家一起动笔，在请一位局外人将我们的文章一读，好评判公正。”
“好，我们就请行人出题，让店老板读文章。”
定下规矩，柳景洪出了店门，在路上寻到个百姓，请他出个策论的题目。那百姓懂什么，见客栈内兵丁、公子们站了一屋，心里自先怕了，说了句“百善孝为先”便跑了。
媚娘点头，也不算不能写，且此题又因科举上不常见，反而公正了些。
柳景洪心内却是一根刺生着，他爷爷便是要逼死越家军的首告，手下门生故吏莫不如是，他非是愚孝之徒，如今此题免不了违心一写。
两人各自坐下，拿起毛笔沾墨，都是刷刷而下，行云流水。
众人避嫌不敢站得太近，等香快要燃完之时，两人几乎又同时停了笔。
柳景洪抬头不期与媚娘对望，两人都是自信不输于人。柳景洪心中又更有一番计较。
江南魁首为秦氏，京城文坛姓柳家。
他比秦立小上六七岁，自然难以同台竞技，他幼时被比较的最多的皆是小秦氏。
江南士子以他为风流，免不了有他许多传言，上次一见被他打的落花流水，心中自然不服，可惜不能与他在文上论个高低。又自信不弱于人。
掌柜的拿了两份短短的策论，先去房内走了圈，免得让人看出作者是谁，便站到高台上念起，一篇念完，众人只觉精彩，不由掌声雷动，皆看向柳景洪。
柳景洪冷着脸，定定看着对面的花娘。雪肤花貌，妖娆颜色，她言她得过小秦氏的指点，竟已如此厉害。
第二篇下去，众人脸色皆变，便是难言。
都好，因是都好，所以难言。
众勋贵子弟分不出那篇是柳景洪写的，更难想象一个花娘要和京城文坛上明珠一般的少年不分伯仲。
柳景洪冷着一张脸，未给任何人暗示。
媚娘神色自若，“自古“孝亲”乃是人之大伦，乌鸦反哺、母鹿跪人，都是父母之爱子。父亲教我读书识字是为我立德于世间，我有辱于世，只是不知尊父有辱于国，柳公子当如何自处？”
柳景洪神色大变，他所衣食、他所尊贵皆赖于柳相、柳贵妃，柳相诬陷忠良，致使越帅自尽，灭匈大计功败垂成，他有何面目立于世间，他已不忠不义，又要做那不孝之徒。
羞愤之泪火已燃于他胸间，柳景洪拂袖而跑，不期装上刚来的秦立，也不顾对方喊他，跌跌撞撞跑走了。
秦立莫名，却听刘沐岩道:“番请秦公子写一篇'百善孝为先'的策论来。”
秦立摸不着头脑，媚娘已插言道:“公子好没道理，既然你能请秦大公子来那我是否也该请个秦小公子来。”
“依我看咱们比的有什么滋味，不如看看所谓江南大秦氏、小秦氏到底是谁更厉害些，人家师兄弟比起来不比我一个女子与未来的进士公子精彩得多。”
秦立沉着脸，听到师弟名字，细看起眼前女子，在才认出她曾是江南瘦马，与师弟是旧识。那时师弟还动过要收留她的心……心下一痛，还是别处有灾情师弟随书院学子救灾去了，不想今日竟然能在此地碰到。
“李姑娘别来无恙。”秦立拱手见礼，他师弟善待女子，他亦觉女子可敬并不是迂腐之士。
媚娘神色冷冷，“秦公子错了，李梦娘早死在冰冷的西湖水中了。”
秦立讪讪，想她一个女子被妈妈卖了那里还有好日子过，这事到底是他师弟没想明白，竟成了一个心结。
“李姑娘师弟无知，不知女子存世，世道艰难，所以误了你，你若有难处只管说来，我一定相帮。”秦立要替师弟化解心结，李梦娘过得好，他师弟自然心结纾解。
媚娘嘲讽一笑，那时他都不肯收了自己，如今还会要么。她要他记住她，生生世世都记住她李梦娘是他的恩人，他一辈子都还不清。
“秦公子，这些人要欺负我一个女子你待如何说。”媚娘抚摸起自己的发髻，低着头，露出一段颈来，凝脂一般，直要把人滑进去。
“李姑娘若你要包庇害国之徒，我也不会客气。”
“那你先不客气一个给你师弟看看。”媚娘抬眸直视他。她记得秦立宠秦子悦到了何等地步，那里是寻常师兄弟，简直是供祖宗了。
秦立神色微弱，不过到底秦子悦不在，他并无什么怕的。
“李姑娘是在比策论吗，在下愿意一陪。”
秦立状元及第凭的就是策论。
李梦娘见他不要脸，扑向楼梯，哒哒走上去，又扑到匈奴王子怀里，哭诉道：“王子，状元郎好不要脸比不过师弟道要拿我一个女子开刀。”
秦立当机立断，“王子您这是不战而退了。”
金日颜还没来得及说话，媚娘已擦着泪，变了泼妇模样。
“状元你好没道理。敢问在场谁能敢和您比策论？您的师傅三元及第，古今罕有，我一个妓女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要受您如此欺压。”
又骂：“您敢和我比策论，那敢问敢和我比刺绣吗？您比不过师弟，倒要拿我开刀是什么道理，那日后男子比不过旁人都只拿自己的妻子开刀就是了。”
媚娘胡搅蛮缠，却说得在场男子心愧。
秦立坚定道：“李姑娘您输了，还请王子派别人来比吧。”
刘沐岩道：“金日颜莫不是你认输了，你们匈奴人就如此孬么。”
勋贵子弟纷纷支持，如今是为了家国，这等小义也不必遵守了。
金日颜正要出声，媚娘已抱住了他的胸口，“王子我们进去吧，他们才是蛮人。”话音落，一滴泪又流到腮边，金日颜已软了，抱了她进房。
刘沐岩追骂道：“匈奴就是如此无用吗？”
秦立上楼骂道：“原来不仅在战场上比不了我们汉人，就是迎战也不敢，怪不得爷爷、叔父都死在冠军侯、越帅的手中，原来就是一群缩头乌龟。”
金日颜胸口起伏，媚娘已缠住他，“王子他们这是欺负人，可都是奴婢没用不能替王子争回口起来。”
金日颜的心又一软，终于坐了下来，“媚娘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人多势众，欺负你一个女子。”
匈奴丞相本想劝金日颜别出去，如今看了眼，也知道不需他了，只关了门，守着门口任由他们骂去。
秦立舌毒，如今骂人也不引经据典，只怕匈奴人听不懂，处处只拿些市井里骂祖宗的话来说道。
楼兰王子在一旁看着，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替秦立操起心来，也真是进退维谷，无可奈何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