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县令又称京兆尹,与别处七八品的小官不同,京兆尹为正四品,离三品大员只有一步之遥。且升迁时也少有只升个半品的,多是跳过从三品直接升了。因此是个肥缺也是个难缺。
京中勋贵多,掉块石头砸下来说不定就是某某侯爷、某某妃子的亲戚,更不要说皇家宗室、皇帝太子家的人了,说是县令不如说是烂熟京中形式的滑头,只等平平安安待满任期直升上去,自然也有格外倒霉的倒霉蛋,不过是受不住这份工掉了下去。
如今的京兆尹正是这格外倒霉的倒霉蛋,只剩最后几月任期,他家族帮不上什么忙,无非是当时柳相家、杨副相家、兵部牛尚书家都在争京兆尹的位子,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倒好事了他个看戏的,还是圣上钦点的。
圣上心中柳相与牛尚书那都是心尖尖上的好人,杨副相是纯臣,他看上的人自然也不能不给面子,最后这半肥不肥的缺落到他手里,刚上任受了好大的挂落,幸而稳下了。
如今只等熬过最后几个月,就算不升平调离京去当一方大员也好。
孙思敏如今颇有些心神不宁,每日起来都要在屋子里给祖先供一炷香这才肯出来管事,这京兆尹的位子实在是太熬人了。
“大人、大人有人击鼓鸣冤。”这闯进来的师爷也是个百事通,这京中勋贵的面孔他都记了,补道:“是牛尚书家的三姑娘和一个翩翩少年,看打扮是江南学子,穿的江南的贡缎。”
牛三娘多爱抛头露面和别家贵女不同,师爷这才识得。
孙思敏一阵头疼,见师爷脸色知道来者不善,问:“告什么?”
“说是状告秦立秦大人聚众闹事,围殴师弟。来人,来人自称是秦立师弟,想必也是青山书院的门生。”
孙思敏头疼,这好好的江南人跑京城来闹什么?秦立官虽只有六品那却是上届的状元郎,如今在翰林办事,日后要拜将封侯的苗子,人又娶的是杨副相家的六女。
且他嫡亲师傅兼堂叔,罢、罢、罢,都不是好惹的。
“那告状的叫什么?”孙思敏问。
师爷苦着脸,“孙大人,人家说,人家说我不配知道,要您去主持公道。”
孙思敏太阳穴疼,谁知道他们江南事去,难不成是千里寻仇来了,这是什么苦命事儿。
“升堂吧。”孙思敏起身,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去查看。
堂中捕快已经就位,孙思敏坐下已看见了牛三娘,便见一少年转身,颇有些柳相嫡孙柳景洪的样子,只是更温柔又更冷些,有一种成熟又年轻的奇怪感觉,但不得不说这少年生得极好,又让人亲切,通身气派必是王孙贵胄无疑。
且若家中长辈不疼爱还养不出这样的温和自若,一瞧就是见惯了场面的人,连眉目都是润泽坚毅的样子。
最要紧的是,半旧不新的贡缎,敢告秦立底气。孙思敏心底叹气,口中道:“堂下何人”
秦子悦笑盈盈看向京兆尹,拿着折扇抱拳道:“大人草民是来救您的。秦状元、镇南侯家二公子、柳相家的柳公子带着一班勋贵子弟正在四方馆里闹事。四方馆乃是接待外宾之地,外国使节无数,若是谁受了伤又或者坏了邦交,只怕京中将要不安宁啊。”
孙思敏有些愣愣的,他知道啊,他知道京中子弟要为难匈奴人,可是您不能到他这明说啊,他不去岂不是没有尽到京兆尹的职责,他知道了若还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要他身家性命?
孙思敏忧郁地看着堂中少年,又看向了牛三娘,回避了,问道:“牛姑娘不知这位是?”
牛三娘扭头,“孙大人我不认得他,他说他要状告秦立,我便来了。”
秦立娶了她的手帕交,杨家的小女。
孙思敏叹气,还想装傻充愣,“不知道公子是何人?这话又有何道理?”
“哼。”秦子悦收扇,“孙大人不识好人心,我也只能去四方馆把两方人马分开了,只是误伤了谁还请孙大人亲自去给他们父兄赔罪去,又或者去圣上跟前陈情,我就不担待了。”
孙思敏无奈起身,“公子慢行,我非是不管,只是还是公子留下姓名,我好记档。”他虽是个四品,在那些人眼里也不过是个芝麻小官,罢罢罢,这京城待久了日后一定要调出去。
秦子悦回身,开了扇子道:“秦子悦。”
孙思敏头疼,终于想起来,江南大秦氏秦立策论冠绝当代青年一辈,小秦氏秦子悦诗才满江南。都不是好惹的罢!
如今一见,只觉秦氏俩弟子都与他师傅一般难缠,怪不得十来年前圣上与秦相生了龌蹉。
孙思敏点了卫兵随秦子悦一起往四方馆那赶,牛三娘自策马跟着,这些事她虽不掺合但还是要看看去的。
这边秦立已骂了半晌,句句刻薄,比战场上给对方将领送女人衣裙还要骂得狠辣,只可惜媚娘设法劝住了金日颜,一群人有火无处泄,那匈奴人只做缩头乌龟一般。
若是真要硬闯只怕父兄也要找他们麻烦,真得罪了今上日后还有命么?
刘沐岩咬着牙,他是此中最贵者,皇后姑姑、太子表哥、元帅父兄。
瑞王世子倒要退一射之地。
且圣上宠他。
“秦师兄喝口茶吧。”楼兰王子送了茶来,秦立润润嗓子,实在骂不动了。他日后若当了御史只怕御史台的诸位大人都要给他这张嘴腾地方。
刘沐岩取了枪在手,定了定神,不过杀个匈奴人有什么大不了,一名换一命就是了。
“刘公子。”孙思敏闯进四方馆来,一眼就看见了刘沐岩拿着枪的背影,那可是不得了、不得了。
秦子悦跟在后面,看来自己来得正是时候,又冲楼兰王子点点头。
秦立已回身看见了师弟秦子悦,心里叹气:完了。又想那李梦娘也不是个好说话的,只怕她和师弟一块儿,不知道要把天搅和成个什么样?
刘沐岩被打断了出手,烦躁地看向京兆尹,“孙大人您来做什么?”
孙思敏带来的兵士也挤了进来,这下真是水泄不通了。
孙思敏还没来得及劝解,秦子悦插话道:“来请各位公子归家。”又环顾了四周,“瑞王世子您贵为宗亲不为圣上考虑也该为自己的父王想想,您入京十余年,从未有过差错。”
“福王世子您父王为宗室之首,您也该为福王想想。”
“至于诸位公子爷谁能在我手下走过三合便留下吧。”秦子悦一扇既开,只见上面写着《诗经》里的一首卫风,既风雅又欠打。只可惜上次众人已领教过他的功夫,实在难以匹敌。
赵荣紧紧抱着越人剑出来,又看向匈奴王子的房门心里打鼓一般。
刘沐岩只觉羞辱难堪,握紧了他刘家枪,数次被此人坏了好事那里还有颜面见百姓军士。把心一横,踩了扶手跳下去,直冲秦子悦而去。
下面的人退了,谁都知道刘家枪厉害,刘沐岩手中拿的又是他父帅镇南候的那柄。只上面见过秦子悦厉害的勋贵不放心,喊道:“刘公子小心。”
刘沐岩直冲秦子悦而去,又带了惯性,此枪如此而来非同凡响,秦子悦手中只有一柄折扇不敢硬接,闪身避开了,等刘沐岩的第二枪来时才用内力灌注了扇身去打他。
牛三娘在后看着,摇了摇头,秦子悦功力之深只怕刘沐川也没有办法,至今还未看过他使剑呢,这人极傲。
果然不过三合,秦子悦已踩了刘家枪在脚下,刘沐岩拔不动,又被扇面一扇往后推了去。牛三娘正要接时,身后又闯出个高大的青年男子来。
眉目与刘沐岩有七分相似,只是更成熟、更锋利些。
他与秦子悦一比威势更重,不过秦氏灵巧风流、遗世独立之态已是天下罕见了,独那份竹之风姿就足为珍贵。
秦立拉了秦子悦一把,抱拳赔礼道:“刘世子师弟与令弟比武实在是下手太重了还请刘世子不要见怪。”
牛三娘撤了手,看了刘沐川一眼往旁边去了,他这是回京述职了。
刘沐川懒得与这秦状元计较,心下已明了对方身份,不过是秦立出头警告他而已,便低头看了那不争气的弟弟一眼,骂道:“什么人也配你动手,你就是不想想自己也不要忘了身份,丢了脸面才好。”
秦子悦素来最烦这些身份规矩,伸脚丢了那刘家枪回去,秦立脸色一黑倒不怕师弟吃亏,只是不想他闹出如此动静,要劝,秦子悦已丢开他的手去,秦立舍不得训他。
刘沐川接过了枪只看那少年模样,刺道:“我竟不知远斋先生文满天下原来还教了个武状元出来,好好好,怪不得人道青山书院文物皆备,不逊于人。”
刘沐川是国子监出来的武状元,但多是因家学渊源的缘故了。
不过青山书院树大招风,确实有不少京城子弟已把青山书院做为第一等的读书之选了。颇有些考不上才去国子监就读的意思。
“看招。”刘沐川斜身刺去,打了个猝不及防。
秦子悦背后便是秦立,手中亦无趁手兵器,只好拿了扇子去档,那扇面虽紧急灌了内力到底还是木片纸片做的东西,刺啦一声扇面被劈成两半,秦子悦虽接了此招护住师兄,却已是生平未有之耻。
那扇面乃是远斋先生亲手所题,秦子悦素来爱惜,如今爱物破损,脸上终于带了些薄怒,秦立见此拉着秦子悦劝道:“师弟莫急。”
牛三娘亦觉刘沐川看轻了对手,道:“刘世子小心,我不敌他。”
须知两三年前他们的功夫不过在伯仲之间而已。
刘沐川沉稳惯了,如今在战场磨练数年,身经百战并不把牛三娘的话放在心上,亦不愿回应。
秦子悦神色冷冷,秦立已知道他生了大气。
“师兄替我把扇子收好。”秦子悦把扇放到秦立手里,秦立接了,担忧道:“师弟手下留情,那是云南军的元帅。”
楼兰王子在一旁看着,瞧秦立这模样便知道秦子悦无事,只替刘沐川捏了把汗。
秦师弟啊,他以往知知道他会些功夫却不知竟是这样的好功夫,也怨他自己学艺不精,且秦师弟不在人前与人比斗。
“哥,你小心这人邪乎得很。”刘沐岩虽喜哥哥为自己出头,却还是记得秦子悦厉害忍不住叮嘱。
赵荣抱着越人剑心底亦有些怕,那是他爹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啊,也不知道秦子悦这人靠不靠谱万一输了岂不是让那匈奴王子看低了?
金日颜亦在屋内亦分神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媚娘一颗心也半悬着,她是真不知道秦子悦功夫如何,总不会输吧?
刘沐川看着那少年,手中枪头蹭亮,一看便知是保养得宜的杀器,众人默默退后了些。
秦子悦望向赵荣心底嘀咕这人也太没默契,只好压低了声,柔柔道:“蓉蓉剑。”
赵荣本看着刘沐川那杀神发愣,被秦子悦一喊才回过神来,直丢了越人剑下来,秦子悦心烦地飞身去接了,幸好他身法快才不至于狼狈。
又若流风回雪般回来。
刘沐川心底冷哼:好漂亮地身法,只是不知道到了战场上还有没有这般漂亮。
那剑身上抱了灰布,只见秦子悦握着剑柄拔了剑身出来,寒光泠冽如一汪幽泉,清晰可照人面。
刘沐川叹:好剑。
牛三娘已道:“越人剑,刘世子小心了。”
越人剑出,必见杀戮。
刘沐川想起此剑主人乃是他幼时仰慕的大英雄冯煦。心下沉了一分,拿起刘家枪去应敌,招招杀伐是真正在战场上磨出的血腥。
秦立也看出了刘家枪的霸道,心底虽自信师弟不输于人也不免忧心,只赵蓉在楼上叹着好枪,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秦子悦蹁跹避了,与那杀伐之色是截然不同的清逸姿态。剑虽在他手中却并不去应枪而战,反倒是在刘沐川周身游走。
牛三娘看出凶险,若在近一分……又直觉刘沐川这三年历练果真是不一般了。
刘沐川只能靠本能闪避,好几次都觉剑已到肤只是剑主人不知为何又避开了。
秦子悦提着剑,哐当一声,终于两兵相交。
秦子悦胜在巧劲,招式变化多端,刘沐川不得不逼出新招应付,如此便失了劲力上的优势。
至于杀伐的修罗之气,秦子悦竟全然不受影响。
秦立知道这种练法,初练时短兵相交,后时不交兵而直取人头,乃至以扇以掌为器,仅凭内力身法使敌落败。
冯家剑练到极高之境是以不用兵刃为荣的。
秦子悦使剑与刘家枪对打,未到三合刘沐川便落了下风。
牛三娘大为震动,一面为此功夫一面为此人剑相合的威力,原来兵刃是这样使的。
刘沐川难以跟上越人剑的速度,左支右拙起来。秦子悦打了刘家枪出去,极快挥剑到了刘沐川的脖颈处停下,始终是刘沐川慢了半拍。
越人剑挨着那跳动的经脉停下,因太过锋利,刘沐川呼吸间已破了层皮。
刘沐岩忙拉了兄长退后,牛三娘已站到前面,“秦公子我们输了,还请收剑吧。”
京兆尹跳出来也以身隔开他们,急得满头大汗。
这都是什么人啊?小秦氏要杀云南军的少帅?他还要不要活了?
这那里是好人干得出的事,他最后几个月一定要把小秦氏劝住了,以后爱谁谁,他反正是不干了。
刘沐岩要骂时,刘沐川已拉住了胞弟,“越人剑至坚至贵。尔有何坚,尔有何贵。”
“坚者剑,取匈奴王首级分寸之间;贵者人,一夫当,千军万马莫能开也!”这说的是冠军侯冯煦了,取其勇冠三军之意,敢与封狼居胥的霍去病比肩可见少年英才,世所罕见。
“秦公子得名师指教,还是不要坠了家师威名才好。”刘沐川脖间已留了条细细的血痕,他从未料到同辈之中竟有此等高手。
想起父亲所言,冯煦少时一等人才,锋芒无尽,又是先太子伴读,就是其他皇子也亦不敢惹他,如今方知不是虚言。
这少年刚刚之剑确有杀意,不过停住了而已果真有冯家人的遗风,只是不知冯煦为何要收他做弟子了。
秦子悦神色冷冷,“家师威名岂在我身上,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已不认他们了。”
秦立当即拉住劝和道:“师弟莫要和师傅置气。”
秦子悦别开头,秦立又劝,“你认个错,师傅便不会生气了。”
秦子悦懒得和师兄掰扯,偏上楼去寻赵蓉,温柔体贴地请她进房休息。
楼下众人这才散开,也有议论起秦子悦竟是为个女子叛出师门,又讨论起他功夫与宝剑的来历,莫不是羡慕他年少才高,连拜师也要拜得当今文武第一的两位将相之才。
刘沐岩拿了刘家枪在手,兴致落落,连他哥哥都打不过,看样子还输得挺惨。
刘沐川看着弟弟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办的事?”
“哥,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煞神来。”
“我看没有煞神你就要拿命去抵了。”刘沐川怨他不知道爱惜自己。
刘沐岩却一脸英雄做派,“哥,我宁可死了也不让匈奴人嚣张。”
“呵。”刘沐川冷笑,此事是杀一个匈奴王子就能坏了的吗?偏他们一群少年不知轻重。又看向秦子悦的房间,此人古怪。
越家军承袭自冯家军,他为冯氏弟子必有师命。此等功夫,非是等闲人练得,必有过人之处。
有很多虚构的机构,把一些东西合并了。
比如京兆尹是汉、唐的官职,品阶比较高,这里选用这种品阶较高的设定。
本书中驸马是可以参政的,比如秦子悦师傅远斋先生就是状元加驸马加宰相加氏族的设置,顶配了。但氏族已经很衰落了,近似于官宦世家,只是家谱比较远。
近似宋吧。
我有很多错别字,全文完后弄一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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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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