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们想要通过月时权杖改写生命铭文——使生育对母亲来说不是一种损伤，而是一种增益。”老贾总结道。
“这个想法……乍一听有几分奇怪。”霍婧评价。
“是十分奇怪。”绮玉补充。
霍婧揉揉耳垂：“但细想也有几分道理。蛟族千年来肆虐九州，正是因为他们的男人生育成本低得畸形，而女人的生育成本又高到根本不合理。”
“没什么道理。”绮玉回想起自己当年亲眼目睹姬斐生姬璨时的艰难场景，不认同道，“自古以来无论人还是兽，都是做娘的消耗自己来哺育孩子，这个离火大阵的想法太过离奇、不切实际。”
霍婧思考着方才听到的一切：“我倒觉得，这个想法并不离奇。怀孕能够改变身体，但大多是一些令人不适的改变，例如孕吐之类的。既然可以变得不适，自然也可以变得舒适。我大概明白了她们的思路——她们希望将现状反过来，让怀孕使身体变强。她们希望怀孕时体内产生的孕产素能够促进人身体的五脏六腑变得强壮、肌肉变得紧致有力、思路变得更清晰、跑步速度变得更快……”
老贾点头：“没错，她们希望分娩变得更简单，骨盆结构变得更合理，产道变得更有力量又有弹性，一呼一吸一用力，刹那间就能诞下婴儿；她们还希望婴儿生下来两三天就能吃喝拉撒自理，六个月就能说话能认字能送去学堂，这样母亲就不必花费过多的时间照料她们，而有更多的力量去抵御风险。
“为此，她们发明了一系列仪式——大约在两千余年前的时候。她们研究出了大量复杂的草药，写下了诸多复杂的符文，举行了许多契合节气、月相的仪式。其中有一些卓有成效，而另一些则只能说稀奇古怪。”
“她们当时成功了吗？”霍婧问道。
“她们曾经成功过。有那么几百年几千年的时间里，孕娩者获得了孕娩增益，她们不仅不会再遭受任何生育损伤，还会因为孕娩而强健身体。当然，万事总有代价，这份增益的代价是，提供配液者每流出一次配液，五脏六腑的气血便衰减一半，流出配液超过三次以上，就容易永久肾气衰竭，超过五次以上，五脏六腑都将永久衰竭。”
“这倒是个好办法。”绮玉说道。
“后来，她们想进一步改善，让所有人都既可以孕娩，又可以提供配液，实现完全彻底的双雌。”老贾露出惋惜之色，“但这一次她们失败了。蛟族趁机落井下石，砍断神树绝地天通，将增益和损伤倒转，将孕娩祝福变成了孕娩诅咒。”
“啊！那早知道还不如不要改善搞什么双雌，就让女人拥有孕娩增益好了。”绮玉愤愤道。
霍婧指出：“问题是哪有早知道，只有试了才能知道。世间万事皆有代价。成功之事尚且有代价，未能成功之事，代价更是深重。”
老贾说回最初的话题：“立鹤姐运送的那一车灵石，所为告成的‘大功’，便是想要熔断神树诅咒、唤醒贵生之神妊好、重执月时权杖。六十年前，华良春三位大后联手摸索出了一种唤醒女神的办法——建造离火大阵。只要通过离火大阵点亮离火，用离火熔断苍梧神树的诅咒，使神树重新生长、联通天地，我们便可重获月时权杖的力量。”
“而我们现在，是不是就站在离火大阵里？”霍婧问道。
老贾颌首：“没错。赵姈大后之所以将自己的陵墓选址定在邶檀山，正是为了在此建造离火大阵。”
“既然离火大阵已经建好了，为什么还不点火？”
老贾黯然：“离火大阵并未完全功成，不仅仅是缺了一车灵石的缘故。当时各项建构都没有完全完成，赵直突然发动楚楼之变，打乱了离火大阵的全盘布局。”
楚楼之变。作为万海学城史前史学坊的学士，霍婧对那段史料十分熟悉。那猝然发动的血腥一夜里，华良春三国政要尽成刀下亡魂。
“楚楼之变的最后关头，巫马大祭司开启了邶檀山的保护结界，保住了她们多年来的心血不被外界发现，但离火大阵也就此停滞四十年，不知何日能重启。四十年来，我们眉间月数次想要重新启动离火大阵，但均不得其法。”
山风吹拂梅柏松林发出簌簌声，夕阳的余晖落在巨大女神石像的肩上，宛如金色的绶带。从高台望下去，山谷间有种穿越光阴遗世独立的不真实感。
“要是能重启离火大阵就好了。”绮玉感叹。
“是啊。”霍婧看向下方，整座山谷一片寂静，仿佛史前遗迹，不知是否还有重新运转的一天。
从高台往下看，有三条沿山而建的风雨连廊，乌檐赤柱，檐角宛如昂然冲天的凰尾。
老贾见霍婧看得入迷，对她说道：“这三条游廊的终点，是当年华良春三位大后的书房。”
她领着两人沿着其中一条风雨连廊，走到了最近的一处神庙前。
“可否容我进神庙内看看？”霍婧站在门口好奇地打量。
“请便。”老贾对霍婧的学识已经十分信服，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这是当年巫马大祭司研究咒语的房间。霍学士若是能破译些许，那真是善莫大焉。”
霍婧听了这话，兴冲冲地迈了进去。
房间的墙壁上潦草刻着成千上万个句子，长桌上摊着的草纸上写有更多，有的是凰族通用语，有的是上古女书，有的是娜汝族和姏族文字，霍婧辨认出来，还有一些是大海彼端的异大陆文字和契刻符号。
霍婧倒吸一口冷气。对一个炼文学院史学坊的学士来说，世上再也没有比亲身走进史书遗址更令人兴奋的事了。
“巫马大祭司留下了两句咒语，一句是可以将灵石中的灵力转化为南明离火的转化之咒，另一句则是启动离火大阵的点火之咒。”老贾说道，“——但是，我们不知道是哪两句咒语。”
霍婧不解：“既然巫马大祭司留下了咒语，你们又为何不知呢？”
“也不能说全然不知。”老贾低头，“主要的问题是，咒语太多了，不知道巫马大祭司最后选择的是哪句。她在楚楼之变中猝然离世，也没来得及告诉我们。”
长桌上端放着一颗小小的草莺石，霍婧拿起来端详。老贾说道：“这块石头是用来检视咒语有效性的。如果亮了那就是咒语对了。但我几乎把整面墙的认识的字都念过一遍，也不知道到底哪句是对的。”
神庙四面墙壁上上下下写满了字符，绮玉看得脑袋晕，霍婧却如同掉进米缸的老鼠，扫视着如此丰富的一手资料，兴奋得嘿嘿直笑。“而且，”她在心里想着，“若是能破译咒语，说不定能点燃离火大阵！”她一边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一边又抑制不住地跃跃欲试。
霍婧满屋子打量了一圈，目光锁定在了墙上一行上古女书文字上：“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金乌神女教的持诀密咒，比如这句——”她看着墙上的文字一字一句念道，“‘大指掐定二指甲下之左，以两手俱筑胁下，捧诀当心，鼻中纳引，念回光守中四遍，仰首存大赤天垂万丈火光’。”
霍婧依言捏诀念了四遍“回光守中”，然而桌上的草莺石毫无反应。
“这句我念过，没用。”老贾说道。
“好吧……那么试试空行母的心咒。”霍婧转向另一面墙，“5个音节，代表五元素——天空、风、水、火、土，同时也代表五种空行母的能量。bam——ha——ri——ni——sa！”
“这句我倒没念过，因为我不认识。”
然而桌上灵石丝毫未亮，霍婧蹙眉：“但也不对，不是这个。”
“那再试试这个，六字大明咒。ong——ma——ni——bei——mei——hong！”
“还是不对吗？”
“不对。”
“那再看看这个呢。”
那是一行用如同树干一样形状的文字写成的句子，其字形迥异于其她所有文字符号，看上去像一行高低起伏的森林。
霍婧研究了半天，终于回想起来：“这是一句姏语。”
“啥？姏什么？”绮玉茫然。
“姏族的语言。世间大道相通，各处都有遵循道的人。繁盛于神恩河畔的是金乌神女教，雪域高原上有娜汝族文明兴盛，而在东边，比北方更北的不咸山脉上，生活着姏族。”霍婧细细打量着那行符号，“这句话的意思是，‘原初咒语来自于妣莱瑟辛妈妈，感谢她如大地之母一般无私的馈赠’。”
“但原初咒语到底是什么？”绮玉如坠云雾。
“我明白了。这个‘妣莱瑟辛妈妈’应该是当时的姏族祭司。她们最初应该只有一个点子——试图将草莺石中蕴含的巨大灵力提取出来。但具体要如何提取，想必前人也没有做过类似尝试，没有现成的咒语能用。所以我认为巫马祭司不仅仅是‘选择’了一个咒语，仅仅‘选择’的话不需要费这么大力气写下上万句咒语。巫马大祭司应该是凭借自己的咒语天分，在这位妣莱瑟辛妈妈贡献的原初咒语的基础上‘创造’了一句咒语。”
绮玉两眼发黑：“……更难了。”
霍婧少见地露出挫败之情：“这次我或许爱莫能助了。这超越了我脑力的极限。”
老贾失望道：“如果连霍学士都无能为力的话……”
突然房梁上传来一声异响，一个陶罐掉了下来。
霍婧一眼望去，吓得不轻：“啊——！那可是双耳彩陶鬲，很珍贵的文物啊，不能乱放！”
霍婧整个人扑出去，展现出在文弱书生中罕见的爆发力，四脚朝天地用自己的肚子接住了那个差点被砸碎的彩陶鬲，方一抬头，却发现房梁上趴着一只巨大的妖物！
那只妖物足有半个屋顶那么大，通身流光溢彩，手里还拿着一堆杯碗瓢盆。
霍婧紧张地盯着它手里的珍贵文物：“别丢！天姥姥，求你千万别丢！”
绮玉把自己的尖叫憋了回去，默默躲在老贾身后。
老贾倒是见怪不怪：“这是蜃尘妖，由宿主生前的执念、杂念凝结而成。”
“海市蜃楼的蜃，尘埃的尘？”霍婧和乌龟似的肚皮朝天躺在地上也没耽误拆文解字，“倒真是个贴切名字。我听说过人的灵台中会积有蜃尘，没想到宿主死了蜃尘还能独自凝结成妖。”
“这也需要灵力高强之人才能做到。通常人死如灯灭，魂魄俱散。但这只蜃尘妖生前的宿主，是当年灵力最强的祭司之一巫马大祭司。”老贾说道。
“这是巫马大祭司的蜃尘妖？”霍婧灵机一动，“那我们直接问她就好了呀！”
觉得自己十分睿智的霍婧一骨碌站起身，冲着房梁很有礼貌地问道：“巫马大祭司，请问您当年写的转化咒语和点火咒语是哪两句？”
那只流光溢彩的大妖刷地一下跳到了霍婧的眼前，似乎十分兴奋：“归海无涯！”
“我不是归海无涯，我是万海学城炼文学院史前史学坊的学士霍婧。我想请问您——”
大妖跳远了一点：“来比火球术啊，归海无涯！这次我一定赢过你！”
“我不是归海无涯，巫马大祭司，我是想问……”
未等霍婧说完，一团火球从蜃尘妖指尖射出，直冲霍婧面门，火球在燎得她头顶一撮头发烧焦后自行熄灭。
“哈哈哈，你想知道点火的咒语？”那只流光溢彩的大妖心满意足地欣赏着灰头土脸的霍婧，“你若是能找到正确的曲谱，吹响这支玉笛，我便允许你知晓咒语。”
霍婧扭头，看到一旁的墙上悬挂着一支三尺长的玉笛。她刚想伸手去拿，一团比方才更盛的火光刹那间吞噬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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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九章·邶檀山·蜃尘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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