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数不对。”
久久的沉寂后,安国郡主冒出这样一句话。
“他们是怎么死的?”她又问。
顾九溟看了眼疾风,疾风答:“这些人不是烧死的,他们的致命伤全是刀伤,凶器可能是匕首一类的短兵器。”
“有没有能够确认身份的线索?”顾九溟问。
疾风摇头,“衣服都被烧焦,和尸体融在了一处,除了能辨清男女,目前没有任何身份线索。”
安国郡主眸光闪烁,她忽然笑起来,先是无声地笑,又变成嘲讽地笑,最后索性是放声大笑,她笑到癫狂,笑到歇斯底里。
然后她整个人朝顾九溟扑了过来。
疾风纵身去拦,顾九溟已先一步抽出了他的佩剑,大力挥下,砍断了贵妃榻的一截扶手,黄花梨木的断垣滚落在地,安国郡主身躯一震,没敢再向前,软软歪在了地上。
她不顾形象的向前爬动,紧紧揪住了顾九溟的衣袍下摆,仰起头来又哭又笑,“九溟哥哥,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全死了,我该怎么向他交代。”
顾九溟眸光冷峻,若有所思,他蹲下身审问她:“你要向谁交代?”
他冰冷的声音里隐含怒吼:“尸体里面,究竟有没有顾承嗣?”
安国郡主在癫狂中露出几分清明:“我说了!人数不对!”她眼神里透着明显的怨毒与愤恨,“我倒盼着他死在里面。”
“他最好死在里面!”
她激动得大喊;“他和他们都一样!他们都来逼我!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顾九溟抓住了重点:“他逼你做什么?”
安国郡主呆呆看着他,眼角淌下热泪:“他们......”
“世子——”帘外突然有人出声,硬生生打断了郡主的话,顾九溟脸色十分不悦,这是王品元的声音,他怎么又折而复返,还敢在外面偷听他们谈话。
那些金吾卫是怎么办事的!
他正要发作,王品元却掀开隔帘走进来,他的眼神略过地上趴着的安国郡主,又淡淡扫了一眼顾九溟,假模假式拱手道:“世子,在下实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出言打断。”
“你有何要事?”顾九溟声音清冷,眉间蕴藏愠怒。
王品元不紧不慢,缓缓言道:“世子,在下此时过来,实是因为皇上吩咐过,一旦郡主醒来,定要让我将她速速带进宫去,皇上有话要问她。”
“是么......”顾九溟拉长音调,“只不过,现在你也看到了,安国郡主受了刺激,精神不太正常,若是此时入宫,怕是会冲撞皇上,而且......对你们王家也不利啊。”
王品元皮笑肉不笑,“多谢世子关心,哦,我大概忘记说了,先前同我一起在宫中与皇上下棋的,另外还有一人。”
他瞥了眼依旧趴在地上的安国郡主,一字一句道:“就是当今太子殿下,顾承嗣。”
正在抽泣的安国郡主突然僵在了原地,整个人毫无生气。
顾九溟神色稍稍放松,语气里带着些质问:“这么说,太子回宫了?”
王品元颔首,特意强调:“是皇上密旨召太子回京,有要事相商,后又惊闻郡主府出事,太子担忧不已。
太子殿下与安国郡主自小感情就好,因而吩咐在下无论如何要把郡主带回宫去,太子定要见到她本人无事,才可放心。”
“我刚才已经说了,郡主目前的情况暂时不能进宫,稍后本督查自会向皇伯父解释一切。”顾九溟强硬道。
王品元面露难色,“这......恐怕不太好吧,世子爷,您还是不要为难下官......”
顾九溟不想再听,他抬手便想把人请出去,安国郡主突然开口道:
“我能去,”她站起身,捋了捋鬓发,眼底透着平静与疯魔,“他点名要我,我去就是了。”
“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他。”
“九溟哥哥,”她侧身凝视顾九溟,脸上泪痕未干,一天下来,胭脂水粉早已模糊不清,顾九溟看着她的脸,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样子,完全是个陌生人。
“郡主府交给你了。”她最后说道。
*
暮色蒙蒙,弥漫的雾气中,怪石嶙峋,山间的草木被阴风吹动,森黑的树杈张牙舞爪犹如鬼魅追魂,江希月赤足在迷林中奔跑,她的脚底被无数尖石划伤,早已血肉模糊,可她不敢停下。
有东西在追她,她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有一种感觉,它快追上自己了。
身后的倒影里,好像是鬼面人,他握着长斧,只需一下就能让她人首分离。
她越跑越快,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从未跑出过这片密林,脚下稍一凝滞,有东西就顺着脚背爬了上来,是那些密密麻麻的蛇,它们缠紧了她,让她寸步难行。
她心中恐惧万分,用脚奋力蹬开黏腻凉滑的群蛇,脚却被绊倒,树上的枝叶活了过来,藤蔓像头发一样缠住她,将她倒吊起来,血液霎时直冲头顶,她不断扭动身躯想要挣脱,藤蔓又绕上了她的脖颈。
窒息的感觉像绝望的伞,遮云蔽日,她仍不死心地用手去抠颈间越缠越紧的藤蔓,眼前却乍然闪现流霞放大的鬼脸,空洞无眼的双框中淌出浓稠的鲜血,殷红裂嘴里窜出炙热的火苗,只须臾片刻,一切都燃了起来,犹如将她置身燃烧地狱,永无休止。
她嗓子里终于嘶吼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
顾九溟正在专心誊抄卷宗,听到隔壁传来动静,手下一抖,朱批瞬间模糊不清,他扔下狼毫笔,起身转入内室。
床榻上的女子仍在梦中,她面露惊恐,表情痛苦万分,一双玉臂从锦被中滑出,纤纤素手在空中抓取,顾九溟跑过去握住了那双手,她仿佛找到救命稻草,紧紧回握他的。
她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羽扇般的黑鸦长睫颤动得厉害,樱粉的嘴唇不断翕动,口齿不清的念叨着什么,额前的乌发被汗水打湿,胡乱地结成几络黏在眉间,浑身发颤,身上热气蒸腾,顾九溟心尖都被揪起,他靠近她,听她到底在说什么。
“快救火,快来人救火,里面还有活人......”
顾九溟心神震动,又听她说:“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不是我杀的你们,别来找我。”
“我也会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她浑身筛糠般抖起来,本就瓷白的肌肤此刻面若白纸,完全失去了血色,顾九溟紧紧握着她的手,那双手娇嫩柔弱,冰凉入骨,他伸手去探她额头,那里滚烫难耐。
他紧锁俊眉,大声喊:“快把翁达叫来。”
*
翁达仔细给江希月诊过脉后,又打开随身携带的医箱,取出一包银针,将针头在烛火上炙烤,缓缓灸在她头顶几处大穴上,片刻后,她的头顶释出袅袅白气。
顾九溟一直没有离开内室,他静静看着翁达诊治,针灸结束后,翁达收起医箱,顾九溟也站起身,两人走到屋外,关好内室的门,翁达拱手一礼,恭敬道:
“世子,江宫正应是在地底受了寒凉,又不慎吸入浓烟,后被大火惊吓,这才染了寒热之症,适才翁某已替她做了针灸,排出大部分寒湿之气,现在某即刻开出一道方子,照这个方子熬药服用,只要能熬过今晚,应无大碍。”
“你的意思是,也有可能熬不过去?”顾九溟蹙眉问。
翁达迟疑片刻:“这便是翁某要同世子所说的第一件奇事。”
“翁医工请讲。”
“翁某从医多年,第一次遇到江宫正这样的脉象,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顾九溟深吸一口气,“医工不妨直说。”
“是。”翁达捋了捋胡须,表情困惑道:“根据江宫正的表像,身子里似有弱症,应是娘胎里带来的心疾,只不过这些年来控制得不错,我看竟是大有痊愈之相,这在翁某看来确是奇事。”
顾九溟今日倒是第一次知晓江希月还有心疾,回想起第一次见面,她晕倒在雪地里的模样,心中一阵后怕,他有些自责先前只顾着怀疑她的身份和接近他的目的,却忽略了她的健康和需求。
“除了这,还有第二奇事?”他紧紧盯着翁达。
“是,”翁达似乎下了决心,郑重道:“正常来说,心疾之症应是奇脉,而江宫正的脉象,却是......阴脉。”
“换言之,这具身体的主人,理应是个......死人。”
翁达小心斟酌词句,“人的身子本是阴阳调和,阴阳互相滋生,催动五脉,气血行涌,而江宫正这身子,却毫无阴阳生气,死气沉沉,这是......未得寿元之像啊。”
“世子刚才问翁某江宫正是否能醒来,翁某只可说,一切唯心。”
“一切唯心?”
“是,”翁达道:“正如某刚才所言,江宫正的身体虚弱无力,能够让她醒来的,唯凭心志,心若求生,一切皆可调和。”
说罢他偷偷斜睨了一眼世子,见他陷入沉思并未怪责,便又叹了口气道,“刚刚翁某发现江宫正身上还有多处新旧伤口,她脖颈的旧伤正在结痂,也需及时涂抹药膏,否则将来就留疤了。
若是世子无事,翁某这就下去给江宫正开方研药,早些服下,也可助她早些醒来。”
翁达见他颔首,即刻背起药箱转身离开。
顾九溟目送他出去,亲自阖上外门,复又转入内室,他望着床榻上沉睡不醒的女子,瞳底有无数幽光闪过。
“江希月,你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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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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