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向寻不知怎么评价这个南洋老牌富商家庭制定的零和博弈继承法，他将话题从黄先生的烦恼拉回：“你弟弟听起来也可以成为我的潜在投资人。”
“这些特性似乎比你更适合，而且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陆向寻冷静地分析利弊，只把黄先生对自己和对的剖析当做小插曲，并不太在意。
但黄先生很认真，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道：“但凡你是一个有一点良心的人，你都不会想和他合作的。”他的语气里满是厌恶。
“商人不讲良心。”陆向寻说。
“小陆，你不是那样的人。”黄先生对待陆向寻就像对待家族里最有能力的小辈，他期待眼前青年才俊长成参天大树，他也相信会有那一天，而到了那一天，他会背靠大树好乘凉。
“黄先生，我有很多其他选择，只是需要等一段时间。”
黄先生的眼睛突然清明，狡黠一笑：“你等得及吗？”
“他们会给你这么多自由吗？”黄先生深知陆向寻及团队的追求，也知道很少有人可以给到这么大的自由度。
陆向寻不为所动：“黄先生，你现在不太理智。”
“你不就是因为觉得自主权不够被干涉太多才不接受他们的注资的吗？我知道你并不是单纯被选，你也在挑选投资人。”黄先生声量未变，接下来说的话却更加直接。
“我的合同开出这么好的条件，就是为了把你们和我拴在一根绳子，我把身家性命都投给你，你帮我赢过我弟弟。”
陆向寻一愣，黄先生直视他，两人都没有丝毫退缩。
“你们的法务研究了那么久，不是也没有发现问题吗？”黄先生乘胜追击。
陆向寻又问：“我能知道你为什么选择我们吗？”
“你们导师让我选的，我和他是多年好友，生死之交，我信他，他说你们的项目大有可为。”
“特别是你。”黄先生将陆向寻打量了一番，“他说你能成大事。”
“他信你，所以我信你。”
陆向寻并不因恭维话而欣喜，不反驳也不迟疑，他依旧挺拔站立，他也喝了不少酒，但丝毫不受影响。黄先生眼里满是欣赏。
“我就是赌一把，听你们导师的。赌一把，输了算我的。”这个中年男人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话已至此，两人达成无言的承诺。
“向寻，这里。”
声音穿透觥筹交错的人群和喧闹的交谈，陆向寻闻声看向那群放纵堕落的年轻人，而唤他的声音则出自年轻人里唯一一个眼神清明的人，对方在不远处对他遥遥举杯，他回以友好后便向那群人走去。
穿着名贵晚礼服聚在一起喝酒取乐的少爷小姐们暂停了喧闹，一齐看向来人，来人刚和黄先生达成合作，以后没准也会成为自家的座上宾，老牌富豪们谨遵多个朋友多条路的行事原则，也如此教育自己家后代。
对方不疾不徐地前来，身姿挺拔外形优越，更重要的是能力出众，是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的人，将只会吃喝玩乐的他们比到泥里。
他们看着这样前途光明的创业者偶尔也会心生羡慕，曾经也生出过创出一番大事业给家中长辈看看的豪情，但很快就看到家族兄长的失败，便不再企图奋斗而是安心享受长辈们积攒下来的财富。
这才是最安全也最快乐的活法，他们如是想着。
同陆向寻打招呼的胡锦生与他们不同，他是这个群体里少有的勤奋上进有能力的人。
陆向寻坦然上前，他明显感受到这里的气场与他不合，群体里并不是每个人都欢迎他，但他一向能迅速适应环境，如鱼得水，将所有不利因素都转变成有利因素。
“叙叙旧。”胡锦生热情同他打招呼，“好久没见了，在这里见到你。”
他坐下后并未过多言语，只偶尔同邀请他的胡锦生轻轻碰杯，举止温文尔雅，他大概只是找个地方坐下，慢慢思考整理自己的事，和这群胡天胡地的人完全不同的事。
但他仅仅坐在那里，不凡的气质就吸引了群体所有人的目光。
富豪的孩子们本来因这个外人的到来将话题转换为更加安全的旅游和购物，见对方对他们昂贵的名牌手表、豪车豪宅不为所动，既不露出羡慕的表情，也没有自惭形秽的自卑样，依旧是清隽优雅的精英样。
真该死，不是普通家庭出身吗？为什么浑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骄矜和高贵。
不知是不是故意想要让这个前途光明但出身一般的闯入者有自知之明，话题开始偏向如何讨年轻美丽的女孩欢心。
“一点点钱就行，指甲缝里漏出一点点钱，她们就开心得不得了。”有人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啦。”
“林，你最近不是在追求一个空姐吗？”
“好像是狮城航空的。”
“何止是追求，他简直不要太喜欢。”有人补充，“天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
又有人开口补充：“不过与此同时，他和那个十万粉的小网红也打得火热。”
被称为林的男人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被提问后轻蔑一笑：“空姐长得确实漂亮。”
“不过没什么见识，稍微给她花点钱对她好点就到手了。”
这个话题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浸淫在财富和美色世界里的二代们开始畅快地聊起那些或精彩或香艳的猎艳故事。
“我今晚喝不了太多酒，我就喝到这了，我要去接她下班。”林开口拒绝了朋友递上来的酒杯。
于是一群人涌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声和嘘声：“是不是要接到床上去啊！”
又是一阵更大声的喧哗，毫不顾忌，而林则无声地微笑着承认了。
而此时胡锦生却注意到那个一直冷静自矜、与众不同的创业者清隽的脸庞出现了裂痕，目空一切的眼神变得冰冷骇人。
这样的反应出乎胡锦生的意料，在他的意识里，只有没有任何跨越阶级机会的底层人才会仇视憎恨玩弄女人的富人，而陆向寻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中产家庭里最天赋异禀的金子，可以带领整个家族跨越巨大的阶级鸿沟进入上流社会。
于是他将陆向寻的反应理解成不习惯。
他习惯了富人的思维方式，所以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些别的品质。
“向寻，别在意，那些女孩只图钱，她们不在乎对方脚踏两只船。”
“那些普通女孩们，做着网红、空姐售货员这种工作，表面勤勤恳恳，谁知道背地里是不是在想着攀龙附凤。”见陆向寻脸色更沉，胡锦生解释的音量愈加减弱：“她们可以和我们这个阶层的人约会交往，见识上流社会的冰山一角是她们的福气……”
陆向寻冷漠地说：“我想我们没什么旧好叙的。”
胡锦生的笑僵在嘴角：“怎么这么说呢？”
“恕我不敢苟同你的观点。”
有侍应生经过，陆向寻起身将还未饮尽的酒杯重重放在侍应生的托盘上，理了理衣领转身就走。
陆向寻心里生出无穷的愤怒，但很快紧张与担心席卷了他。他的脑海中蓦地闪过波音777上低头收拾地板狼藉的女孩，他当然知道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但他只是听见别人讨论和她相同职业的人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注意力，他很想确认些什么。
他害怕那个被俞柏舟评价为“不稳重”的人会伤害她。但其实他也没有立场，他连保护她都小心翼翼，不敢被她发现，也不敢被自己发现。
俞柏舟告诉他的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祝福她和他，不管那个他是谁。
他又想起那个男孩带她去游泳馆，她高中时确实很喜欢游泳，还因为游泳和周母发生争执，后来她有没有继续游泳呢？他不了解了，因为那时候他忙着自己的和家里的事，焦头烂额，似乎忽略了那个装作毫不在意但其实总围着他转的女孩。
晚宴还没结束，陆向寻直接开车离开，冷气逐渐将他的愤怒打散，但他还是不知不觉开向了去往周凌家的路，他选择暂时放任自己的头脑和手脚。
很快抵达周凌家楼下，这个社区的组屋可以开车抵达楼下，狮城少有。陆向寻没有下车，他静静坐在驾驶位上，望着7楼周凌卧室的窗户，有光从窗帘透出来，陆向寻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陆向寻想到她受伤的腿，泳池那么滑，并不安全，男孩是不是欠考虑？
他想抽烟，最终忍住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玻璃扎进肉里，该有多疼啊，可是周凌怎么一声都没有哭呢？
他拿出手机，和周凌的对话还保留在告别那里，他看得很不顺眼，没忍住重又发了一条信息：“最近有航班吗”
他等了一会，对方回复：“没有。”
他想了想，告知她：”外婆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去附近几个国家玩，大概一周后在狮城樟宜机场回国。”
他还记得周凌拒绝了一同吃饭的邀请，因此没有再执着，他一向不强求。
周凌回复了，内容让陆向寻感到意外：“那我到时候和你一起去机场送虞奶奶吧。”
陆向寻累极，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定神又看了一下才确定，开始打字回复：“好，我去接你。”
他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疲劳开始席卷全身，他其实还想问问周凌腿还疼不疼，最终没有问出口，只是趴在方向盘上，将头埋进去，静静地入睡了。
他太累了，因为他被自己的心耍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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