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在网络上和你交流的人和去现场的不是一个人？”
又看了眼对话框，结合周凌给出的信息，王潇继续输出。
“连性别都不同？他还男装女？”
“什么心态啊这种人！”
王潇作为室友与她同仇敌忾而感到愤怒，周凌却无比冷静。
“我在想，是不是网络上和我聊天的网友把票二次出售了。”她分析道，“不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放我鸽子。”
“我们聊得挺好的。”她冷静地强调，习惯性地管理自己的心情，把脑海里的负面情绪完全掩盖。
周凌的脸上看起来写满了“没有关系”，但王潇心知肚明，看起来和谁都没有矛盾的周凌其实是她们三个中最敏感最内耗的人。周凌径直离开作为公共空间的客厅，拒绝了其他人潜在的安慰和劝导。
不知名的昆虫在窗外放声鸣叫，玻璃窗隔绝了热带夏夜的热气，周凌的手机放在书桌上，她许久没去碰。
在和黄壤西瓜籽联系上之前，周凌并不是什么社交媒体狂热爱好者，她不懂流行风向，不知道许多梗，除了两个室友因为合租有交流，严格意义来说，她是没有什么朋友的。
她很久没有那么高频的聊天经历了。
书桌旁边的书柜放了许多马华文学，她随便抽了一本，在人造清凉里感受一重又一重潮热，最终她放下了书，拿起了手机。
微信弹出两条消息。
是陆向寻。
“听说演出取消了。耽误你时间了。”
“下周外婆来新加坡，她也想见你，有时间一起吃饭吗？”
是一贯的陆向寻风格，冷静理智，不说废话。
外头昆虫依旧鸣叫，月上中天。
刚刚的潮热慢慢消散，周凌盯着最后一条消息愣神，她不知道什么原因让陆向寻突然在她的生活里复活，不知道怎么回复时，对方似乎猜到了她的顾忌，新的消息弹出。
“周老师不知道。”
周老师不知道什么呢？
周凌突然落下泪来。
她和陆向寻曾经是朋友，至少她是这么认为。
周凌从有记忆开始就和虞奶奶是邻居，小区里住了许多附近学校的老师，周母便被称为周老师。谁家孩子在学校有点风吹草动，整个单元楼都会传遍，周凌从小就漂亮，因此格外讨人喜欢，她有记忆开始就知道隔壁奶奶家的外孙是个聪明孩子，要向他学习，周凌却没有像大人们引导的那样崇拜陆向寻，而是作为同样被夸奖的孩子生出了几分竞争意识。
陆向寻只在假期偶尔回来老小区看望外婆，因此周凌释放不善意信号的机会很少。
但周凌早在懂事后便意识到自己的竞争意识十分可笑，陆向寻是万里挑一的风云人物，而她只是挣扎在本科线的边缘学生。
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不熟悉彼此，直到高二暑假，那时陆向寻已经在帝都的顶尖大学就读，他回到外婆家小住，又受周凌母亲之托帮周凌补课。
陆向寻讲题很认真，他能看出周凌的薄弱点，再根据这些薄弱点挑选相关题目给周凌做，他不会质疑周凌的问题，也不嘲笑周凌的错误。
他也不会像周凌的母亲和老师一样认为周凌无可救药不思进取，如果周凌没有学会，那他会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转而采取其他手段用其他公式推导，本来在权威面前畏畏缩缩被打压习惯的周凌也开始说出自己的看法。
因为她知道在陆向寻这里，做错题、不会做也没有关系。
陆向寻看出她畏惧周母，常常宽慰她：“没关系，周老师不知道。”
“慢慢来，你总会学会的。”
或者偷偷给她带她想要的漫画书和零食。
教她玩最新流行的游戏，告诉她，“周老师不知道。”
周凌被周老师安排满了各科补习，所有时间都被占用，从高二的那个暑假开始，周凌的睡眠不足持续了一整年。
记忆里的陆向寻清隽温润，讲题时腰背挺直，微微低头柔声讲解，他看到周凌愣神就会停顿一会，敲敲周凌的桌面，熟悉一点之后两人达成某种默契，有时候周凌面对那些数字和公式困得要睡着，头一点一点，陆向寻也只是好脾气地在周凌的头要落到桌面时伸出手臂接住她的额头，她便昏头昏脑地在微凉的柔软中醒来，继续投入学习。
陆向寻那么好，好到周凌每次小测前失眠时会为自己营造一个陆向寻为她补习数学的梦，她会在看不懂的公式和看不懂也没有关系反正有陆向寻教会她的底气中沉沉睡去。
她整个暑假都很辛苦，但因为补习数学，居然也生出一些生机。
直到暑假快结束时，陆向寻的父亲涉嫌受贿被调查，小区传得沸沸扬扬，而单元楼里，周老师一改往日对陆向寻的态度，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周凌，“以后陆向寻不会再来了，人家和你根本不是一类人，他们那种人看不起你的。”
她本想告诉陆向寻她好像有进步了，但陆向寻真的没有再来了，她上大学前都没有手机，平板也被周母管控，她便真的没有再见过这位补习老师，后来只听说陆向寻拒绝了本校保研去香港了。
她想，在陆向寻精彩的生活里，她确实无关紧要。
微信对话框里，下一句话是：“我让外婆不要告诉你妈妈，来或不来随你心意。”
原来陆向寻是担心周凌会收到来自周母的长辈压力，不得不赴约，周凌释然又自嘲地想，她现在已经不在意周老师的意见了。
她将微信信息抛之脑后，点进小红书转移注意力，因为有了陆向寻的缓冲，她被放鸽子的低落情绪完全消退，坦然地点进黄瓤西瓜籽的对话框，打字询问：“我知道来的人和你不是同一个人，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来？”
这句话发出去后，周凌长长输了一口气，被动惯了，原来主动要一个答案是这么畅快的事情。
对方很快回复，“姐姐不要生气！！太抱歉了！学校这边突然来很多事，社团和作业堆着来，我没办法实在抽不开身。”
“本来我想实话和你说的，但是之前两天你没有回我信息，我以为你生气了。”
“后来也失去了和你说的时机，到最后实在没办法才找人代替我的。”
“姐姐不要生气!!”
对方发完这些后跟了一串道歉和哭泣的表情包。
周凌胸中的浊气一扫而清，她终于又呼吸上了新鲜空气。
“姐姐我不是骗子，我很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的。”
“姐姐你有空吗，任何时间，我可以亲自去和你道歉。”
又是一串信息轰炸和表情包轰炸，见周凌不回复，对面还在不停打字，周凌思索片刻，敲下回复：‘’那见个面吧。”
“好呜呜呜。”对面回复依旧很迅速。
两人约在第二天见面，让周凌惊讶的是，夏羽居然也在，女大学生和男大学生规规矩矩地坐在周凌对面，一高一矮乖巧无比地轮流对周凌道歉。
卡座里两人早已到达等待，点好餐食，道完歉后又规规矩矩地拿出学生证和各自的手机。
“姐姐你看，这是我的账号。”女孩便说边重新登陆，熟练输入手机短信验证码，以证明账号归属人，又转头对夏羽说，“拿出你的手机。”
夏羽委屈道：“我没有小红书账号。”但还是拿出了手机放到周凌眼前。
周凌有些无措又有些好笑地看着两人的操作。
“我相信你们了。”
见女孩还是愁容满面地看着自己，而夏羽一副凄凉的委屈样。
周凌被盯得肉麻，艰难开口，“我也……原谅你们了。”
“太好了！”女大学生欢呼：“我以后真的会经常约你的！”
“天知道有多难找靠谱的剧友。”说着仿佛想起自己之前的举动就是证明了“不靠谱“这一事实，女孩尴尬地摸摸脑袋，“以后真的不会做这种事了。”
“好，以后，还可以再约。”
“姐姐我叫沈文静，以后叫我文静就行。”
周凌这才注意到，女孩穿着颜色夸张的抹胸和牛仔裤，鼻子上打了一个鼻钉，头发自然卷，包进了头巾里，身上带满首饰，动作和说话声音都很大，风格非常夸张外放，和“文静”实在搭不上边。
另一边的一头黄发的夏羽甚至被衬得主流起来。
对面的男孩察觉到周凌的注意力从张牙舞爪的女大学生处转移去不知何处，在注意力经过自己的那一瞬间立起手臂张开手指无声地同周凌打招呼，男孩嘴角泄出微笑，阳光灿烂。
沈文静已将周凌视作可以长久相处的知交好友，正同周凌介绍自己在新加坡找到的美食和有趣的商店，又安利了许多戏剧。
周凌受益匪浅，并在心里惊叹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喜欢互换真名吗，幸好女大学生一门心思输出，没有在意她的走神。
食阁中除了食物的香气，还有几丝所有若无的香气，有风吹过，香气更甚。
在夏日里愈显清凉，很接近那个夜晚悄悄蔓延的潮湿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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