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章毅安拜别了覃尊主时并没有见到覃琰苏,覃尊主说要留章毅安多住几日,章毅安托辞暮溪崖在各地都有医馆,他要在第二日的白天赶去一处办事。覃尊主想必是章怀儒有吩咐,所以就不再挽留,就说等这段日子忙完了就派覃琰苏去暮溪崖拜会回礼。宾主一番道谢告别后,由覃尊主的大弟子陈雍护送章毅安,如此这般章毅安带着仆从下了山,到山脚下时,天已经黑了。凌霜早遣人下山做了准备,章毅安一到就上了马车,抱拳行礼和陈雍告别,凌霜、夕颜几个为首的女侍坐了另外一辆车,其余女侍、扈从骑马,十几人的队伍星夜赶路直奔山外的扬长而去。
章毅安上了车,借着外面灯笼和月亮的光亮,看见元清霖小小的身子坐在车角。章毅安用手示意元清霖不要出声,然后喊人拿盏灯进来。下山的时候,青岩捧了一个礼盒说是覃琰苏送给章毅安的礼物。待到凌霜送了灯进来,章毅安开了礼盒,见里面是一个雕刻精美的砚台,砚台下面压了一封短信和一个做工特别的腰牌。短信上写的简单明了,请章毅安到某某地把腰牌给某某人,自会安排他们后续行程。章毅安舒了一口气,然后把白天的种种情况以及覃琰苏的安排都与元清霖讲了。元清霖安静地听着,不时的微微点头。等章毅安说完,元清霖欠身跪拜下去,口中说着谢谢二位公子救命之恩。车内空间本就狭小,元清霖刚要俯身磕头,就被章毅安一把扶住:
“元姑娘不必如此,扶危救困是我们应该做的”。
“小女无以为报,愿为奴为婢报答二位公子的恩情”。元清霖说着就有些眼含泪花了,章毅安知道她还要说些感激的话,赶紧把话题岔开,说道:
“元姑娘不必如此,元姑娘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秋阳和冬雪姐姐帮我上了药,还给我换了衣裳,她们特别周到,没有什么大碍了,我……”。
章毅安怕元清霖又要开始道谢,连忙说:“咱们还在屹云峰境内,你且在车里休息,我到外面去透透气。其他事情等明日到了覃兄给安排的住所咱们再从长计议”。
说着就要起身出去,元清霖一只手一下子拽住了章毅安的衣袖下摆,小声说:“你忙了一天也该休息了,我白天已经休息好了,还是我出去吧”。
章毅安想必是元清霖觉得两人同乘一辆车有些尴尬,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也很难说就完全没有泄露他们藏匿元清霖的风险,章毅安沉吟片刻,说道:“我们把灯熄了,都在车里休息就可以了”。章毅安从坐箱里拿出了棉垫和丝被递给元清霖,元清霖明白他的意思,把东西默默接过来。章毅安觉得这气氛有点凝固,就赶紧吹灭了烛火,车内一下暗了下来。章毅安是修行习武之人,一晚上不睡本也没什么问题,便开始心无旁骛地凝神打坐。初春山里还是很冷的,元清霖抱着棉垫和丝被摸索着往车门处挪了挪,希望给章毅安留多一下空间,然后靠着身后的栏板休息。
车里安静了,月光透过车窗上的纱帘洒进来,只有车轮压在路上吱吱呀呀的,马蹄哒哒的,还有远处山林间偶尔传来的鸟鸣和猿啼。然而,章毅安还可以清楚的听到近在咫尺的元清霖的呼吸声,甚至是心跳声……不知怎的,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一种紧张,似乎他此生从未与一个人如此近如此安静地呆在一起,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平稳的心跳,还有一种似有似无的药草香气。他很贪恋此刻,也很庆幸元清霖没有武功也不会术法,否则,如果她能听见他加剧的心跳声,他会为自己感到十分的难堪。
……
车轮颠簸了一下,让元清霖从睡梦中醒来,待她看向车窗外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而章毅安早已不在车内,再看她自己此刻头枕着棉垫身盖着丝被躺在车厢中,脚边还放了一个暖手炉。元清霖抿了抿嘴唇,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从车辆行驶的感觉判断,路面已经不是外面的石子路,应该已经上了官道。又等过了一会儿,就听见章毅安在车外小声说道:“元姑娘可是醒了”?听到元清霖的回应后,章毅安又小声说:“你且在车里忍耐一会儿,秋阳她们会来接你”。元清霖在车内理了理衣衫又拢了拢头发,静静的等着。很快就听到外面有人骑马由远及近而来,然后整个车队停了下来。那来人诚惶诚恐地说着:“属下刚接到通知来迟了,少主恕罪。少主一路上辛苦了”……然后就是章毅安的声音:“高主事不必多礼,请头前带路吧”。
车队继续走了一段,有了街市上熙熙攘攘的声音,然后车队拐了几个弯到一处停下,众人下马,然后是卸车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听外面一个人喊道:“把车马停到后院去”。然后车又动了起来,似乎是解开了驾辕的马匹后停到了一处荫凉处,等院里的车马都安置停当了,外面的人声就渐渐远,元清霖心下茫然不知等待她的命运将如何。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面有人敲车窗,来人轻声的喊道:
“元姑娘,元姑娘……”。
“秋阳姐姐,我在”。
“姑娘请下车来,我带您出去”。
元清霖随即下了车,见是在一个大院子里,院子没人,空场地上放这一排一排的架子晾晒着各种药材。秋阳示意她跟上,两人沿着院墙走过一条夹道来到一处小院内。秋阳回身关了小院的门,这才说道:“这里是暮溪崖开的药店分号,公子说我们在这里休整半日。所有的人都叫到前屋去回话了,所以不会有人过来。这屋里准备了换洗的用品还有吃食,您请到屋里休息。公子说等他忙完了前面的事情再来见姑娘”。说完便引着元清霖进了屋,元清霖见屋内陈设虽然简单,但也算精致,桌子上放着些点心吃食,东里间有个屏风,想必是洗澡的地方。元清霖道了谢,也不多客气,坐到桌边自己动手到了茶,便一边吃一边问:“秋阳姐姐还没用过早饭吧?一起吃吧”。秋阳连忙摆手,说:
“姑娘看这屋里还缺什么,我再去准备”。
“应有尽有,不缺什么”。
“那我出去守着,姑娘有什么需要叫我就好”。
“辛苦姐姐了”。
秋阳行礼退出去关上屋门后,元清霖就麻利地用了饭,又好好地洗漱了一下,等收拾完坐在梳妆镜前梳头的时候却有些发愁了。她虽自己会梳头,但也就是很简单的梳几根长辫总在一起。元清霖的长发及腰,额前还有很多碎发,练舞的时候不爽利,就用一块头巾包住连同发辫都盘在头上。而看章毅安的那些女使个个打扮精致,尤其是为首的几个:凌霜,丹若,夕颜,秋阳,冬雪穿着讲究、发髻多样,满头珠翠,总之她们那些发型应该是各有名头,元清霖既叫不上来更不会梳。现在梳妆台上的这些发夹、发带、发簪、长梳、短梳,桂花油,还有一些元清霖都不知道是何用途花钿,夹子。元清霖比划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梳上一根辫,发尾处用发带打了一个蝴蝶结了事。
正当元清霖还在和自己的头发纠缠的时候,就听外面秋阳的声音:“元姑娘,公子来了,可方便进来”?元清霖放下梳子,一边绕过屏风,一边说:“请进”。秋阳打开了房门,章毅安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丹若和夕颜。元清霖看见章毅安也是新换了一身常服,想必也是梳洗过了,元清霖上前行礼问了好,章毅安回了礼,请她在西里间的暖阁里坐。两人就在窗下的榻上对面坐了。等秋阳上了茶就和夕颜在外屋收拾元清霖刚用过的碗筷等物件,屋内只留了丹若在一旁侍候。章毅安这才说道:”我刚在前面听完账房和管事的汇报,处理了一些杂事,所以耽误了一会儿才来看元姑娘,元姑娘莫怪。元姑娘在这里可还好?如果缺什么就直接和她们说,不要见外 “。章毅安慢慢的说看着眼前的元清霖,又和前几次见到的模样不同了,弯弯的眉毛、尖尖的鼻子、小小的下巴,未施粉黛一副可人模样,不由得心生一股爱怜。元清霖听他一口一声元姑娘文绉绉的,心里忍着没有笑出来,便说道:”这里一切都好,饭菜也可口“。元清霖说完就低着头摆弄着衣角,小声地说:
“公子救我于水火不求回报,还这样对我以礼相待,我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愧疚。给你们添麻烦了”。
章毅安连忙说:“元姑娘且放宽心,我也是受覃兄所托,一切等覃兄来了以后,咱们再从长计议。我们下午便动身去覃兄在阳城外的庄子。元姑娘先扮作我的侍女,等我们出了城,就可以便宜行事了”。
元清霖连连点头称好,扬起脸看着章毅安并报以甜甜的微笑,章毅安感到非常轻松愉悦,又接着说道:“我来看元姑娘,想请脉瞧瞧元姑娘的伤势如何”。说完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元清霖听“请脉”二字心里想这人真是个呆子,空生了一副好皮囊,说话忒啰嗦了,就伸了右手直接放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一抬头看见丹若正拿出一个手枕和一方丝帕要往几上放。元清霖有点尴尬,转眼瞧向章毅安。章毅安垂目看着元清霖的右腕,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元清霖的脉上。元清霖咬了咬嘴唇,默不作声地望向窗外。这时快中午了,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暖阁显得格外明亮,小院里很安静。元清霖想起刚进屋前看见院里种了几株梅树,上面开满了粉白色花,就盘算着得空了就去院子里看看。外间屋有脚步声,应该秋阳和夕颜收拾完东西返回来了。章毅安抬起他号脉的手,示意元清霖换左手的时候,元清霖才把注意力回到章毅安在给他号脉这件事情上,她盯着章毅安,想从他表情上看出些什么,章毅安也感觉到了元清霖在盯着他看,抬起眼来也看向元清霖,四目相对,元清霖有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娇憨地问:“我没事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章毅安看见元清霖双眸里满是星辰大海般的光芒,不由得内心震动,忙回避元清霖的注视,缓缓地说:“元姑娘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一些血瘀之症,我开个方子内服外敷调理几日就可以了”。说完叫秋阳和夕颜进来,开了方子给秋阳,秋阳训练有素不用多说什么,拿了方子就下去安排了。章毅安又叫夕颜上前,问她到:“往日我给你配的那个”碧痕霜“你可还带在身上”?夕颜回复“是”,并从腰间上解下一个绣囊递给章毅安,章毅安从绣囊里拿出了一个碧色小瓶交给元清霖说道:“这是用我们暮溪崖的灵药所制,可以去除外伤造成的疤痕,比寻常的药都用”。元清霖接过那个圆墩墩的小瓶子打开来看,淡绿色的膏体散发着一股异香,不由得赞叹“真是好宝贝”。边说边偷偷瞄了瞄站在章毅安身侧的夕颜,发现夕颜满脸愠色地盯着她,与她目光相对时就立刻低了头往章毅安身后撤了撤。见夕颜如此,元清霖心里已明白了几分,连忙说:“我身上的伤真的不打紧,想必这些都是很名贵的灵药,不要给我浪费了”。说着便把药瓶轻轻放回茶几上。章毅安宽慰道:”你不要这样客气,先用着,我传书回去着人再多配些送来就是了”。章毅安又回头和身后的夕颜和丹若吩咐道:“你们帮元小姐梳头,换一个和你们类似的样式,缺什么就和凌霜姐姐要,就说是我说的”。说完就站起身和元清霖告辞,说前面还有事情要处理,请她中午自己用饭,晚一点再来看她。元清霖也站起来,和章毅安道了别,送到门口,然后就被丹若和夕颜拉着到梳妆台前重新梳头。
元清霖坐定,从镜中观察正在帮她整理发型的丹若和夕颜;丹若圆圆脸蛋总是笑眯眯的,手脚很麻利的样子,正飞快地把元清霖的发辫打开,一边拿梳子通头发一边夸:“元姑娘的头发真好,又黑又直”。旁边的夕颜默不作声,面上淡淡的,手在梳妆台上挑看着几样发夹花钿,又拿到元清霖头上比量似乎在思考要梳一个什么发型样式。元清霖心想:夕颜在章毅安身边的侍女中样貌是最为出挑,想必是位心高气傲的,自己要多加小心了。
章毅安从元清霖的小院里出来,绕过一个小池塘往前院走。今天的天气格外好,池塘边的柳树枝条垂在水面上,几只大白鹅在戏水。章毅安想起很小时候有一只白色的鹭鸶灵宠,当它在天空中飞翔的样子就像舞蹈一样优美,可有一天鹭鸶飞出去后几天没有回来,他焦急地到处寻找,等最后找到鹭鸶时,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像被什么野兽撕咬过,白色的羽毛浸染鲜血。他抱着它回去找父亲医治,父亲说鹭鸶伤的太重已经没法救了。那是他第一次失去心爱的东西,他抱着鹭鸶哭了好久,后来想把鹭鸶埋在自己的院子里,时时可以看见。然而父亲却化了火焰将鹭鸶的尸体焚了,并告诫他伤心无用,作为一位医者见惯生死,唯有精进医术救死扶伤,切莫感情用事。等他再长大一点,陪伴他长大的乳母有一日向他辞行说以后就不再回来了,他哭着和父亲求情,希望乳母能留下来,父亲说按照规矩他满7岁后,就不需要有乳母照顾了。父亲和蔼地向他解释乳母也有家人,也需要下山和家人团聚,何况他已经长大了,身边还有大侍女照顾他衣食起居,他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再小孩子气了。他拜别乳母,看着乳母下山的背影,擦干眼泪,对自己说以后不再哭了。再后来,他发现身边服侍的女使每隔三、五年就会被换走,身边越是亲近的人被换走的时间就越快。他理解父亲的苦心,是不希望他为这些亲近的人分心,所以越发地勤于读书和努力练功,或是陪着父亲下山行医,就这样过了这么多年。现在这里遇到元清霖,也只不过是短暂的相遇,将来也是要各奔东西的。章毅安想着想着也就豁然了,慢慢地踱回前院去安排下午的行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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