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婆们在旗台下忙碌地布置软凳、供桌,准备茶水、点心和果子,供吕朝晖享用。
吕小云弯腰向前,轻声对吕朝晖提议:“舍主,绸布易受损,能否将轿中的软垫取出用以安放绸布?”
吕朝晖正欲饮茶,侧头看了看吕小云,思索片刻后,同意道:“可。”
吕平海急不可待地命令吕溪悦:“离正午不到两个时辰了,你赶紧修补!”
吕溪悦不慌不忙地回话:“我需要针线、剪子和绷子。”
“你以为这是在绣坊?”吕平海嘲讽地低笑起来,若不是情况紧急,来不及派人回府带绣娘赶来,舍主还会给她机会尝试吗?
吕小云走来,递给吕溪悦一个藏青色布袋,说道:“跟随主人外出,我总会备些针线,你拿去用吧。”
吕溪悦惊讶地接过布袋,解开绳结,发现里面有五绞彩线、小剪刀和一根钩针,她感激地道谢。
“我屋里有绷子,能否请奴头帮我拿来?”
奴头对此一头雾水,他从未见过绣绷这种东西,也不知道吕溪悦竟有这样的本事。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祈祷她能修补好祭旗,希望日神显灵,保佑舍奴们。
他小心翼翼地问:“小溪,绷子长什么样?”
“我用溪边苇竹做的,就放在火塘旁。”
吕朝晖给吕平海使了个眼色,吕平海便催促奴头带路去小溪的茅屋。
祭祀须在正午前完成,时间紧迫,的确不能再耽搁了,吕溪悦走上旗台,下面的舍奴们表情各异,都抬头注视着她。
那个曾经熟悉的小溪,此刻与以往截然不同,他们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小溪,只觉得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气势,仿佛与舍令、管首、舍主那些贵人一样。
小花紧张地咬紧唇瓣,十分担忧吕溪悦的安危,如果小溪不能修补好祭旗,她会被处死的,她在心底不停地祈求日神保佑小溪。
这时,她听到阿妈的冷哼声,只见阿妈满脸怒容,眼神冷硬,嘴里还小声嘀咕着:“我们迟早都会被她害死的!”
跪在祭台上,吕溪悦抚摸着绸布边缘,如她所料,这绸布质地厚实,显然是按照平纹组织织就,且采用的是单面贴布绣,仅在一面贴上白色和红色的绸块来模拟祥云和太阳,再在边界处以丝线直针锁边。
正因如此,她才挺身而出,并非出于一时的冲动或逞能。
从小学习绣技的她,有幸结识了苏绣世家出身的黎明月,两人志趣相投,互相切磋交流,结合后世的创新针法将两派的传统技艺融会贯通,两人的绣技可用出类拔萃来形容。
犹记得,黎明月首次以个人名义设计服装时,两人合作完成了一幅名为《千里锦绣》的绣品。
这幅作品被巧妙地融入了礼服之中,使得那件被命名为“锦绣明月”的长裙在发布会上大放异彩。
精致的绣工被誉为世界级的艺术佳作,吸引了众多富豪的目光,不少人纷纷提出购买意愿,但都被黎明月婉言拒绝了。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黎明月坚定地表示:“‘锦绣明月’是独一无二的,它既是我署名的首件作品,也是友情的见证。我绝不会将其出售给任何人。”
如今和亲人好友分隔两界,吕溪悦不免有些伤感,回忆起奶奶亲手教导她女红的日子,她的眼眶微微湿润。
奶奶常说,针线就是吕家女人的笔和墨,文人用笔墨描绘了江山万物,而她们则用针线勾勒出世间锦绣。
吕氏绣技的最高境界是追求心无旁骛,人与针线合一,心与眼合一,手与心合一,只有在“**”之下,才能做到下针无悔,绣出世间最美的锦绣。
小心地拿出五色绞线,她发现布袋最下面有一个兽皮卷,拉开皮卷,里面竟别着十二根长短粗细各异的绣针。
她十分高兴,有了这些,她便多了一成把握。
看着瘦削的双手,她暗暗发誓,无论身在何处,只要这双手还在,她就不会让吕氏绣技蒙羞。
“你可曾想过,无论今日成与不成,你将面临怎样的境遇?”
吕小云静静地站在吕溪悦的背后,目光深沉,她注意到这个女孩捻针捋线的动作十分熟练,仿佛与生俱来。
要知道在农庄的舍奴中根本无人见过如此色彩斑斓的棉线。
“境遇?”
吕溪悦自然明白,失败了,她会被处死;成功了,她可能会被主人带走,成为赚钱的工具。
可身为舍奴,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为了改变自己和他人的命运,她只能孤注一掷。
吕溪悦决然地说:“我没有选择,我只知道舍奴的命也是人命。”
吕小云凝视着这个瘦小的奴隶,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嗤笑一声,抛下两字:“天真。”
长吁一声,吕溪悦抛开一切杂念,先找到收针处,用钩针挑出线脚,然后轻柔地将红布边界的明黄丝线抽出。
对于台下的惊呼声,她充耳不闻,全神贯注于指尖的灵动。
丝线易断,抽拉捻裹的动作必须迅速且轻柔,用的是指尖和手腕的巧劲。
随着丝线的每一次抽拉捻裹,吕朝晖再也按捺不住,登台站在吕小云旁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吕溪悦的每一个动作。
将锁边线捋成绞,吕溪悦将两块红布揭下,放置在一旁,再如法炮制,揭下白色的丝布,然后开始构思画面布局。
见明黄色的绣地也有一条裂缝,她莞尔一笑,取出毫针,将捋好的明黄丝线穿入,按照绣地的经纬织线交错相连。
这也叫修补?那条裂缝并未完全填补,留下不少细缝,但吕朝晖却发现,她针脚的疏密几乎完全一致,且落针果决。
这样的功力,即使在绣坊中也需要至少一两年的时间才能练成。
吕朝晖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见她收针后安静地跪坐在地,不禁好奇地问道:“怎么不继续绣了?”
吕溪悦这才意识到吕朝晖就站在自己身后,她连忙解释:“我在等绷子。”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奴头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见到吕朝晖,他吓得跪倒在地,将两个大小不一的绣绷高高举起。
吕溪悦快步走下旗台,接过绣绷,眼中满是感激:“多谢奴头。”
奴头微微抬头,眨了两下眼睛,注意到吕溪悦盯着自己发愣,他只得轻声开口:“别担心,好好绣。”
吕溪悦会心一笑,点头回应:“我会的!”
再次走上旗台,她提出了一个要求:“我需要两个人帮我稳住祭旗。”
吕朝晖拿过大号的绣绷,看了看,问道:“这是你做的?”
绣绷看似粗糙,却充满巧思,十分轻便,远非绣坊中的绣台可比。
“有意思!”吕朝晖赞赏地点点头,“云舍令,你也来帮忙举着一边。”
吕小云立刻领命,稳稳地举起另一边。
吕溪悦熟练地将绣地固定在绣绷上,取一片红布贴上绣地,以明黄丝线定第一针,接着她又在绣地背面贴上另一块红布,继续入针固定。
当丝线用尽,她便用白色棉线接续,虽然她很想使用后世的创新针法,但她明白这在此刻太过惊世骇俗。
于是,她选择了传统的直针和拉锁子绣法,将两块红绸绣在了一起。
之后,她开始处理白色绸布,穿针引线,收针换线,每一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让旁边的两人看得目瞪口呆。
吕氏布坊虽名扬四海,但吕朝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双面绣技艺,正反两面如出一辙,只有在中洲皇宫的将作大监才会如此技法。
这个舍奴究竟是如何练就如此技艺的?
握着祭旗的手微微发抖,吕朝晖按下心中狂喜,看向吕溪悦的眼神炙热起来,若将此奴收进绣坊,再加以调教,她这双面绣的技艺必定能震惊上民,说不定他吕朝晖借此也将成为“吕氏毗娄”的开山之祖。
落剪收针,吕溪悦起身对二人道:“补好了。”她开始整理散落的针线,这个习惯一直伴随着她。
吕朝晖激动地捧起绸布,右手轻轻地抚摸着绣品,赞叹不已:“妙!妙!双面成绣,针脚细腻,栩栩如生!”
“你为何会双面成绣?”吕小云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如此巧夺天工的绣品出自一个乡间舍奴之手,是她天赋异禀,还是另有原因。
吕溪悦随口编了一个理由:“我发现双面绣可以让麻衣更加结实,不会被荆棘树枝勾出线头。”
这时,吕平海捧着一堆麻布走来:“舍主,这些是在此奴屋中找到的。”
吕溪悦大惊,她没想到舍主竟会派人去搜屋,之前为了感谢小花,她特意在一条麻巾上缝了一朵小花,但后来担心会给小花带来麻烦,就没有送出去。
如果那张麻巾被搜出来,那便是她送死的罪证。
“嗯。”吕朝晖检查着麻布上的补样,发现每处补样虽无花纹,却皆用麻线双面缝制,不禁感叹她的手艺确实非常精湛。
吕溪悦努力保持镇定,目光紧盯着舍主手里的麻衣,并未发现那条麻巾的存在,心中迷惑不解。
吕朝晖放声大笑,随后吩咐吕平海挂旗开祭。
待祭旗高高挂起后,旗面在风中展开,阿木的阿爸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挺直上身,指着祭旗大声喊道:“你们快看呐!祭旗发光了,日神显灵了!”
喊着喊着,眼泪流进他的嘴里,他胡乱抹了把脸,嘶哑地喊着:“日神显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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