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萍回到绣房,发现绣台上的绣样连同样册都不见了,她着急地问其他绣工:“谁拿了我的绣样?”
一旁的绣工道:“舍监让小溪拿去铺子了。小萍,你刚接了绣活,这次绣样再被选中的话,我帮你绣吧,赏钱按老规矩算,如何?”
小萍惊愕万分,只觉头重脚轻:“她连清凌宫选定的绣样也拿走了!”
“什么?”
“天啊!”
绣工们一听,放下手中的针线,围上来询问详情。
小萍哭着说:“我肚子痛离开了一会儿,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若是贵人也选中了那幅绣样,我该怎么向舍主交代?”
“出了什么事?一个个都围在那里做什么?”梅舍监走进绣房问。
绣工们七嘴八舌地向她解释,梅舍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一掌拍在绣台上,咬牙切齿道:“这个该死的小溪,竟然惹出这么大的祸事!若是舍主怪罪下来,我定饶不了她。”
绣房里的动静不小,小花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她连忙跑向小楼,躲在假山后,想给小溪通风报信。
此时,铺子厢房内,云舍令仔细看着代小姐手中的绣样,欲言又止。
代小姐捕捉到她的神情,疑惑地问:“怎么了?”
云舍令示意小菊上前:“小菊,你看这幅绣样眼熟吗?”
小菊心里咯噔一下,只得回答:“是有些眼熟。”
云舍令故作思索,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这幅绣样与清凌宫之前定下的那幅格外相似。”
“对对!”小菊连忙附和:“这两幅绣样上的曼殊花都是斜角对称,且花蕊上都有彩蝶环绕,只是清凌宫那幅的配色要略胜一筹。”
“唉!我怎可与青主夫人相比。”代小姐轻轻放下绣样,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遗憾:“怪不得我看这幅颇有灵气。”
云舍令指着册中一幅说:“这册绣样出自丝绣坊萍熟手,她的绣工在清州很是有名。”
“萍熟手?”代小姐想起母亲衣裙上的绣工多出自此人,便道:“既是云舍令推荐的,自然是好的,那就选定这个图样吧。”
云舍令连忙道谢:“明日坊里便派人去贵府取得仙裙,尽快为小姐绣上花样。”
送走代家小姐后,小菊长吁一口,代氏是清州望族,现任的代氏大主更是如今的洲治官,连舍主都不敢得罪。
云舍令瞧了眼小溪,低声说:“跟我来。”
三人下楼后,云舍令又唤来两个奴婆。
小花正想叫小溪,却听见云舍令一声令下:“将绣奴小溪绑起来!”
奴婆愣了一下,迅速解下腰带将小溪双臂反绑在身后。
小溪大惊,挣扎着问:“奴犯了哪条规矩?”
云舍令转身面对她说:“你拿来的绣样中,有一幅是清凌宫早已选定的。如果代小姐也选中了那幅,在朝花节时,她与青主夫人一同穿着,便会成为世人的笑柄。吕氏布坊也将因此得罪清凌宫和毗娄代氏。”
小溪辩解道:“奴并不知道那是清凌宫选定的。”
云舍令又问:“那萍熟手的绣样是谁给你的?”
“萍熟手不在,我在她绣台上取的……有一幅落在她绣凳上,我放进样册了……”小溪瞪圆双眼,那幅单独的绣样是清凌宫定下的?
云舍令看着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你难辞其咎。”
这时,梅舍监带着一群绣工走来,大声数落着小溪的罪状。
云舍令抬手阻止:“贵人还在铺子里,你们这般动静弄得尽人皆知,布坊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梅舍监小声嘟囔:“都怪绣奴小溪。”
“哼!”云舍令冷哼一声,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代家小姐已选定萍熟手的另一幅绣样。”
小鹃仍是不依不饶:“这次是侥幸,要是她又犯错呢?”
云舍令冷声道:“即刻将绣奴小溪送去染坊,本舍令自会向舍主禀明缘由。”
一听到“染坊”二字,绣工们不再言语。
进了染坊的奴隶大多会被喂下哑药,一辈子都无法开口说话。
小萍心生不忍,向舍令求情:“绣奴小溪刚来几天,不懂铺子的规矩,还请舍令宽容……”
云舍令摆摆手道:“此事我自有定夺。”
几名奴婆堵上小溪的嘴,强行要将她带走。
小花见状,急忙追了出去,跪在地上恳求奴婆们:“嬷嬷们,求求你们,让我和她说几句话吧!”
奴婆们面面相觑,大家都是可怜人,一名奴婆取下小溪嘴里的麻巾,催促道:“你快点!”
小花哽咽着,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小溪猛咳几声,喘息着说:“小花,别怕!我只是去染坊,不会有事的。你在绣坊里多看多学,先在地上学着画,我屋里的东西都留给你了,你一定要小心。”
天色渐晚,奴婆们不敢耽搁,押着小溪走了。
小花捂住自己的嘴,无声地大哭起来,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奴隶身份,凭什么奴隶天生就该被人作贱,甚至连牲口都不如。
院内,云舍令看向众人:“都散了吧!与其追着一个绣奴撒气,不如花心思想想绣样。你们的图样,别说贵人,连我都看腻了!”
绣工们默默一礼后,各自走回绣房。
云舍令突然叫住梅舍监:“梅舍监留步。”
梅舍监不明所以,转身询问:“舍令还有吩咐?”
云舍令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当年你我同为舍监,你可知舍主为何会提我为舍令?”
梅舍监脸色一沉,木然道:“我不知道。”
“绣奴犯错,贵人不会记得她是谁,只会认定布坊有错”,云舍令贴近她耳边低语道:“我绝不会为了针对一个绣工,搭上整个布坊的声誉。但你会,因为你……眼皮子太浅!”
梅舍监握紧双手,指甲扣进皮肉中,心中的怨恨压抑不住,她咬紧牙关,暗暗发誓,他日一定要将这个不可一世的云舍令踩在脚下。
过留香门搜身摘牌后,小溪被关进门外的笼车里,赶车的奴婆甩鞭催驴,笼车缓缓而行。
透过笼车的缝隙,小溪第一次看清了镇上的繁华,街道纵横交错,商铺号旗飘扬,人来轿往,却没人关注过这辆笼车。
穿着棉衣的人扎着辫子,而那些身着丝绸的人则束着长发,还有跟在他们身后披发低头的奴隶。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窒息,她很想偷跑进荒山里,靠着自己生存下去。
赶车的奴婆叹息道:“唉!谁让我们是奴隶,没有籍书,又能跑去哪里呢?奴隶私逃,要是被官兵捉住了,那得受剐刑!”
笼车越行越偏僻,竟往山里去了,山路崎岖,小溪也不知翻过几个山头,她嗅到了一股海腥味。
当太阳落尽,笼车终于抵达染坊,那是一座山脚下的村落,和以前居住的山谷有些相似,而在村落的不远处能看到银色的海平线,海中心似乎笼罩着浓浓的黑雾。
驴车引来村民的围观,小溪惊诧地发现这些村民好像不会说话,只能依靠手势来交流。
“让开!”
吼声传来,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独眼男子,他身着藏青衫裤,衣襟半敞,袖子高挽到手肘处,一副不羁的模样。
奴婆从车上跳下来,打开笼门,向独眼男子行礼道:“烈舍监,她是绣坊里犯错的奴隶,叫小溪。”
烈舍监眉头微皱,邪笑着说:“奴婆子,你是不是送错地方了?这里可不是蚕山。”
“是云舍令下令。”
“哦?”烈舍监收起笑容,看向小溪,又问:“可还有其他吩咐?”
奴婆摇摇头:“没有。”
“人我收下了,你回去复命吧。”怕山里有野兽出没,烈舍监命两奴护送奴婆返回。
随后,一名头发花白的奴婆将小溪带进作坊正堂,给她松了绑,示意她在原地等候。
小溪打量着这间大堂,外面是宽敞的院子,堂内除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外,并没有其他的摆设,她不禁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产生了好奇与忐忑。
等候片刻,烈舍监疾步走来,坐在桌后,将一个碗里倒满水,推到桌边:“虽然布坊里的人看不起我们染坊,但只要你不惹事,老实做事,我管你吃饱,在这里没人敢欺负你。听明白了吗?”
小溪点点头,又听他说:“只要没有外人,你不用行礼。这里我说了算!喝吧。”
小溪望进他眼里,见他眼神正直,便走到桌边端起水碗一饮而尽。
奴婆对着烈舍监比画着什么,他摆手道:“舍主没下令,暂且留着。”
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他目光在小溪身上来回打量:“这细胳膊细腿的,看着倒还聪明,先让她跟着你吧。”
奴婆眼睛一亮,忙笑着点头。
烈舍监解释道:“以后你给荇阿婆打下手,先住在她的棚子里。”
小溪不敢相信这里的生活会这么自由,暂时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先观察观察再说。
荇阿婆的茅屋就在作坊外,屋外挂着风干的鱼干和野菜,阿婆特意做了一锅咸鱼汤,温暖的鱼汤沁入小溪心脾,让她想起了去世的奶奶。
火光中,阿婆翻出一块麻布,照着小溪的身形裁剪,比画了几下。
小溪明白阿婆是想为她做衣服,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眶,依偎在阿婆肩上,看着她穿针走线。
这里的生活与作坊截然不同,像天堂一样宁静而美好,村奴们不会说话,却热情而真诚,常有年轻的村奴悄悄地将山里的猎物和新鲜的海物送到屋门外。
另小溪好奇的是整个庄子能说话的人只有三个,烈舍监、她和一个瘸腿的老奴——豹叔。
作坊离海边不远,小溪曾去过一次,海边没有礁石,是白色的沙滩,海上总是弥漫着黑色的大雾,也看不到船只的踪迹。
阿婆负责管理作坊的染料,配好后装在麻袋中,再交给小溪送去豹叔那里。
作坊里分为几个院子,验布、烧毛、煮练、下染……这里的每一步工艺都凝聚着匠人的心血,小溪发现这里竟然还保留着古老的扎染技艺,她着迷地看完了整个染制过程,直到挑布过冷上架,才回过神来。
不知什么时候,烈舍监走到她身后:“连丝棉都分不清楚,绣什么花?棉纱拉坯,精棉可得。”
小溪疑惑地看着他,心想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分不清这里的丝棉。
烈舍监没有解释,而是递给她一个布包:“云舍令有话带给你,‘多看多学,蛰伏以待时机’。布仓里坯布和生丝多得是,以后你就管理布仓吧。”
小溪打开布包,见里面是自己做的绣绷,瞬间明白了云舍令的用意,留在绣坊无疑是烈火烹油。
然而,舍主的突然造访却让宁静的染村陷入了恐惧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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