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小溪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原来是管事奴婆来了。
她赤脚下床,摇醒熟睡的小花,二人慌忙开门迎接。
奴婆身后跟随着两名奴工,她一进屋便将手里的油灯放在桌上,板着脸对二人说:“你们以后称我为蒲嬷嬷。今后卯时上工,酉时歇工,入坊进朝露门,出坊过留香门,见到贵人须行遮眉礼。坊里有三条规矩,私用明火者,偷藏坊料者,不敬贵人者,笞!你们给我记牢了。”
说完,她示意两个奴工将托盘放在桌上,里面有腰牌和两身行头:“新来的少说话多做事,切勿冲撞贵人。你们去请教绣坊梅舍监,听从她的吩咐。”
小溪和小花低头称是,蒲嬷嬷随即领着奴工匆匆离去。
行头里有两套细麻衣服,小花爱不释手地摸着衣服问:“这真是给我们的?”
两人换上衣服,走出杂院,见院墙边有两扇小门,工奴们在左边门外排队,门口站着几个奴婆,正在查验腰牌。
两人随队伍进门,奴婆分发湿巾和竹碗,见她们眼生,便说:“湿巾擦脸擦手后扔进桶里,盐水漱口后吐进缸中。”
门后是一间封闭的小屋,屋中有个香炉,添香的婆子见二人愣住,朝她们吼道:“抬手熏香,别把身上的臭虫带进布坊!”
出了香房后才进到坊里,入眼便是一道长长的影壁墙,两人跟着前面的人从左门洞进入。
坊内灯火通明,在左右和前方各有三个大院,门上有匾,匾上有字,可二人皆不识字,小溪与小花面面相觑,不知该往何处。
小溪轻叹一声,只得向行色匆匆的奴工请教。
奴工告诉她们:“左棉右丝,前头是绣坊。”
小溪连忙道谢,而小花已被这里的景象震惊,紧张地揪住裙边,不敢出声。
顺着奴工的指引,二人步入了前方的院落。
院内有左右对称的绣房和一座二层的小楼,一群奴工正在打扫。
她俩被带到偏房的一间房门外,被告知需等待舍监的到来。
直到卯时末,两名身着藏青色长裙的女子走进院中,她们头顶的裹布上装饰着发辫状的棉绳。
院里的奴工纷纷放下手中的事,两掌相贴抬至眉上。
小溪猜测她就是梅舍监,忙拉了拉小花,低头行礼。
梅舍监的目光早已落在她们身上,昨夜奴婆带来的消息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曾找过云舍令,请求调侄女进入布坊,好话说尽,才将侄女从蚕山的缫丝坊调到棉坊中,而这两个农奴一来便进了绣坊,这让她心中如何能平。
至于那个农奴的双面绣技艺,她自然是不信的。在她看来,农奴连丝棉都没摸过,不过是舍主为祭旗被损找的借口罢了。
视线从两人头顶移开,梅舍监慢悠悠走进房间坐下,理了理头上的两条绳纹,才唤二人进房,她懒洋洋地问:“谁是小溪?”
小溪恭敬地回答:“奴是小溪。”她能感受到梅舍监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
“你们两个去外面找一片树叶,先用麻布练习,直到我满意为止。坊料精贵,不可浪费”,梅舍监沉思片刻,随后对一旁的绣工说:“小鹃,你去告诉蒲婆子,绣坊之前没有工奴,所以需要有奴来清扫院子,以后绣坊里的杂务就交给她们两人了。”
小娟皮笑肉不笑地回话:“绣坊里没工奴,可不该她们做吗?做奴的就该明白自己本分,别想着一步登天。”
待二人退下后,小娟阴沉地看着小溪的背影:“若她真会双面成绣呢?那可是皇宫将作的独门绝技。假以时日,她还不得爬到您头上去,就像云……”
不待她说完,梅舍监轻蔑一笑,抚摸着头上的绳辫说:“若是真的,她一辈子都没这个机会!”
于是,小溪和小花被指派了绣房的杂务,除了打扫搬料,还得为绣工们添水、跑腿,一刻也不得闲。
午时,布坊会在影壁墙前的空地发放饭食,这是她们难得的休息时间。
两人从绣房里清扫出一堆废布头和线头,小溪担心去晚了会领不到饭,便催促着小花先去把两人的饭领了。
绣坊里静悄悄的,她将几篮废布头倒进院中树下的大筐里,下工前会有奴婆拉去焚毁。
这时,从小楼后门中走出两人,小溪连忙行礼。
云舍令走过树下时脚步一顿,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你虽是舍主带进来的人,但绣坊里比手艺,也讲资历。”
小溪:“奴明白。”
过了一会儿,小花带着两块干饼回来了,她嚼着饼子,开心地说:“每天有饼子吃,我已经很满足了。”
趁着休息时,小花躲到门外廊柱下,拿出麻巾麻线,试图绣出树叶的轮廓:“小溪,只要我们把树叶绣好,就能上绣台了吗?我听说绣工每月还有工钱呢。”
小溪淡淡一笑,她察觉到整个绣坊对她们的排斥,想上绣台是不可能的。
小花从来没有绣过花样,穿针走线的动作也很笨拙,不时扎破手指,在麻巾上留下好几个血指印。
“针是这样拿的。”小溪拿过麻巾和针线,微笑着教她怎样拿针,怎样走线,不知不觉在血印间绣出了几片小叶。
“梅舍监。”一个傲慢的声音响起。
小溪抬头望去,发现是云舍令和中午跟在她身后的女子。
梅舍监急忙小步跑出房门,双掌交叠抬于胸前,恭敬地垂眼道:“舍令有何吩咐?”
云舍令:“朝花节即将来临,事关平女大选,绣坊所有人必须打起精神,不得有任何失误。看好你的人,最近铺子里进出的全是贵人。”
梅舍监领命:“是。”
突然,云舍令走到小溪面前,在小溪怔愣之际,一把打掉她手中的麻巾,冷声训斥:“这些腌臜之物会污了贵人的眼。给我跪到院子里去!”
小花被吓得脸色苍白,偷偷藏起了贴身的袋子。
绣房的绣工们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窃窃私语,掩嘴轻笑。
小娟挑了挑眉,不屑地说:“农奴还想跟我们平起平坐?做梦吧!”
几个绣工附和着:“就是,连云舍令都不待见她呢。”
暮色降临,绣房里的人都走了,小溪跪在院中,她干脆坐在地上,揉着酸痛的双腿。
一阵很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吓得她起身跪好,一双藏青的布鞋出现在眼帘。
“之前的话,我以为你听懂了。绣坊里没有绣奴,这规矩也不会为你打破,或许你有天赋,可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天赋,而你需要的是一个机会,不鸣则已,一鸣冲天……回去吧。”
小溪看着走远的云舍令,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思索着她话中的深意。
翌日,绣坊里氛围一变,人人异常小心谨慎,连摸鱼说闲话的人都没有了,不停有绣工被小楼的人唤去,忐忑地抱着自己的绣样离开,又满脸喜色地回来。
小花打听来消息,五月初一到初五是幻月国的朝花节,届时在墨炎紫青四洲会举办盛大的赏花会,从毗娄和舍人女子中选出的美人将有机会被送入中洲皇宫,就算最后没有被天帝选中,也会留在各洲行宫。
因此女子们都在为这个节日精心准备着,希望能在这场盛宴中脱颖而出。
吕氏布坊被誉为“青洲第一布坊”,自然成为富贵人家的首选。
绣工们根据贵人的要求,为她们的仙裙绣上特定的图案,还可得到不菲的赏钱。
小花讷讷道:“有赏钱多好啊!”
这日,吕氏布坊迎来几顶轿子,从轿中走出毗娄何氏夫人和代氏大小姐以及舍人周氏母女。
云舍令亲自迎接,将她们安排至铺子楼上的厢房里。
须臾,小菊受命前往绣坊,通知丝绣房的小鹃、小鹤和棉绣房的一名绣工前往厢房。
三名绣工抱着自己的绣样册跟着走了。
一名棉绣工谄媚地问梅舍监:“舍监,什么时候轮到我啊?”
梅舍监得意地一笑,抚摸着自己头顶的绳辫说:“等你有这绳纹的时候再说吧。”
不一会儿,小鹤红着眼眶回来,梅舍监见状,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没看中你的绣样?”
小菊冷哼一声:“代家小姐说她的绣样千篇一律,没有新意,怕穿出去会和别的小姐雷同。”
梅舍监听后抱怨道:“朝花节仙裙都是绣曼殊花,花除了颜色都长得一样,能有什么变化?”
小菊冷冷一笑:“你问我?难道我是绣坊的舍监?”
一句话让梅舍监哑口无言,她眼珠一转,瞥见正在棉绣房清理废布头的身影,语气软了下来:“我去绣房看看谁有特别的绣样,再让她去伺候代家小姐。”
小菊点点头,转身离去。
走回丝绣坊,云舍监让绣工摆出各自的曼殊花绣样,她一一扫过那些绣样,目光落在一个无人的绣台上,趁人不注意时,她悄悄将台上的一个绣样拂在绣凳上,随后对小溪喊道:“小溪,你过来。”
小溪跑进门,恭敬地问:“舍监有何吩咐?”
云舍监指了几位绣工,吩咐小溪:“你立刻将她们的绣样册送去铺子,供代小姐挑选,不要有遗落。”
被指到的人惊喜异常,连忙起身将样册递给小溪。
小溪看到其中一个绣台没人,便走去将台上的样册拿上,又瞥见绣凳上还有一张曼殊花的绣样,便捡起来夹在样册里,匆匆走了。
第一次走进小楼,小溪不敢东张西望,询问奴婆后,上了二楼。
守在门口的是小菊,她一见小溪,眉头便皱了起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溪规规矩矩道:“舍监命我送绣样。”
小菊没说什么,只是接过样册,告诉小溪在门外等候。
厢房内,代家小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如果吕氏布坊拿不出我喜欢的花样,我只好另选别家了。”
云舍令在一旁赔笑:“我已令绣坊送来新的花样,还请小姐稍后。”
这时,小菊送进几册绣样,云舍令一一打开,铺在桌上。
白棉布上,一幅幅曼殊花的绣样栩栩如生,配色各异。
代家小姐仔细翻看着,其中一册中夹着一张绣样,她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这个比其他的要好一些,但也很普通。”
小菊看到那张绣样,心中一惊。
这张绣样她再熟悉不过,前几天青凌宫选中的就是这一幅。
女子们最忌讳的就是仙裙与他人撞衫,尤其是与幻月第一美人青主夫人撞衫。
青主夫人是青洲行宫的主人,更是天帝的宠妃。
小菊心中焦急万分,不知如何是好,她看了一眼云舍令,却发现对方面不改色。
难道云舍令忘记了这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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