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残阳如血,笼罩着眼前这座荒凉的村庄。
村口,一块斑驳的木牌在风中吱呀作响,上面刻着“谢家村”三个大字。一双黑色布鞋缓缓步入村落,步履轻盈,灰青色的道袍随风微拂,腰间的铜铃随着步伐轻晃,却诡异地未发出半点声响。
不闻人声,不见炊烟,唯有破败萧索的茅屋在荒野中沉默着。四野荒寂,死一般的寂静,连只飞禽也不曾掠过。
空气中弥漫着**的恶臭和浓烈的血腥味。
田地荒废,没有一丝庄稼的踪影,只有枯黄的荒草在凄风中无力摇曳,半点生机不剩。
路上散落着森森白骨,仿佛人间炼狱。
道士凝神屏息,眉头微蹙,却不曾感知到任何妖邪之气。
忽地,一股新鲜的血味袭来,道士朝一个方向望去,之间几名村民蹲伏在地,道士急步走去,却在靠近时,猛地停住脚步。
村民中间围着的一个骨瘦如材的小女孩,浑身**,血从她的细瘦的脖颈汩汩流出,喷涌不止,染红了身下一大片土地。
女孩仰躺在地,一动不动,只剩最后一口气,她的眼神空洞茫然,呆呆地望着天空。
旁边支着口大锅,锅中升起腾腾热气,仿佛女孩不过是只剥干洗净准备下锅的畜牲。
道士震惊不已,大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村民们缓缓转过头,全是男人,各个面黄肌瘦,目光呆滞,暗红的血凝在他们的凹陷的脸颊上,甚是诡异。眼睛嵌在空洞洞的眼窝中,仿佛骷髅成了精,不过覆了层薄薄的皮肉在骨架上——
状若厉鬼!
“放了血……就可以吃了” 一人冷冷地回道,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道士,里面闪烁着饿狼般的凶光。
道士叹了口气。
他们并非被妖邪附身,而是被绝望和饥饿逼至疯狂,丧失了人性的人。
道士径直走过去,刚才那答话的跛脚男人早已抄起斧头,狠狠向他劈去。然而,斧刃落在离道士几毫米前的位置便动弹不得,仿佛劈在一道坚不可摧的的屏障上,那跛脚男人反被弹飞,村民见状一拥而上。
忽地,一圈清冷的光芒自道士周身展开,将他与女孩笼罩其中。
村民扑上来却如撞入利刃,被灵光震得连连后退。
道士仿若未闻,从地上抱起赤条条的女孩,她的血已经快流干了,脸瘦小得仅用一片叶子就能将其完全遮蔽。她的双眼仍旧竭力地、贪婪地睁大着,似乎在眷恋着什么,可那逐渐放大的漆黑瞳仁中空洞无物,宛如死水、深渊。
道士结出一道手印,用灵力封住女孩最后一丝即将飘散的魂魄,再渡入真气。
精纯的真气如同春日暖流,缓缓融入女孩那具干涸的身躯,令她惨白的脸逐渐恢复了些血色。他从腰间锦囊中掏出一只玲珑瓷瓶,将符水慢慢喂入女孩口中。
村民们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奇景,都愣住了,还是那跛脚男人率先反应过来扔掉斧头跪下,其余人也随之纷纷跪下叩拜,“神仙!神仙显灵了,神仙救救我们吧!”
一位老者哭得泣不成声,口中的话语断断续续,含糊不清:“我们……实在是饿得……饿得走投无路了……战乱不断,粮食、钱财……还有我的儿子们都被朝廷征走了……今年又遇大旱,田地颗粒无收……什么都吃了,啃树皮,捉老鼠麻雀……这才……真的没有活路可走了!”
道士看起来其实十分年轻,鬓间却已染上几缕白发,身上自有一股仙风道骨。他冷峻的眉头微微蹙起,暗暗咬牙:“罢了,今日便救你们一次。若日后再起恶行,定当自毁!”
随即抽出背后的桃木剑,口中喃喃念咒:“天清地净,水气凝结;上应星辰,下引云泽;阴阳调和,甘霖普降;三界听令,急急如律令!”
剑如长虹,直指苍穹—— “引雨!”
道家修行者,以天地为盟友,能以自身修为招雨引雷,驱动诸天神力为己所用。
霎时间,天际乌云翻滚不止,天地变色,随之而来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村民们感受到大颗大颗的雨滴拍打在脸上,是久违的甘甜和清凉,顿时喜极而泣,在雨中手舞足蹈地喊着:“下雨了!下雨了!神仙显灵了!”
道士并未停手,再次运转法力,持剑在土地上快速交替划动,形成一个复杂的符文图案,口里低声念道:“木行之术,气化四方,天机回转,万物复生!” 只见四周枯萎的植物庄稼在雨水的滋润下迅速抽枝展叶,不过一瞬便郁郁葱葱、焕发新生。
法术方成,道士身形猛地一晃,身体摇摇欲坠,终是无法抵挡逆天而行的强烈反噬,扑倒在地,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他虽道行深厚,却终究非真神仙,这种强行逆转天地之力的法术损耗了大量精元。
那被木簪束起的乌黑发髻,转眼间已苍白如雪。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盘膝而坐,凝神调息聚气。
雨停了,却未能洗涤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和血腥。晚霞投下最后一抹余晖,为这片土地染上了一层凄艳的色彩。
村民们纷纷跑去田间采摘新鲜成熟的蔬菜水果,欢快地奔走在那满布白骨的土地上。极为讽刺的一幕。
其中一村民,嘴里啃着生玉米,手里捧着几穗金黄的玉米棒,走到道士面前,眼中满是感激之情:“仙君,谢谢你救了我们,小人感激不尽,也没有什么可招待的……”
另一位村民大口嚼着瓜果,随声附和:“神仙哪能跟我们凡人一样吃五谷杂粮呢!您平日里享用的都是仙丹、仙桃之类的,对吧?仙君!”
周围的人似乎心情极好,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道士面色依旧肃穆,没有一丝笑意,语气冰冷:“这女孩的家人何在?”
村民们顿时都默不作声,仿佛这才回想起来这些日子以来犯下的人间惨剧。
但……但…… 这能怪他们吗?他们也并非一开始就这么做的啊,实在用尽了所有办法,坚持不下去才选择这么做的啊!
存粮和牲畜早已被官兵掠夺一空,席卷而去。
饥饿,如执行凌迟的刽子手,一点一滴地折磨着每一个卑微如蝼蚁的生命。
在这场残酷的生存的角斗中,村民们不择手段地搜索任何能够塞入口中、填充空胃的东西。他们捕捉田鼠,猎杀天上的麻雀和乌鸦,甚至掘地三尺捕捉蚯蚓和虫子。皮革和宣纸被煮烂下肚,最后,他们抱着树皮啃。
原始的**如地狱业火煎熬炙烤着每个人,逼人褪去人皮,化为垂涎三尺、最凶残的野兽。
眼前的活物范围最终还是扩展到了人类自身——先是无力抵抗的女人,随后是无辜的孩童。
可是,在这场战争与饥荒交织的浩劫之下,为了‘活下去’这个刻在血脉里的本能**,如此做,当真罪孽深重吗?
每个人心中都是这么默默想着。可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尤其在这位 “神仙”面前,毕竟天威一怒,无人能承受。
良久,老人开头道 :“这女娃的爹去年被征召入伍,估计早死了,她的……其他家人也死了。”
女孩的姐姐十分机敏,携着妹妹藏匿于一处极其隐蔽之隅。那晚,姐姐温柔地抚着妹妹的头,轻声告诉她,姐姐出去寻些吃的,很快就回来,让她乖乖等着。
女孩不知道的是,姐姐打算趁着夜声人静之时逃离村子,但很快便暴露行踪,遭人捕获。
三岁的女童失了姐姐的庇护,却始终谨记姐姐的叮嘱,乖乖地、一声不吭地蜷缩在角落中,从黑夜到白天再到傍晚,默默忍受着饥饿与恐惧,直到实在撑不住,弄出了动静,还是被搜寻的村民发现,从藏匿之处被拖拽而出。
道士静静注视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孩,一言不发,心海中浮现出昔日宁静淳朴的谢家村如何一步步沦为人间炼狱的画面。
老人见道士面色冷如冰霜,便上前恭恭敬敬地叩拜,语气满是虔诚恭敬:“敢问上仙尊讳,承蒙仙君恩泽,吾等愿为仙君筑庙立祠,广传您的圣德,世世代代香火不绝。唯愿仙君赐福,庇护吾等平安顺遂。”
道士淡然抬目:“我非神仙,只不过时白云宗一介修行道士,无需为我修庙。你们当务之急是妥善安葬逝者,祭奠亡魂。此地怨气凝聚,易招邪祟。”
他本欲举行招魂仪式,安抚游魂,引渡至阴司冥界,使亡灵得以超生、轮回转世。
可方才经过一番逆天施法,虽未耗尽精元,却也令他力不从心,难以超度这满地怨魂。
他强忍着身心的疲惫,心中暗道:“眼下最要紧的是速速返回白云宗,命同门弟子来收拾这里的烂摊子。”
思及此,道士不再多言,抱起女孩,转身御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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