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天山，谷底深处，山谷四面环绕着连绵起伏的山峦。
此地名为药仙谷。
谷中土壤湿润微热，地质蕴含着丰厚的灵矿，被称为“灵土”，滋养万物，更赋草木灵性。
瀑布自高崖飞泻，溪水蜿蜒穿谷，清澈见底。溪流中长年漂浮着一种细小的银白水草，晶莹如玉，夜间时会散发幽幽萤光，是滋养灵药的奇物。溪水流经之处，花草格外繁茂，枝叶光泽鲜亮，芳香随山谷清风飘散。
药田依山势铺展，层层叠叠如同天梯，广袤无垠。每一层药田都培育着珍稀灵草，植株高大繁茂，枝叶间流淌着淡淡荧光。天地精华在药田间交织流转，宛如一张巨大的脉络图，为整座山谷注入了律动般的生命力。
药谷学徒玲珑光着脚踩在松软的药田上，她一点都不嫌脏，反而觉得踏入温润的泥土中的感觉十分舒适，仿佛她也是从土里拔地而起的一株草。
她忙碌地穿梭在药田里，浇水、施肥，脚步飞快。头发梳成鱼骨辫，然而不经意间还是有几根小翘毛跳脱出来，显得乱蓬蓬的。
她熟练地用小药锄轻轻翻动土层，露出藏在泥土里的根茎，擦去土屑后，精准地朝背篓里一扔。她的动作麻利又干练，不一会儿就从药田的这一头挖到另一头。背篓逐渐被填满，直到再也无法装下更多药草，她才站起来，直了直腰杆，用袖子擦擦额头上渗出的薄汗。
接着，玲珑轻快地跑下药田，跳进溪里，踩水洗净小脚丫，又泼了几把水洗脸。随后她忍不住一头栽进清凉的溪水中，痛痛快快地大喝了一口，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她摸了把脸，趿上鞋，背着篓，手里转舞着小锄头，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走向木屋。
一走到园中，玲珑便把竹藤椅拉到房檐下的阴凉处，一屁股坐下。依旧是一边悠闲地哼唱着小曲儿，一边分拣篓中的药草。曲中的词儿全是： “远志，黄精，桔梗，半夏，青蒿，白芷，沉香 ……”之类的药草名。
她边唱边根据药性将药草一一分类，放入笸箩中，铺得平平整整，再逐一摆到晒药架上，任由阳光将其慢慢炙烤。
她正忙得不亦乐乎，忽得莫名感知到背后有道目光在注视着她，反应飞快地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子伫立在房门口，一张小得不能再小的巴掌脸儿，黑漆漆的瞳孔，正静静地看着她。
玲珑“呀”得大叫一声，“你醒啦！” 她惊喜地冲过去，蹲下身与女孩平视，温柔地道：“小乖乖，你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痛吗？”
女孩只是呆呆地盯着她，不吭声。
玲珑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更加柔和：“你别怕，这里是药仙谷，我是这里的医师学徒，我叫玲珑，你可以唤我玲珑姐姐。我是治病的，不会伤害你的。”
女孩还是默不作声。
玲珑歪头问道：“你多大了呀，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小嘴巴却还是抿得紧紧的。
玲珑有些泄气。她是家中的大姐，性子又活泼好动，逗小孩最是有一套。今日却无论如何都亲近不了这个小姑娘，她无奈地挠挠头，忽地眼睛一亮，嘴角扬起一抹笑：“哦对啦！”
随即冲进屋里，翻箱倒柜一阵忙活，终于从自己的药箱里摸出一个小瓷罐。里面是她自制的蜜饯山楂丸——酸酸甜甜，平日里嘴馋了她都会来上几颗。
她倒出一颗红彤彤的山楂丸，摊在手心里递到女孩面前，笑眯眯地说道：“来，尝尝这个，可甜啦！”
女孩盯着玲珑手心里的糖丸，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咽唾沫。可下一秒女孩却把嘴巴抿得更紧了，接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玲珑有点小激动，连连点头，“哦！我明白了，你不想吃，是吧！” 随即将手里的糖丸一吸溜进自己嘴里，故意砸吧砸吧嘴，一脸幸福满足的样子：“真甜，真好吃！”
女孩看着她大口嚼着糖丸，不自觉地舔了舔嘴皮子。
玲珑将她的小动作捕捉在眼里，心中暗暗发笑，不过又捏出一颗糖丸，几乎凑到小姑娘嘴边 ，那香甜近在咫尺，小姑娘几乎下意识地张口就要含住那颗诱人的糖丸。
可女孩最后还是迟疑了，闭上嘴，将头扭到一边不看她。
“还真是个倔姑娘呢！”玲珑感叹着，将那脆酥的糖丸轻轻咬了一半，边嚼边说，“你看，真的没毒的，我不是坏人。” 又把剩下的半颗朝女孩面前晃了晃。
女孩还是不理，更没有说话。
玲珑这下是真是没辙了，心中不禁感叹： “这小姑娘警惕性和忍耐力也太强了吧，要是有人拿着糖引诱我那傻弟弟，怕是早就屁颠屁颠地跟着人跑没影了。”
见女孩始终一声不吭，玲珑心里不免泛起嘀咕：“该不会是个小哑巴吧？！”
“天呐，这该怎么办！” 她有些苦恼地撅了撅嘴。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玉松真人抱着这个瘦骨嶙峋、脖子处有道狰狞疤痕的女孩来到这里，只略略谈起自己是在游历途中救下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拜托师傅能医治照顾她，并恳请师傅在女孩醒后收留她，哪怕只是做杂役童子，至少让她有口饭吃，有个安身之处。
是不是脖子的伤太深，伤及咽喉，让她无法开口说话？
玲珑看了看女孩脖子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在她瘦小的身躯上显得格外狰狞可怖。她心头一酸，暗暗琢磨着如何配置消除疤痕的药膏，想着如果是咽喉的受伤导致小姑娘无法说话，或许需要师傅他老人家亲自看看。
可眼下，看这小姑娘警惕的模样，不吃不喝也不是办法。她一定得想办法哄她吃下点东西，于是柔声道：“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点儿粥，你先回床上休息一下，等你精神养好了，我们可以慢慢玩，好吗？”
不多时，玲珑便端来一只食盒，掀开盖子，里面有两碗热腾腾的野菜粥，粥里除了翠绿的野菜，还用心地配了几片清甜的山药，熬的软滑温润。旁边还摆了一碟小厨房的桃婆婆秘制的红油萝卜丁，辣中带甜，清脆爽口（这是玲珑的最爱）。玲珑还贴心地端来一碗今早炖好的莲子银耳羹，让小姑娘尝尝看喜不喜欢——都是炖得软软糯糯、易入口又滋补的食物。
将碗碟一一摆上桌后，玲珑大喊一声：“开饭喽！”她饿得不行，自顾自地舀起一勺粥，大口吹气下肚，又扔了块萝卜丁在嘴里，嘴里还不忘叮嘱着：“这个你可不能吃哈！要忌辛辣。”
女孩闻到那熟悉的野草清香，心里微微一动，腹中早已饥肠辘辘、雷鸣大震。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又因失血过多而极度虚弱，一直靠着玉松真人那股精纯的真气勉强撑着罢了，身体此刻急需食物的补充。
看着玲珑吃得津津有味，温柔又亲切的态度，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姐姐。这次不用玲珑多费口舌，她便自然而然地拿起勺子，乖乖地吃了起来。
玲珑看在眼里，也没表现出什么，只是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
“我跟桃婆婆说了，让她今晚给咱们炖只野鸡，给你好好补补营养，今晚咱可有口福喽！”
*
傍晚时分，玲珑在烛火下翻着医术，经过半天的相处，女孩似乎放下了些许戒备，静静地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玲珑偶尔抬起头，发现女孩正望着自己，便朝她微微一笑。
庭院中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门被轻轻推开，玲珑和女孩几乎同时朝门口望去。
一道清丽的倩影走了进来， “我回来了。”
映入眼帘便是一张清新脱俗、轮廓柔和的瓜子脸。
女子先看到女孩，微微一怔，“咦，小姑娘醒啦？”
玲珑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嗯，不过……我待会儿再跟你说吧，小莹。”
被唤作“小莹”的女子面露一丝疑惑，不过转瞬既逝，随即放下沉甸甸的药箱，尽管满脸掩不住的疲惫，她还是展颜对女孩笑了笑，温和道：“我叫檀萤。”
玲珑合上医术，问道：“你今日去山上给阿岚族族长诊病，情况如何？”
“有点棘手。”檀萤一边脱下外袍，一边回道，“族长脉象微弱，风寒侵袭，气血亏虚，眼歪口斜，显然是中风的症状。他们一族世居高山悬崖，野生药草资源丰富，家家户户生病了都自己采药，有自己传统的药方。阿岚山的草药虽然珍贵，但大多性凉，长期服用会在体内积累寒毒。族人又素来保守，从不向外界求医。族长起初只是觉得腿脚阴冷，以为自己年纪大了，便没甚在意，用阿岚族的土方子进行火疗。后来出现咳嗽腹泻发烧的症状，也是自己抓药吃，时好时坏，就这么拖着，结果病情恶化，昨天一下子倒了。”
玲珑微微颔首，眉头轻蹙：“不错，阿岚山的“翡蓝花’与‘岩雪草’确实有清火解毒的奇效，但久服则会寒邪入脉、凝滞脉络，族长年老体弱，脾胃阳虚，自然难以抵御寒气。眼下用药需格外谨慎，既要温阳散寒，又不能大补过猛，得开个稳妥的方子。”
檀萤点点头：“正是。我待会儿得写副方子，你帮我瞧瞧。”
两人一谈及医药便滔滔不绝，玲珑和檀萤都是药仙谷谷主的徒弟，各有所长：玲珑对药理如数家珍，擅长培育灵药、制药配药，而檀萤则精通给病人诊疗开方、针灸推拿等治疗手段。两人取长补短，合作默契。
檀萤走出屋子去庭院内的水缸取水，她爱洁净，回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净手、洁面、擦颈。
玲珑也跟着跑出去，在腿刚跨出门槛后，她又突然探个脑袋回来，对着坐在榻上的女孩道：“你乖乖待着哈，我马上回来。”
檀萤边从四四方方的青石水缸中舀水，边问道：“所以，小姑娘怎么回事？”
“她不会说话！” 玲珑急得跺了跺脚，声量却压得极低。
檀萤却一副毫不惊讶的样子：“原来就这事，我看她还小，不会说话也正常吧。”
“你是不了解小孩子，一般来说孩童一岁多就开始呀呀学语了。小姑娘虽然身子骨瘦瘦小小的，但看身量至少也有三四岁了吧？我弟弟那个年纪的时候，早就聒噪闹腾得不行了。”
檀萤淡淡一笑，宽慰道：“别担心，她可能只是比同龄孩子学语慢。”
“我与她相处，感觉她应该是能听懂我在说什么的。所以我怀疑她伤及咽喉，导致不能发声，当然也不排除她天生有哑疾。可你也知道，我不擅长诊断，你若得闲不妨给她瞧瞧；实在不行，再请师傅来做定夺。”
檀萤拭去手上的水珠，“你的推测确实合理。” 可她觉得玲珑话中似乎带有对自己医术怀疑的意思，不禁傲娇地轻扬了下头：“就算是伤到咽喉，又有何难？师傅把小姑娘交给我们，定是希望我们全权负责照料，哪用得上劳烦他老人家亲自出手。”
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刚才洗净手，现在又累又饿，不如先用完晚膳再说。”
玲珑嘻嘻一笑，亲呢地挽上檀萤的手臂：“正是！那我们直接去小厨房吧，我今天特意叫桃婆婆炖了养生鸡汤，沾小姑娘的光，咱们待会可得好好享用。”
说罢，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冲进屋，唤道：“小乖乖，走吧！咱们去小厨房吃晚饭。”
女孩听话地从塌上慢慢爬下，玲珑想牵她的手，女孩略显迟疑，终究没有伸出手来。玲珑笑了笑，不甚在意，自顾自说道：“现在晚上什么都看不见，等明儿白日我空闲了，再带你好好参观一番我们药仙谷的美景。”
一出院门，晚风迎面吹来，虽是酷暑，但晚间的山风依旧透着刺骨的寒意。
玲珑和檀萤虽不是修道之人，但一直生活在灵气浓郁的药谷中，整日与灵草仙珠为伴，经常翻山越岭地去采药，体质要比寻常人强健许多。因此即便谷中早晚温差大，她们也不需要添衣。
檀萤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女孩。玉松真人将女孩送来后，玲珑特意回自己村里找来几件孩童的衣服，虽是旧衣，但洗得干干净净，闻着也有淡淡的清香。她们为女孩换衣时，将她那瘦削的身躯一览无余，二人都不禁心头一震，随即涌上深深的同情——那薄薄的皮肉下，骨骼清晰突出，真就是名副其实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她们长于药仙谷这片与世隔绝、物产丰富的桃源之地，虽不算富庶，但自给自足，从未为生计发过愁。如今见到这般瘦弱的孩子，方才知外界竟存在如此疾苦。
此时的女孩，穿着同龄孩子的衣衫，因身形单薄得如一片竹叶，衣服显得空空荡荡的，衬得她格外可怜。
檀萤对玲珑道：“看来得劳烦许婶子做几件合身的衣裳给小姑娘了。”
玲珑边走边答：“放心吧，前几天在药田做活时我就跟许叔说了这事，婶子已经答应帮忙了。”
她们二人，性子一动一静，但都天生心细、擅长照顾他人。也正是这份细致与耐心，让她们在医道上展现出非凡的天赋，因此深得脾性古怪的药仙——厉老的器重，被收为亲传徒弟，悉心栽培。
檀萤突然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方白手绢，在女孩面前蹲下身。女孩不明所以，感受檀萤朝自己靠过来，身体立马绷得笔直，一动不动，像只任由摆布的小动物。檀萤将手绢轻轻围在女孩纤细的脖颈上，女孩僵直地任由檀萤系小结，她隐约闻到檀萤身上有股淡淡的药草香，夹杂着丝丝甘甜，闻着令人十分安稳舒适，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檀萤手下动作温柔，轻声叮嘱道：“以后脖子要记得一直注意保暖，可别让湿寒入体，对嗓子不好。”
系好手绢后，檀萤起身，而女孩却仍能嗅到那丝若有若无、令人舒服的香气。低下头一闻，原来那手绢上也萦绕着同样的清香，裹在脖子间，柔软而温暖，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感觉自己在写种田日常文，不是在写修道小说，但是写得很开心，不知不觉又啰哩啰嗦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