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最近很是郁闷。
某日黄昏，孙亦尘来府衙接他，两人边散步边聊着天。
“忘轩，你有时候会不会为自己感到憋屈？”
孙亦尘侧过脸看他，皱着眉头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两人的影子，街道两旁的叫卖声熙熙攘攘。孙亦尘在昏黄霞光中捕捉到了宋濂垂眸时眼底的一丝不安。
“没什么。只是问问。”
顿了顿后，他又道，“我知你向来豁达，自然不会被自身遭遇这种事情困扰。我只是好奇，你是否也曾为自己有过片刻的后悔？”
“是遇到什么不寻常的案子了吗？”
宋濂摇摇头，“不算是非比寻常的案子，只是有些唏嘘。昨日城北园林的湖中打捞上一具男尸，李大人让我去查此人的身份。”
孙亦尘安静地等他说下去。
“原来这个人是个秀才，出生于书香世家，祖上有人入仕高官。如今却家道中落经济困窘，他来临安给饼店打工，一边住在后房一边准备科考。听说家里的书都堆得走不动路了，但考了整整八年都没有考中。”
宋濂说着叹了口气，道：“今年的秋考又没考上，他前天辞了饼店的工作，把住的房间打扫地干干净净，给饼店老板一家做好了第二天的早饭，醒好了面团，在子夜之时买了女儿红来到这城北园林锦鲤池里，跳水自杀了。”
孙亦尘闻言沉默不语。
“其实久考不中者年年都有。有些人考个一两次知道自己不是求官的料便也放弃了。像他这般考到头发发白，也没有成家生子的，着实不多。该说他愚钝呢，还是坚韧有志向呢。”
“大抵坚韧之人，多少都带些愚痴之气吧。”孙亦尘道。
两人走到小吃摊前，孙亦尘买了两个葱包烩，递给宋濂一个。
宋濂顺手接过，正要往嘴里送，被孙亦尘打断道：“小心烫！”
他这才回过神来，盯着孙亦尘道：“科举考试对于普通人家当真是难，这人身份背景又与你曾经相似，我不免有些多想，忘轩当年想必也是倾尽全力吃过很多苦才考中的状元。原本仕途大好官列九卿，如今却……”
孙亦尘见他正满脸纠结着琢磨措辞，直接笑道：“如今却落魄成一个无名教书先生，只买得起街头的小吃零嘴，连女儿红这种酒都喝不上？”
宋濂瘪嘴道：“我可没这么说。”
孙亦尘随手擦掉他嘴角沾上的碎屑，温声道：“慢些吃，我虽然落魄至此，但你爱吃的零嘴还是能管够的。”
宋濂嗤笑出声，一旁的店主和顾客都看得呆愣。
两人也不管他人眼光，继续悠闲散步。
“其实你是想问我，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要依着性子过平淡的生活，是不是为自己不值？”
宋濂想摇头，却又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他想问的，但不止于此。
孙亦尘望着人头攒动的街道，淡淡道：“后悔过，在母亲病重看不起病之时。但也只是一瞬的想法。”
“后来呢？”
“后来等攒够了钱，就不这么想了。我有一双手，手中有一只笔，无非是多劳累一些，总能解决钱的事情。要说辉煌功绩的话，我本就不是一个汲汲功名的人，当年科考也只为……”两人默契地对望一眼，孙亦尘继续道：“人生种种，都是体验罢了，都是相。破执不易，无数种可能性的叠加错落，才构成了人生的精彩之处。如今我过的是我喜欢的生活，这就足够了。过程如何艰辛曲折，道心破碎几何，都无足言说了。”
“那……”宋濂眨巴着眼睛想继续问，却被孙亦尘打断道：“我不后悔。所以你也别惴惴不安。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决定。”
宋濂的脸猛地红了个透。
这个人，聪明到连给他问询的机会都不给。
孙亦尘偏头看向宋濂，温声道：“修之，其实我也想问问你，你后悔吗？毕竟你才是真的天之骄子。”
宋濂举着葱包烩气道：“这种时候还问这种话，我看你是找打！”
说着便真的板起脸拎着拳头准备去打，却被孙亦尘一掌将拳头握在了掌心。
来来往往的人群从两人身侧流过，夕阳的光沐浴着整座临安城。
两人相视一笑，看到彼此眼中闪着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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