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昨晚的雷暴积攒,然后全都劈向此刻的池岸,剧痛跟惊喜磅礴地并蒂来袭,他仓惶地欲抬手去扯拽男子入怀检验,却狼狈地连指尖都无法操控,甚至,因他意识遽烈颤动,导致那幻象倏地白光炸裂,恍若铁树银花迸溅,仅白驹过隙的须臾,枕着他膝盖酣睡的画像‘她’,就消失殆尽。
池岸急火攻心,呕出1口猩甜的血鲠在喉间。
但…
他还在。
他,还在!
被钻骨噬髓的孤独霸占700年后,池岸第1次真切地尝到何为喜极而泣!
但扑扇着羽睫贴脸察看的他,因池岸久无回答,终是憋屈地抿唇撇嘴,半塌眼皮,掩了那墨绿玛瑙的竖瞳,失落地转身离去。
他用褂兜着,专心致志地捡青绿渐桔的柿果,就没瞧见他背后阖眼昏睡状的池岸、被剔了骨似的瞬间瘫软。
还从嘴角咕嘟朝外溢血。
蜿蜒滴落。
洇进池岸烟青的外袍,犹如数支诡异绽放的曼珠沙华。
但无论池岸怎么挣扎,都像殡婚嘉礼戏后、被收进樟木箱的悬丝傀儡,失了对肢体的支配权,独剩徒劳。
而那男子早就走出了保护罩,也就裁断池岸可以通感的羁绊。
池岸急得惊厥。
有1记响鞭抽在满目疮痍的心脏。
却错愕地发觉,依赖法力拓展的耳目辨识失效,但原本的功能伴痛而涨、逐渐明朗,所以,能听到自不远处的暖风里捎来的吟语低喃。
模糊。
却真实。
池岸些许心安。
稍微放松后,那股强拗着抵御对抗的劲儿竟也跟着松懈,觉察到这1秋毫般细弱的机缘,池岸醍醐灌顶,开始全神贯注地卸力。
果然奏效。
池岸很快恢复常态。
便赶紧站起,却因过虚且腿僵而踉跄前栽,幸亏扶着树才免摔,凝神谛听,辨认声源,池岸锁定侧后方,迫不及待地转身佐证。
那里,有棵野生的蜜桃树。
近晌午的烈阳高照,很晒,但有繁茂的柿树遮荫,就沁凉许多。
忽起阵风,摇枝晃叶,就有浮光自叶隙俯冲着投射,似洒碎金,淘气地缀满那离奇出现的男子——他盘腿席地而坐,揆时度势,果断丢了柿果,笨拙地啃桃吃,汁水淌了满指缝,就朝旁边草丛甩。
被久别重逢的惊喜给冲撞得脏腑错位,池岸蜷着指都快抠烂了树:“还这般懒,肯定又没擦桃毛。”
尽管脚步虚浮,池岸仍义无反顾地奔向那尊被光斑环绕的背影。
但终是抬臂虚揽又迟疑后放下,没敢拥抱。
像往常1样,他掏出棉帕。
并因腿软而噗通双膝跪地。
吓得正聚精会神吃桃的男子、即被白茶处置的白蛇,杏眸瞪成铜铃:“啊?你…不用行礼。”
池岸却痴笑,仿佛磕到的并非膝盖骨,而是脑壳,他心旌荡漾:【还是1如既往的像只深居林雾的麋鹿呢,嗬,谁家千年道行的蛇妖,这般胆若鼷鼠呀?】
喔。
他的。
他家!
甭管以前有多少阴谋诡计来撺掇蒙蔽,如今,只会属于他!
池岸心满意足,跪姿,颤着指尖捞过男子的腕握牢,虔诚地替他逐根擦净手指:“衣裳弄湿穿着不舒服。”
白蛇眨巴眼,乖顺地很:“噢。”
池岸噙笑,视线游弋,落在他剪得糟乱的发型,还有从耳后漫延颈侧的红痕,像是磕碰后的淤血经久未消,而事实也接近——‘她’蛇身时池塘嬉水,被流寇围攻,要抓了它进献给国师邀功,爬行逃跑途中,被投石砸伤;但怎么历经数百年,还没痊愈呢?
眸色黯淡里韫蓄怜惜,池岸又替他拭去唇边黏渍:“味道如何?”
“倒是发甜,但嚼着发艮,没很好吃。”
“晚些时日才熟透。”
“噢。”
“你怎会来此?”
“茶茶硬是把我传…”差点说漏,白茶赶紧捂嘴止语,嘟起的腮堪比误闯水缸的青蛙,眼珠慧黠地提溜转悠,改口道:“你吸我来的。”
“我吸你?”
“嗯。”
攥着棉帕的手青筋暴突,池岸难以置信:“那你此趟是为我而来?”
白蛇偷摸捡蜜桃,都揣进衣袂藏好,对这奇怪的问话避而不答,因为,临行前茶茶警告过他搭讪别理。
何为搭讪呢?
茶茶的概括为‘话多且讨嫌’。
但,这人乐善好施还眉目疏朗,貌似不在茶茶说要‘唯恐避之不及’的范畴呢,所以,拢紧袖口的他,偏着头齿咬唇瓣,数秒迟疑后,又选择回答:“我来寻我的东西。”
眸底希冀的光渐熄,池岸继续套话:“东西?”
“嗯。”
“没什么人吗?”
“自然也要找,是线索。”白茶扭头,仔细瞧着池岸模样——刀凿斧削的脸庞缀着1双寒潭幽寂的眸,鼻梁高挺,薄唇,虽左边是半截断眉,却依旧很…漂亮,但气质太冷,也就不是自己要找的呢。“他很爱笑,眉眼像月牙1样弯,脸颊有颗小黑痣,正好盛在酒窝里,额,倒是也爱穿你这般的衣裳。”
他描述细致,而这些对号入座的凭据,无1不在彰显他所说的就是绥朝时的儒生楚翊,即这1世的池叙。
因为,常穿粗布缝制道袍的池岸,如今绫罗绸缎加持,效仿的便是楚翊。
是呢。
他惦念的是种蛊毒移花接木的窃贼楚翊。
尽管,楚翊投胎转世为今生的池叙,目前才六岁,他俩基本就排除这辈子也情债纠葛的可能性,池岸却还是阴鸷淬寒,愤懑地催动法咒,术随心动,导致那棉帕直接燃烧。
白蛇惊慌失措地去掰池岸攥牢的拳:“你松呀!”没了缚力,那些梆硬的桃就从他袖口跌撞着滚跑。
池岸卑微地从玻璃渣里捡糖吃,聊以□□:“你心疼我?”
“你疼。”
“那你呢?”
“我又没烫着,心不疼。”
“嗯。”池岸叹惋,终是催决熄火褪灼,扬了灰烬,勾唇苦笑:【真是病急乱投医、乱了方寸,竟还欲以自残相挟!分明无论是她,或他,虽性别有异,却都未谙世事,鲜少知晓那些伦理纲常。该循序渐进的,先诓着他留驻。】他掩唇轻咳,“要跟我回家吗?你喜欢的都有。”
撅臀前趴着搜刮蜜桃的白蛇,眼眸璀璨似载星光,喜问:“有瓜果?”
池岸注视着他脏污破洞的布鞋:“嗯。”
“糕点?”
“有。”
“鱼?”
“清蒸、红烧、炖汤或糖醋等,任你挑。”改为单膝跪,池岸帮着他捡,同时量体裁衣式抛饵,钓贪吃蛇——毕竟,他虽对渡雷劫化为蛟龙兴致恹缺,拿吃的却没辙,“鸡鸭的做法也有各种花样。”
果然,男子兴高采烈地咬钩:“真的呀?”
池岸抱着1众蜜桃:“当然。”
“你没骗我?”
“我永远不会骗你。”池岸指天为誓、郑重承诺,“而你只需信我就好。”
“那赶紧走吧。”
“稍等。”
“为何?”
池岸把硬桃摊到草地,然后,脱掉外跑铺好,又全部拾起,并招呼白蛇也放进来:“桃毛蹭到很痒,而且,藏袖里兜着、久了会累。”
白蛇遵照,探脑前俯,从衣袂逐个往外掏那些没熟的蜜桃,却隐约间嗅到丝缕的腥膻,他循着味儿抬头,猝不及防地瞅见1滩血污,就近在眉睫:“啊?你…受伤。”
池岸垂眸,捉住他指尖拢进掌心握紧:“无碍。”
“哦。”
“待这儿别动。”
“好。”
“等我。”眷恋不舍地松掌,池岸又再1遍叮嘱,毕竟,前车已覆、当为殷鉴,然后才站起身,朝那棵岁历200逾栽风霜雨露的柿树而去,虽仅数米之隔,仍多次回眸察看,唯恐黄粱1梦。
池岸快速收了画卷,便又亟不可待地朝回奔,等到了,却犯难——若同时拿画跟那兜柿果,怕是画会挤压遭殃。
而白蛇在他蹙眉迟疑时,已经团起外袍拥进怀里:“走吧。”
“沉。”
“啊?”
“你拿画。”池岸相递,同时单手抓过外袍拎着:“蜜桃给我。”
白蛇虽惘惑,却还是接过画卷;算物归原主。
但池岸吹毛求疵:“换左手拿。”
“喔。”
“牵着我。”
“喔。”
“多有藓阶,昨夜又雨,怕会滑。”为免被觉唐突,池岸冠冕堂皇地解释,但瞬间汗湿的掌心,表明他所说虽为实情,却也别有用心。“我带你1起回家。”
牵着那魂牵梦萦的、有温度、有实感的手,夙愿得偿,池岸欣悦葱茏。
碧草如茵,夜承甘露而愈发青翠欲滴。
群花争研有蜂拥蝶舞。
台阶依次递降。
终端恰好通向宅邸的后门。
池岸抬腕扣在纯铜鎏金铸造的兽头门环,却停顿,而后垂臂,跟疑惑打量他的男子迎面对站,诚恳地询道:“可以告知我姓名吗?”
“白…”蛇字黏在舌尖,白蛇讲话磕绊,他竟1时忘记为避蹊跷、茶茶给他取的叫甚来着,“啊…白。”
“白白?”
“额。”
“挺好听的,白白。”咬字缱绻,碾过唇瓣,池岸重新扣环推开门扉,迎着空庭耀新夏的舒朗,郑重地自我介绍:“我是池岸,师傅说我是塘边捡来的,故取此名,既应景,又寄寓自此有陆可依。我还曾有1故友跟你同姓,唤作白汀,我给起的,汀、岸算同源。”
听着颇为熟悉,但白蛇没深究,好奇地踩着如意踏跺进院,立即被墙边姹紫嫣红的风铃花吸引,不太走心地敷衍道:“有缘。”
眸底酿了抹柔色,池岸随后进门:“嗯。”
插好门栓。
视线随他也左顾右眄。
原来,钟家夫妇把庭院打理得如此精妙,细微处皆框景成境。
池岸疾步追赶,侧站在月洞门前,引路:“这儿走。”
蹦跶的白蛇急拐弯:“喔。”
“当心,别磕着。”
“喔。”
“先吃些垫腹,再泡温泉,白白觉得是否可行?”
“还有暖和的温泉?” 以前只有冷溪为伴的白蛇喜出望外,满后院绕圈溜达,感慨此处真乃福窝,果然茶茶说的均是隽语箴言、没撒谎,如今世道确实有变好——以前,经常哀鸿遍野、兵荒马乱,就让只会降雨浇灌田野的他很挫败。“甚好,我喜欢。”
然后,池岸便又牵着热得鼻尖浮汗的白蛇,走避暑长廊。
待说到放纸鸢的闲趣时,他们到了正房前。
还没进…
便恰好被撞见。
从耳房出来拿着鸡毛掸的洪敏:“主子?”咋还牵手呢?这美到雌雄莫辨的男子是谁?错愕呈磅礴之势席卷,惊得她直接忘礼而僭越发问,“怎地凭空多出1俊俏郎君?”
阳光贴着屋檐坠到池岸肩膀,衬得他像茶馆评书里泛光的谪仙,1改往常寡言疏冷的作派,扬声吩咐道:“速端些吃食来,瓜果糕点,都要。”
白蛇闻言热络地朝钟婶咧嘴灿笑。
洪敏机械式作揖应好。
池岸补充道:“喊钟叔立即进城采买,务必家里肉蛋果蔬等1应俱全。”
洪敏奉命惟谨:“得嘞。”
“忙吧。”
“好。”
但她抱着鸡毛掸还没走远几步呢,便被紧随其后的池岸喊住:“让钟叔今日别去接池叙,近期周末也都暂留宿私塾的先生家。”说完又回屋。
原地踟蹰的洪敏不解。
蒸笼般肆虐的日头晒得她目眩。
而当她余光瞥向屋内狼吞虎咽的那位,有些隐秘的理解在冒尖,但转瞬1想,又觉得逻辑说不通,小少爷乃主子领养,为何要避嫌呢?他跟这位郎君,并无冲撞啊。
曾有1故友跟你同姓,唤作白汀——唉,池岸呀,分明认出是老婆,却暗戳戳搞抽象,难道是还在因老婆被篡改记忆而忘了他生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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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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