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莹坐在医院门口旁边的石墩子上吃着糖葫芦，见戚遥出来，咬掉最后一颗，起身问戚遥：“完事儿了？”
今天虽然是个大晴天，但刮起风来也还是寒气逼人，戚遥拢了拢外套走过去：“完事儿了。”
“那我们回去收拾东西走了吧？”贺莹把签子扔到垃圾桶里，“我要回家。”
“这会儿就走？”戚遥看了眼时间，“这才上午十点半。”
“是吗？”贺莹走过来和戚遥并排站着，烦躁地撇了撇嘴，“那吃了午饭再走吧。”
“你怎么了？”戚遥见她这副表情，挑着眉问她，“赵宇呢？你俩又吵架啦？”
“没……”贺莹抖了抖肩膀往前走着，“他……上厕所去了。”
“嗯？”戚遥看着她，“不对吧？到底怎么了？”
戚遥拉了下贺莹袖子，问她：“说话啊你倒是。”
贺莹看了戚遥一眼，叹了口气：“柳祯来了，他俩叙旧去了。”
“啊？”戚遥很是意外，“柳祯来音城干嘛？这都腊月二十七了，他不回家过年啊？”
“谁知道。”贺莹皱着眉，“说是来和投资商谈合作，之前你找他借钱的时候他不是说资金短缺吗？”
“哦。”戚遥答应一句，边走边说，“来谈合作，那倒也说得过去，不过什么投资商啊？竟然投到我们村去了。”
“不知道。”贺莹说，“我懒得问。”
“你见到他了？”戚遥问。
“还不是因为赵宇，跟他说直接来医院门口找他，我又不知道，就见到了啊。”贺莹很是无语。
戚遥笑了一下，伸手在她后背拍了拍：“好啦，都一个村的，你难不成还能躲一辈子吗？”
“我就是烦他。”贺莹说，“反正回去之后要真是经常碰见他，我就不回去了。”
“这么烦啊？”戚遥有点意外，和贺莹散着步往前走着，“那你之后打算去哪儿啊？”
贺莹摇摇头：“不知道，反正不在音城，这边工作是真难找，除了销售就是服务员，要不就是三班倒，我干不了一点。”
“你呢？”贺莹用胳膊碰了碰戚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戚遥叹了口气，摇着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就是想躲，想逃，但也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
“也就这会儿趁着过年回家待会儿，但过了年总还是要出来的，总不能一直啃老吧？”戚遥说着，又叹了口气。
贺莹听着也跟着叹了口气，戚遥听见动静看着她笑：“你干嘛？”
“我……我叹口气啊。”贺莹觉得很是不解，“怎么？只准你自己叹，不让别人叹？”
戚遥笑着：“叹叹叹，多叹几口。”
“我才不叹。”贺莹说，“叹气多了会把好运给叹走的。”
“随便你，我就叹，哎哎哎！”戚遥边说边冲着贺莹晃脑袋。
贺莹看着她，忍不住上手：“戚遥你真的越来越幼稚了你知道吗？”
她翻了个白眼：“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姐，丢人！”
“哈哈哈哈！”戚遥笑着凑过去，“那以后你当我姐，莹姐。”
“闭嘴吧你！”贺莹推开戚遥，“遥妹！”
“戚遥。”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戚遥抬头看去，看见一个身材高挑劲实的黑西装女人，那人戴着一顶黑色礼帽站在巷子口，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究竟是谁。
戚遥拉住贺莹，仔细打量着这人的穿着，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穿黑西装的，冷酷女保镖。
那人抬起头来，摘下帽子，朝右边的巷子里伸了伸手，唇边带着一抹浅到几乎看不见的笑意：“这边有请。”
“费寒？”戚遥看清她的脸，心里竟然莫名生出几分惊喜。
“你认识？”贺莹在旁边小声问了句。
戚遥冲她点了点头：“认识，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等一下！”贺莹拉住戚遥的手，警惕地看了眼费寒，凑到戚遥耳边悄声问，“需不需要报警？”
戚遥笑着撇开她的手：“不用，放心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回来。”
她朝着费寒走过去：“你们怎么样了？我出来的时候听说你们那边发生了二次爆炸。”
“多谢关心，但我不便透露，这边请。”费寒领着戚遥往巷子里走着，戚遥这才发现她脖子处领结下还缠着绷带，刚想开口，又咽了回去。
“琦总，人带到了。”费寒将戚遥领到一辆黑色轿车旁，对着坐在车后座的一个年轻女人说。
上次在乌学九义校的时候戚遥只是远远地看了眼乔琦，当时只觉得这人的穿着和发型看上去十分的雷厉风行，没想到竟然连眼神也是犀利非常。
只一眼，戚遥就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只不过听说乔琦的年纪似乎和廖婧差不多，算起来竟也才二十二岁上下，但如果把两人放在一起，那乔琦这拽到没边的狂野气场简直可以把廖婧直接衬托成一朵温室里的美艳娇花。
虽然看上去很酷，实际上也很酷，但就是莫名让人觉得心疼，拥有这种不符合年纪的沉稳犀利的背后，往往意味着要承受这个年纪的人难以承受的苦痛。
明明都是富贵人家的二小姐，戚遥脑子里莫名闪过乔理和廖原的人像，啧啧！果然，乔理还是太差劲了。
如果这些年来是谢川来当乔琦的哥哥呢？戚遥试着想象了一下，谢川在那样的环境里都能把陈昭昭保护好，一定也可以保护好乔琦的吧？或者兄妹俩齐心协力，戚遥无端笑着，莫名其妙地且十分自信地认为谢川和乔琦这对亲兄妹就是会比廖家的那对要厉害一些。
“果然是他会喜欢的那种人。”乔琦坐在车里，并没让戚遥上车，只是降下了车窗打量着她，然后评价说，“一样的善良多情，简直蠢出夫妻相了。”
“哎你？”乔琦的话让戚遥回了神，虽然听着有点不爽，但还不至于生气。
一样的善良多情？善良哪里不好？多情又哪里不好？怎么就蠢了？还蠢出夫妻相？和谁？谢川吗？意思是她和谢川长得像吗？谢川的长相嘛，帅得还挺牛逼，和他像的话倒也还不错，只不过嘛……
戚遥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反击，乔琦这语气肯定能算是在骂她了，但是她骂得又不是很脏……要不算了？
“你找我什么事？”戚遥磨蹭半天，回了一句。
“呵。”乔琦又笑了一下，戚遥看得清楚，这是**裸的嘲笑。
“没什么事，就是来认识一下你，虽然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但你到底是我大嫂，未来要保管我哥那张银行卡的人，我总还是要来见一见的。”乔琦说。
戚遥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乔琦没再说话，也不放她走，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戚遥只好开了口：“其实，我不一定能和谢川在一起。”
“你可别跟我说你不喜欢他。”乔琦转过头来看着她，“没人会信你。”
“为什么不信？”戚遥反问。
乔琦再次嘲笑：“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如果不是因为喜欢，那就是因为蠢。”
“你！”戚遥一时有些无语，“随便你吧，反正我今晚就回家过年了。”
“你要回家了？”乔琦挑了挑眉，“离开音城？还回来吗？”
“对。没什么事的话应该不会再来了。”戚遥看着乔琦，所以，喜欢不喜欢谢川的，尽管走着瞧。
“难怪。”乔琦点了点头，“难怪。”
“嗯？”戚遥疑惑挑眉，“难怪什么？”
乔琦再一次直视着戚遥的眼睛嘲笑她：“没什么，对他好点，祝你们幸福。”
“啊？”戚遥更加疑惑，刚要开口，被乔琦打断。
“费寒。”乔琦给了费寒一个眼神，升起了车窗。
“是！”费寒走上前来拦住戚遥，“走吧。”
戚遥看了看已经锁上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的车窗，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盯着她的费寒，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走吧。”
“戚遥！”贺莹站在原地等着，看见戚遥真的安然无恙地走回来，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去。
“唉！”戚遥站在费寒身后朝贺莹招了招手，示意她放心。
费寒又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对戚遥说：“就送你到这里，慢走。”
“啊？哦！”戚遥冲她笑笑，“那行，再见！”
“嗯。”费寒应了一声。
“嗯！”戚遥朝她抬了抬下巴，转身朝贺莹走去，刚走一步，听见身后传来费寒的声音，音量不大，但足够听见。
“至少都活着。”
戚遥脚步顿住，回过头去的时候，费寒已经离开。
至少都活着？戚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里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滋味。
“戚遥！你想什么呢？没事吧？”贺莹朝她跑过来。
戚遥转过头来，正好迎上一整片从云里涌出的温暖日光，灿烂得竟还有些晃眼，她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想了想，又拿开了，笑着答了一句：“没事儿！”
是啊，在这持续性操蛋的世界里，能继续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想那么多干嘛。
-
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全了，戚遥从镇上叫了辆车回石水乡，这次的司机师傅很靠谱，一直把两人送到家门口才掉头回去。
“终于回来了呜呜呜……”贺莹一手拖着行李一手背着包边哭边往家门口走。
“你嚷嚷什么呢大过年的？找骂呢？”戚遥拖着箱子走上前去开门。
“回来啦你们？”戚元姮听见动静赶紧出来开门，刚一打开，就看见戚遥拿着钥匙准备开门，“怎么就你们两个，不是说赵宇也要回来吗？”
戚元姮把门打开，伸手去接戚遥和贺莹的包：“快进来快进来，给你们留了饭，还没吃呢吧？”
“赵宇到时候和柳祯一块儿回，正好这样也不用住我们家了。”戚遥把箱子放好，折回去帮贺莹。
“也是，你俩那关系确实不合适再住一块儿了。”戚元姮把东西放好，把微波炉里叮好的菜拿出来放桌上，“对了，遥，那个叫谢川的怎么样了？”
“啊？”戚遥刚坐下喝口水，“你怎么知道他？”
贺莹一进来就看见戚遥质疑的眼神，无奈地摆了摆手：“这可不关我的事，当时廖家和乔家打那么厉害，新闻漫天飞，想不知道都难吧？”
“不是莹莹跟我说的。”戚元姮把碗筷摆上，“就是手机上看的，我都看见你了嘞，但也就一点点，视频说你是被误伤的路人员工，前几天就隔壁那张大姨看见我都还在问我到底怎么了，被我一嗓子吼回去了，要不这一个个天天来问迟早得把人烦死。”
“我草……”戚遥咽了咽，“这么说整个村都知道了？”
“不止吧。”贺莹嘟囔一句，“刚才那司机开车的时候一直在瞄你你没发现啊？”
“什么？”戚遥脱力般往椅背上靠去，“服了，我说怎么这么好心，到地方不停车直接不加钱送到家门口。”
“别服了别服了，没你什么事儿啊，家里的事儿有我呢，你妈我这么些年可不是白混的，别瞎操心。”戚元姮摆了摆手，“赶紧吃，一会儿又冷了。”
“就是，赶紧吃吧。”贺莹往嘴里扒拉着红烧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吃吧吃吧。”戚遥点点头，“爱咋咋地吧。”
“对了，柳祯前两天跟我打了个电话来着，说是音城那边有人要投资，想让我问一下你知不知道音城有个姓谢的老板。”戚元姮说，“我想着你那边事儿也不少，就给糊弄过去了，正好你现在回来了，就问问你。”
“姓谢？”贺莹看了戚遥一眼，没说话。
戚遥咽下一口饭，表情很是复杂：“不能吧？他哪来的钱啊？”
“他和乔家脱离关系，那不得捞一笔？”贺莹又说。
“谁？谢川啊？”戚元姮问，“他要投资柳祯的民宿？遥你知道不？”
“遥不知道。”戚遥忽然特别疲惫，这感觉就像被封禁在风暴中心，全世界都在风起云涌，只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偏偏所有人还都觉得她肯定知道。
毕竟她喜欢谢川嘛~怎么会不知道。
呵呵。
戚遥象征性吃了两口菜，拿着手机起身：“坐了好久的车，屁股都快死了，我出去转转，过会儿就回来。”
石水乡面积挺大，各户人家住得也比较远，说是隔壁，其实最少也隔了几百米的距离，白天偶遇村民的几率都不太大，更别说是在这寒冬腊月的大晚上了。
戚遥趁着村里的路灯在大马路上慢慢走着，完全不用担心遇上什么认识的人，她手揣在兜里，摸着手机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给谢川打个电话。
打通了说些什么呢？问他是不是要投资柳祯的民宿，如果真是他呢？让他别投？
为什么？不为什么，就是不想。
为什么不想？
戚遥皱着眉，是啊，为什么不想？觉得烦吗？在烦什么？
“我管你烦什么。”戚遥拿出手机，一鼓作气，直接拨了过去。
两秒后，那边接了起来，有点杂音：“戚遥？”
“你是不是要投资柳祯的民宿？”戚遥开门见山。
谢川那边安静两秒：“你知道了？”
“不准投。”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一阵沉默。
谢川清了清嗓，一阵关门声后，那边安静了下来：“你，到石水乡了？”
“关你什么事？”戚遥语气冷淡，莫名来气。
“你生气了？”谢川问，“因为我投资的事吗？”
“是！”戚遥很快回答，“但不全是。”
“还有什么？”谢川问。
戚遥停住脚步：“谢川你听好了，我不管你之后到底想做什么，麻烦你和你周围的人说清楚，我和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关系，之后也不会有，让他们不要再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莫名其妙地对我一阵评价，莫名其妙地祝我幸福，莫名其妙地默认我是你的或者你是我的，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不想和谁绑定在一起，我觉得烦！”
“是陈昭昭又——”
“不是她。”戚遥说着，“是你！是因为你！”
“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戚遥慢慢蹲了下去，“我不喜欢被人看来看去，不喜欢被人议论，不喜欢热闹。”
她埋头在袖口上蹭掉眼泪，耳边的电话仍保持着通话，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时间数字，嘴一瘪，更想哭了：“我爸刚和我妈离婚的那会儿，我去找过他，当时他说，他说我妈会过日子，但是只会过日子，他要的是万众瞩目，要家喻户晓，要很多人为他爱得死去活来，闹得撕心裂肺，他说我妈没意思。”
“从那时候起我就恨他，恨他恨得我一天打八回架，打得全学校的男的看见我就跑……”戚遥忍不住哭起来，“我老师天天骂我，天天罚我扫厕所呜呜呜……”
电话里传来谢川没憋住笑的声音，戚遥自己也觉得好笑，但笑着笑着却更想哭：“你不许笑我……我小时候要是遇上你，我一样打……你们这些不老实的男的都该打……”
戚遥吸了吸鼻子：“我其实不喜欢当模特，我不喜欢万众瞩目，不喜欢家喻户晓，我可能是阴沟里的老鼠，我喜欢阴暗地爬行，我见不得光。”
“都怪他……都怪那个渣男，我要帮我妈报复他才选择做模特的，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他格局小了，结果前段时间我才知道他跟我妈离婚不久后就跟他的初恋结了婚，也是生了个女儿，现在安安分分地在另一个城市做着平凡的小生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骗子。”戚遥抹着泪，“大骗子，幸好我妈当时没为他改变，幸好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幸好贺莹也不知道……”
戚遥坐在路边，伸手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没再说话。
听筒里谢川平稳的呼吸声一直都在，戚遥把手机贴在耳边，安安静静地坐在路边流眼泪。
左边忽然传来脚步声，戚遥担心是村里的人，赶紧抹掉眼泪站起身往右边跑，这才发现自己迎面撞上了来人。
那人离她的距离已经不到十米，几盏路灯的光线照在那人劲瘦颀长的身体上，地上的影子随着他的前进一会儿被拉长，一会儿又被缩短，但他步伐轻快而坚定，一只手拎着一袋东西，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清澈明朗的笑容被灯光打亮，喷薄而出的爱意行星撞地球般径直攻入她的心。
“还在掉眼泪呢？爱哭鬼。”谢川的声音从左耳的手机听筒里传来，戚遥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刚才明明是往反方向跑却刚好和来人迎面对上。
她低头擦掉眼泪，挂断了电话。
“见到我不高兴吗？”谢川把电话放进兜里，腾出手去牵戚遥，被她躲开。
“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戚遥把手背在身后，眼角还悬着一滴没能擦净的眼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谢川看着她勾起唇角：“我想你了，刚好也有很多钱了，所以就来了。”
“你什么意思？”戚遥盯着他，“有钱了不起。”
谢川把兜里的黑卡摸出来，再次伸手去牵戚遥，还是没能牵动，只好把卡揣进了她的兜里：“现在是你了不起了。”
他俯身下来，和戚遥的视线保持在同一高度，眨巴着小狗般无辜纯欲的眼睛，唇角却漾着上位者宠溺的笑：“这位有钱的拽姐老板，求包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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