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避无可避，要以诡异又暧昧的方式被揭示真面目。
“嘘——”他突然声音极轻。
流星白同时顿住，他也察觉不对。
他心中诧异有二。
现在，他与唐玄几乎贴着鼻尖，却觉不出这家伙喘气；此外——房顶有人。
下一刻，空间咒术在流星白身后无声地张开。
唐玄瞬间放开对流星白的牵制、将面罩扣回他脸上，闪身躲去一旁的垂纱帘后面。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正主儿来了。
流星白顾不得与唐玄逗闷子，陡然回身，浊弧已经站在他身后。
“我虽登门是客，阁下也不该擅闯吧？”流星白道。
浊弧面色冷冽：“三殿下与你密谋何事？”
流星白躬身道：“我不懂阁下的意思。”
话音落，他见浊弧眼角杀气一闪而过、肩线微抖，看出对方要动手，压住要还手的下意识、绷紧身子没动，只“哎呀”一声做想逃之状。
他如愿以偿，被浊弧掐住脖子按在墙上：“你……咳咳咳……放开……你做什么……？”
浊弧审视他：“你到底是何人？”不等对方回答，扬手便扇。
精巧的掐丝面罩飞起来，划出个完美弧度，磕在桌旁白瓷瓶上，又反弹落地，“叮了当啷”滚远了。
面具后面是张陌生的脸，与浊弧预想的不一样。
“说！流星白在哪里？”他手上力道更紧了。
流星白近在眼前。
只不过三殿下在面罩被打掉的瞬间幻形。这是仙术，他学得不精，勉强蒙混过关。
他心有所幸，若非是不知岁帮他挡掉仙魔堑中淬魂灭魄的禁咒，他怕是已经没本事幻形了。
万事福祸相依，没有绝对。
“不是说……明日启程去接三殿下吗……他在我们宗门养伤啊。”流星白哑声道。
浊弧压根不信，冷笑着翻腕子、尖刀在手，抵住流星白喉管：“少耍花样，再问你一次，到底打什么主意？刚刚在殿上，你为何死盯着我？”
“你……我……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怕他找你麻烦？”
流星白语调慌乱，但表情微妙，像是害怕，眼睛偏直勾勾地看着浊弧，嘴角弯出不明显的笑。
浊弧被看得发毛，立刻环视周围，没察觉有旁人。
他怒气暴涨：“你该知道，求死不得很容易，一会儿老子拿你练煞！”
魔灵之息主要由魔族自身的煞气、戾气转化，更有“捷径”是以旁人练煞，纳为己用。可想而知，能激发煞气的手段毒辣至极。
浊弧见对方始终目露挑衅，打算给他个下马威，捂住流星白的嘴，提刀向他肩窝刺下去——不致命，却很疼。
流星白眼眸一收。
时机已到，他拼得挨一刀，悄悄起咒。
眼看刀尖贯穿身体，侧旁垂帘翻飞。
唐玄身法诡谲，眨眼间到近前。
也就在这时，空间咒术的破口撕开，像张大嘴将三人吞没。
夜色也如是，诡厄渐沉，吞噬了整个尊魔殿。
橙华奶奶得知孙儿没死，开心得睡不着觉，而渐渐又忧心起来。她曾对小孙儿说过“你即便是个小破烂，依旧是阿嬷的宝贝疙瘩”，但其实呢，话被她藏起了大前提——谁也不能动摇灵魔宗掌控魔界。
她强硬了一辈子，不止一次“大局为重”放弃流星白，又失而复得。
她感念上天眷顾。
上天能眷顾她几次？
今时，她年纪大了，自问若让她再次在孙儿与灵魔宗之间做抉择，她还能铁石心肠、义无反顾吗？
“您该早些休息。”魔尊宫长凝劝道。
老太太埋怨他：“当初我叫你将他和阿筠养在人界，你……非将他接回来，闹得后面这么多事。”
魔尊没还嘴，但心中不忿。当年之事非是他一人能主。尊魔殿长老们沆瀣一气，他头疼很久了。他数次旁敲侧击与橙华提，想削弱长老权利，橙华都不为所动，似乎在橙华心里，他这魔尊空有虚名、没了那群老家伙帮衬就是个废物。
他不动声色地想：或许该借此次星儿回来，打压他们嚣张的气焰。
他没提这茬儿，向橙华道：“接星儿回来须得防备内里有诈，我去将出行事宜归整一二。”
老太太知道他想遁：“让唐玄一道去，”她问侍女，“阿玄呢？”
回应橙华问话似的，大殿外堂正中地面上灵光豁然大盛。
光影阑珊尽散开，三道人影骤现——
魔灵使浊弧面目狰狞，掐着一人脖子，提刀向那人肩头狠刺下去；
唐玄单手一晃，缠开浊弧对那人的牵制，另一只手去镗刀锋。
侍女的惊呼声中，浊弧一刀将唐玄两根手指削落，扬出好远。
而唐玄一声没吭，揽住年轻人腰身向后跃开。
落地的瞬间，年轻人挣开唐玄的搂束，拎起他的手吼道：“谁要你多事！”
可他见对方伤口处没有血流出来，手套之下不见皮肉骨血，是一片虚无空洞。
年轻人一直背对着魔尊、橙华等人，待他呼喝出声，橙华第一个坐不住了。她自卧榻上窜起来，健步如飞抢过去：“星儿！星儿是你么……”
孙儿的声音她怎会不记得呢。
流星白回头旋即恢复了本来面貌：“阿嬷。”他嗓子干涩，声音在抖。
老太太将他一把抱进怀里，仿佛要为孙儿挡开风霜雪雨，即便孙儿已经比她高出了一头多。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她哽咽。
魔尊容祖孙二人慈孝温馨片刻，轻咳出声。
流星白轻抚老太太的背脊，脱开她的怀抱，看向亲爹：“尊主。”
他定声行礼，从头到脚都疏离。
魔尊也在打量他，同样没几分温情：“你怎么穿着魃魔宗侍人的衣裳？”
言罢，他又看浊弧，对方低眉顺眼，不抬眼皮。
橙华环视几人，感念唐玄救护孙儿，抽空关切他：“阿玄，你的手……”
唐玄躬身：“老夫人知道我的底，不碍事。”
橙华向他温和笑了，转向孙儿：“到底怎么回事？”
流星白头疼一直没停，见到亲人疼得更厉害了。他强忍着太阳穴的胀痛，扶老太太去榻上坐好，在一旁垂手站定：“孙儿多年前跌入异界缝隙侥幸未死，在人界和仙界游移多年，虽然浑浑噩噩，却非是不想回来，而是不敢冒然回魔界……”他顿了顿，“受死。”
魔尊插话道：“回来就好，咱们从长计议。”
“咣当——”老太太拍桌子瞪儿子，“从长计议？有人算计到你儿子头上了，你还要‘从长计议’？没出息的东西。绵软的脾性何时能改一改？”
宫长凝被指责惯了，别有深意看母亲一样，低声劝道：“尊母莫动怒。”
老太太不理他了，问流星白：“你将事情说说，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去了魃魔宗？”
“最初，我以为是尊主想要我死……所以一直不愿意回来，直至数月前，孙儿意外结识了傀信将军，才知尊主因我迁怒魃魔宗，从未想过要我的命……但我不敢冒然，因为当年害我人就在尊主身边……”流星白没提长乐岛和浊青，只是支支吾吾。
“接着说！阿嬷在这！”橙华给孙儿撑腰。
“当年设计我跌落异界缝隙的，是浊弧。”流星白轻声说完。
这是他的引蛇出洞之举。
无论真相如何，所有的因果都空口无凭，浊弧所做、所言没有第三个人看见听见。
他只得闹一出，让在场所有人看见浊弧对他提刀相向。
魔尊脸色顿时冷了，质问浊弧：“当年你说星儿自行跌入异界缝隙，竟是你害他？”
魔界重尊权。
魔灵使是奴，本该三殿下说什么是什么，无可辩驳。魔尊所以让他申辩，是因为事情太蹊跷了——流星白攀诬浊弧没有意义，幕后有人在挑唆父子反目。
“你说实话，我饶你性命。”魔尊道。
浊弧撩袍跪下，从被空间咒术移动到尊魔殿他就知道今日成不了功，只能成仁。
他低着头，手捂在心口，让大殿下私赠的灵石吊坠贴在胸膛上，突然愤怒低喝道：“实话是卑职看不惯杂灵种为尊，必要维护灵魔宗为上者的血脉纯正！”他抬头正视魔尊，“流星白不在魔界这些年，灵魔宗强盛无比，而今他一回来，就为魃魔宗喊冤，这不正是印证了当年的流言么？他是他那仙界的娘联合魃魔宗留在您身边的祸害！您不可一步错，步步错！”
“混账！”魔尊宫长凝大袖一甩，浊弧被他掀飞出去，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不知呛在哪里，咳嗽不止。
流星白冷眼观瞧，淡淡笑了。浊弧下了一招活棋，他把事情悉数揽上身比当殿嚎叫“卑职全是听尊主交代”高明多了。眼下的情况，不遗余力的护佑才会在众人心里埋钉子。他像是护主心切，实则让人摸不清他的动机和背后之人。
“好了！”橙华声线低沉，自有威严，“将他关到我宅院的私牢去，若是看管不善让他死了，一律连坐！”
她看浊弧这副模样便知道事情一时半会儿难有定论，向流星白柔声道：“你且歇下，阿嬷查清事情，替你出气。”
流星白垂着眼，模样温顺得紧。他深知靠老太太只能“出气”不能“复仇”，眼下背靠大树好乘凉只是第一步：“阿嬷费心了。”
老太太是真的高兴，拉着流星白的手：“阿玄说得一点都不错，言出法随，久念成响。我日日盼你平安无恙，你真的回来了，”她向身边侍女吩咐，“快将幽儿和衍儿招来，告诉他们星儿回来了！”
平安无恙么？
流星白头疼快炸了，根本不想见大哥二哥，只想寻个安静地方缓一缓。
他在老太太面前蹲下，想说“待到明日”，话未出口被头痛扯得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
橙华大惊。
流星白脑袋里的血管好像正被千军万马践踏，抽痛到极致让他双眼发黑，毫无预兆地一头仰倒。
他倒进一个硬邦邦的怀抱，意识涣散前，他又看见那双淡紫色的眸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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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投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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