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满退下后,童瑶带着人和鱼,回了厢房。
明明出这一趟门,也算不上很久,但小院已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墙边的凤尾竹长势极快,贴着墙沿已有郁郁葱葱之态。
那桂花树也冒了新芽,衬得院子都生机盎然起来。
童瑶虽气恼那厮,但望着西院,难以否认,她也有些心生欢喜。
南黛南菱将鱼儿放入池中,她倚在栏旁看了片刻,几尾金银鱼从初初的紧张逃窜,继而跃跃欲试,最后竟大摇大摆,沿着鱼池转悠起来。
像在巡视领地似的。
童瑶忽就笑了,她还能认出,池底哪几个是她按下的卵石,哪些是余子归按的。
这么想着,那人就出现在了垂门处。
童瑶刹那就收了笑,瞪了他一眼,立即起身回屋。
余子归摸了摸鼻子,自然也瞧见院内添了新人,南黛南菱立即行了礼。
“先下去吧,收拾收拾耳房,烧点热水抬来。”
“是,主……”主公的称谓不妥,她们立即改了口,“是,五爷。”
童瑶将皂纱幕篱挂在衣桁上,刚松开手,就感到身后站了人,她往旁侧移步,他竟直接就贴背而上,抱住了她。
“余子归!”
“末将在!”
童瑶回首瞪他,挣扎起来,“主公好大的架子,东瞒西瞒,防我如同防那山贼,这会子凑上来作甚?松开!”
余子归吸了吸鼻子,手却没松,他俯下身来,唇从娇人发髻边的嫩肤开始,贴着磨着,直至耳侧,带着讨好轻哄。
“瓦舍嘛,易散易聚,可纳人数众多,易掩人耳目。”
“我已将事态与嵇叔明了,渚辰日后往来瓦舍,也方便行事,就是……名头上不好听些,但出入风月场所,总归能消除东夷不少疑虑。”
童瑶揪着皂纱,有一搭没一搭转着,偏头躲着他的唇,也不说话。
余子归便顺着脖子往下亲,热气上涌,那轻吻也逐渐变了味。
童瑶轻颤,暗恼起来,她用力拍开了人,躲到了镜侧,正对着面,怒瞪他。
“含糊其词的,话还没说完呢!”
余子归怀中空空,盯着人幽幽站直了身,喉骨滑动几下,这才拿出方才归所时,从旧宅找出的信。
“夭夭在旧宅作画,定也是瞧见柜斗笔砚下的这些信笺了?”
童瑶看到那泛黄的信皮,忽就记起“恕希亲启”这几字。
她眉眼微动,解释道:“我是瞧见了,但并未碰过,也不知里头内容。”
余子归慢步上前,“我知道。”
他抓着她的手腕,行至那装得下二人的榉木扶椅旁,道:“我们一起看。”
童瑶当时就好奇得紧,眼下也没理由拒绝,只在他紧贴着她,让她躺靠在他身上时,睨了他一眼。
余子归不动声色揽人入怀,当着她的面拆了一封信。
他神情平静道:“元丰二十七年,李榕登基,少师顾蠡之斥责邕亲王李烈拥兵自立,工部尚书韩颜回密信告知,可邕亲王依旧以动乱叛贼之名,死于非命。”
“那日凌晨,洛都火光冲天,我被兄长匆忙唤醒,只在阁间暗处见到父王母妃最后一面,他们惨死在禁军刀下,那画面现在忆起,依旧清晰。”
童瑶心下一紧,抬眸望向余子归。
他的神情无波,好似在同她讲睡前故事,她却联想起母后言及此事时的凶险万分,忽就有些后悔,连忙抓住他那粗粝的大手。
他的兄长,想来便是邕亲王世子李博,那他是谁,并不难猜。
李邵,阿少……
童瑶在心中默念了两回他的名字,她实在是无意要去揭他伤疤,让他再痛一次。
余子归被她打断,淡淡勾唇,捏了捏小手示意无碍。
他继续道:“逃出府后,兄长便带我东躲西藏,辗转了许多脏乱之地,城中禁军追杀月余,彼时我尚年幼体弱,没撑多久,便高烧不止,记忆也变得断断续续。”
“最后只知,兄长又逢工部尚书韩颜回,我们勉强才算是保全了性命。”
童瑶靠在他胸口上,轻轻问:“韩氏,便是余氏,对吗?”
“嗯,”余子归敛下眼,下巴蹭了蹭她的额,拿起那封泛黄的旧信,“这是母妃绝笔之信,三封予我,三封予兄长。”
“兄长曾说,有朝一日他真有所交代了,才会拆信报母,可他的信,连带着尸身,皆被顾蠡之带回了中原!”
余子归胸腔起伏,额角青筋四起,眼中终于有了波动,“我会回去为兄收尸的。”
童瑶眼中水光渐起,她伸出手紧紧揽住他,上下抚了抚他的后颈,吻在了他的嘴角,“嗯,会回去的。”
轻柔的抚摸让余子归回神,他侧过脸,与童瑶交颈而卧,娇躯香气逐渐平复了他的心绪。
片刻,他才抬起头,“如今大业未成,但我欲成家,这事母妃定也想听我交代,所以我们先拆这一封,好吗?”
“……好。”童瑶有些哽咽,拿起那封信与他同看。
娟秀字迹让童瑶有了见字如面的亲切,信并不长,多是对幼子的念叨和嘱咐。
【……恕希要听兄长所言,与兄相扶相持……】
【……功课不可荒废,晨练亦不可惰……】
【……勿要过多食甜,勿再攀爬高枝……】
寥寥一页,拳拳之心。
余子归尚且只是红了眼眶,童瑶却泪流不止。
她能想象在那形势紧张,火光通天的暗夜,温柔又坚毅的邕亲王妃,虽已决心与夫共亡,但依旧对幼子们有着无数牵挂。
她盼着恕希如他父亲、兄长那般文武双全,又遗憾自身再无法为他调羹做食,无法因幼儿调皮顽劣,为他缝补碎衫。
“阿少,对不起,我不知是这样……”
童瑶的心泛起酸胀的疼,她心疼他的遭遇,亦心疼邕亲王府的遭遇。
余子归摇首,将人揽入怀中,“时隔多年,我心知身负重任,无碍,今日她见到你了,我心便安定了许多。”
屋内无人再开口,信笺再度收起,扶椅轻轻摇晃着,安抚着两颗越来越靠近的心。
午后烈阳如火,西厢院内却逐渐静谧如水。
直至外头传来脚步声。
“五爷,姑娘,热水烧好了,要抬进屋内吗?”南黛南菱将热水抬到耳房,发现无人,这才又转来西厢右间。
心绪全然收起。
童瑶撑着他半起了身,却被余子归拦腰而止,他缓缓抚了抚她红通通的眼,才对着外头应道:“抬进内室去。”
“是,五爷。”
隔着屏风,南黛南菱将水桶提到了后头,余子归这才将人抱起,不太自然地解开她的外裳,搭在衣桁上。
“你先洗漱休憩片刻,我也回耳房去。”
童瑶见他手臂动作迟缓,蹙起了眉,“等等。”
她昨夜在瓦舍已经沐浴许久,不算疲乏,倒是这厮,日夜兼程的,她凝眸问:“后背的伤,是不是又裂开了?不许再哄骗我!”
“……”余子归见瞒不过去,也老实道:“不算严重,抬手会有些拉扯而已。”
童瑶不再理会,她直接绕去后室,“南黛,到耳房去拿五爷换洗的衣衫来。”
南黛起身,点了点头,将另一桶热水交予南菱,“奴这就去。”
想了想,童瑶又补充道:“避人耳目些。”
“……是。”
余子归摸了摸鼻子,将信笺收好,心安理得留在这屋,开始卸甲胄与皮甲。
将热水兑好,洗漱用具与衣物,还有药瓶药罐都放置在一旁,南黛南菱这才陆续出了屋,守在西厢外头。
余子归确实因与曹延安的打斗再次撕裂了伤口,又因着未及时处理,伤处已泛红泛肿起来。
童瑶见了,是有些埋怨他的,这厮总不将他的伤当回事。
“瓦舍既都是自己人,为何不处理伤口?”
余子归缓缓入水,避开伤口趴在浴桶边缘,“……忙忘了,只想着快些归家了。”
童瑶敛下了眼,是她开口,他才忙活了许久的。
她拿着澡帕沾湿了水,轻轻清洗着伤处,闷闷道:“你要早告诉我,我才不会急着归家。”
热水解乏,余子归长舒了口气,听她这话又嗤嗤一笑,“是我急。”
婚期近了,他确实急,但眼下也确实心安了不少。
童瑶不再多说,认真为他处理伤口,尔后再打水给他擦拭了胳膊与胸口,再往下,她便不再动了。
余子归顶了顶腮,笑得意味不明,“夭夭又不是没见过,帮人帮到底 ,嗯?”
童瑶羞意上涌,又不是她想见的!
丢下澡帕,她直径起身,“你是胳膊不便抬,又不是不便往下伸,自己洗!”
说罢童瑶便出了内室。
余子归笑出了声,想到什么,倒是真的盼这伤好得快些了,他拾起澡帕,快速清理了一番。
待二人都收拾完毕,已是未时三刻。
南黛南菱收拾好内室,便去忙院内的幼植浇灌,打理院落。
余子归趴在他亲手做好的拔步床上,童瑶正为他上着药。
想到什么,她迟疑问道:“府内各房都知晓此事吗?”
“母亲与兄长们都知晓的,香归那会还不记事,嫂子们也一概不知,不过……二嫂许是有所察觉。”
童瑶心中有数,便不再提了,她轻轻涂药,室内一片安宁。
包扎好伤口,她才收起药瓶罐子,“这次定要好好养着了。”
“唔。”她动作轻得他快睡着了,余子归侧了身,示意她也上床躺着,“午间小憩片刻。”
童瑶抿了抿唇,望向外头忙活院落琐碎的侍女。
“没事,到大婚前,她们只会帮忙遮掩,不会多嘴。”
这话倒让童瑶心定不少,她上了床榻,规矩躺在旁侧。
听着外头动静,又不免好奇,“这些奴仆你从何处寻来的?”
看着那双水润的含情目,他的睡意散了些许,对她,他再也没有什么难以开口之事了。
余子归笑着清了清嗓,“邕兵当年十万精兵,夭夭以为他们身在何处?”
这是童瑶万万没想到的,“你是说……”
余子归颔首,他伸手理了理她鬓侧的碎发,“鲁江船舱,夭夭曾问我如何得知你的小字。”
童瑶眉眼微动,忆起这事,还未细思,便又听他开口。
“中原四郡,各都,各城,各邑,上至官署,下至奴仆,明至权贵,暗至商贩,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百业萧条还是兴旺,暗桩势力穿插何家,我都知。”
娇人儿下意识张开了口,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但似乎……又完全合乎情理,元丰二十七年至今,已有十三年。
十万精兵,妻儿子女,数不甚数,更别论那些渗透在各郡的暗中拉拢,人脉网络推陈出新,数十万人盼着邕兵东山再起!
他不仅是主公,也是那些人隐忍多年的希望。
余子归被她这可人之姿怜爱到,俯身堵住了她的震惊,他的声音很轻,又带着某种如愿以偿。
“很早我便有所耳闻,南郡王女艳绝人寰,柔若无骨,那日得以一见,才知名不虚传。”
倒是没有夸大其词,时至今日,依旧能让他酥了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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