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严鹤昭先开口质询：“为什么拉黑我？”
印萧不答，只反问：“这是上课时间，你来这里干什么？”
严鹤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直到现在，游泳馆里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印萧愣了愣，扫视一圈，意识到严鹤昭说的是对的。明明是上课时间，场地内却没有老师也没有别的学生，这中间必有蹊跷。
今天的游泳课换课了？还是老师请假了？为什么他没有得到通知？
印萧心思转得飞快，忽然将犀利眼神投向了岸上的严鹤昭：“是你干的？”
“我给乌教练还有其他选修游泳课的同学发了邮件，告知他们游泳馆需要检修，请他们今天先转移到北区体育馆的附属泳池。当然，我也帮你请了假，乌教练会理解的。”严鹤昭坦然承认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滥用刚刚才取得的校园管理权限……可是，不这么做的话，就没法在学校里堵住你了。”
在印萧警惕的注视中，严鹤昭的声音低沉下去：“你现在是一点都不想见到我吗？为什么要刻意避开我？”
“做人怎么能这么厚脸皮？你还好意思问……”印萧喃喃道，“不要以为我看不穿你们的手段，跟下春药来陷害Omega有什么区别？怎么还敢腆着脸在受害者面前讨清白。”
严鹤昭的语气也不再稳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能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他忽然失声——印萧此时恰巧从水中站了起来。
两人唇枪舌战，漂在水里只能仰头看人的印萧嫌这个姿势矮人一头，不甘示弱地从池子里爬起。这一出水，光裸的身躯便毫无掩饰地袒露在竹马的眼前。
水流从少年洁白柔皙的肌肤上蜿蜒滴落，勾勒出薄肌的一起一伏，荡出纤细腰窝那勾人的轮廓。学院的男子制式泳衣遮得很少，于是堂而皇之地暴露出了更为重要的部分——
在那美妙而青葱的身体之上，布满不堪入目的痕迹。
昨天洛非安用手和嘴唇留下的印记，像一个个耀武扬威的标记那样烙印在此，彰显着曾经被Alpha触碰过的事实。
严鹤昭怔怔望着这香艳又惊心的一幕。
长大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印萧袒露的身体了。今天猛不丁撞见，撞见的就是这副模样……
这副明晃晃被Alpha疼爱过的模样。
来时组织了一路的语言此时都被抛在脑后。严鹤昭呆立失语，忘记了礼貌，死死瞪视出水的印萧。
他眼里的狂风暴雨若是有实体，一定能将整座钢筋水泥的游泳馆都掀个底朝天。
印萧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喂……你，干嘛啊？”
那样看着我，好像犯了错的那个人是我一样。印萧把这句话吞了下去。
严鹤昭恍惚地说：“昨天，你们……那个时候，你疼吗？”
印萧反应过来，下意识退后一步，甚至伸手慌乱又徒劳地在胸前吻痕上挡了一下：“滚！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不许提那种事，恶心！”
他想了想，又为自己的名誉申明了一句：“没有真的发生你以为的那种事，所以不准出去乱说……另外，要是真的发生了，你觉得我还会站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跟你交谈吗？”
严鹤昭听了他的话，冷静了些许，变回了一贯沉稳的样子——尽管只是表面上。
“心平气和？”严鹤昭苦笑了一下，“我感觉不到。萧萧，你明明在抗拒我。”
印萧说：“因为我不想再继续那种没有意义的对话了。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不用再敷衍我了。我已经明白了，对你来说，你在所谓上流社会的地位和在学校的地位是最重要的，而对我来说，我自己的生活才最重要……我们不可能在任何问题上达成一致。”
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两人都恩断义绝了，他本不必讲出这么诚恳的话。
可一贯聪敏的严鹤昭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懂：“萧萧，听我说，至少给我一个机会。我知道你生我气是因为程瑜阑暗算了你，可那和我无关，我事前根本不知道他会使这种阴招！”
他辩解不休。声音落在印萧耳中，就像乌鸦的叫声一样尖利嘈杂又惹人厌烦。
他指天发誓，程瑜阑擅自行动，他全不知情。尽管严鹤昭和洛非安的小团体早有龃龉，但那都是校园里常见的那种学生之间的冲突，不可能上升到民事甚至刑事案件的程度，他也从来无意挑起争端。
再说，从暑假到开学他和程瑜阑就没见上几面，不具备策划阴谋的条件。程瑜阑跟洛非安在京城里有什么过往恩怨，存了什么害人心思，他也管不了。
最重要的是……
“就算我真的要做什么卑鄙无耻的事，我也绝对不会把牺牲你作为代价。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严鹤昭沉声道，“从我有记忆开始，你就陪伴在我的身边；到了现在依然留在我身边的，也只有你了……”
他的话，哀伤真切，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要震动。
印萧强忍心中动摇，咬牙道：“现在再来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解释有用吗？道歉有用吗？就算我真的听了你的话，相信你的朋友陷害我这件事完完全全与你无关，然后呢？又会发生什么？你松一口气，然后就此揭过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照样心安理得地回去跟你那群狐朋狗友厮混，因为我已经原谅了，所以你连愧疚和心虚都不会有……哈哈，别说其他人了，就算是程瑜阑，你也不会和他绝交吧？”
讽刺的尾音像锐利的钩子那样上扬。
严鹤昭面色木然：“萧萧，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严大公子，别怪我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你。我走错一步就会粉身碎骨，所以可不能轻信任何人。”印萧轻声说，“只要你还站在害我至此的程瑜阑的那一边，我就没法相信你。如果……你非要用我们过往的交情来绑架我，要我原谅程瑜阑，甚至帮忙顶下这个黑锅……那我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对印萧来说，最坏的处理结果就是洛家、程家以及被牵扯其中的其他贵公子们达成默契，把所有的的罪过都推到他一人身上。他必须尽全力提防最坏情况发生。
严鹤昭的肤色看上去愈发苍白了，像是突然间失去了血色：“萧萧，我第一天才知道，原来你这么多疑。你觉得我会放弃你然后选择程瑜阑，可能吗？你觉得这可能吗？”
印萧淡淡道：“谁知道呢，毕竟我没什么利用价值，又不像程瑜阑那样有个在首都公安手握大权的叔叔。”
严鹤昭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别跟我赌气，你好好想想吧，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我要按着你的头逼你背下全部黑锅的话……直接用上我的超能力，不就一下搞定了？”
使用【心灵指令】的脑控能力操纵印萧，让他去顶罪认罚，把程瑜阑摘出去——对严鹤昭来说，这确实是动动手指就能搞定的事。
“可我没有那么做，对吧？”严鹤昭对他说，“我只是站在你的面前，想要真诚地向你道歉，接受你的叱骂，接受你对我的讨厌，然后帮你解决问题。”
印萧无法反驳，只能不置可否地呵了一声：“你要怎么解决呢？口口声声说你不是那样的人，那你难道还打算还我清白吗？到时候程瑜阑怎么办？你的其他小弟又会怎么看？”
严鹤昭深深望了他一眼：“程瑜阑会得到他应有的下场，我已经决定好了。”
斩钉截铁的口吻。
印萧眼神闪动起来，他听得懂严鹤昭的承诺，却不敢相信这承诺的分量。
“你、你的意思是……？”印萧的思绪开始发乱，“你准备舍弃他了？可你……”
严鹤昭微微一笑，如雨过天晴，云淡风轻：“好奇了？现在能相信我的诚意了吧，愿意和我好好沟通了吗？”
印萧不自在地移开眼睛：“想让我信任的话，还是先把你的打算讲清楚再说吧。”
他的语气没有软化，因为还没有消气。
严鹤昭顺利拿回主动权，姿态从容地一摆手：“我目前掌握了一些信息，也有了大致的安排。但……学校里人多眼杂，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
“明晚，来和我吃个饭吧？留出足够的时间，这样我们才能详谈。”
印萧脸色又沉了下去：“你在耍我吗？”
“我是认真的啊。”严鹤昭无辜地说，“你知道的，这学校里除了你人人都有背景，所以当你想做点儿什么的时候，越低调越好。”
他看着印萧，微微勾起嘴角。最近半年来印萧也经常跟他生气，但是像这样毫不顾忌地发脾气瞪视他的模样，还真是很少见。
他的小竹马瞪着那双漂亮的杏核眼，秀逸的眉夸张拧起，脸颊因为愠怒而白里透红，像是野生的小狸花将炸毛又未炸毛的样子。
就算是被讨厌了……只要依然被这双猫儿一样的熟悉眼眸注视着，就会觉得非常安心。
至少他还在这里。
“对了，”严鹤昭的话音中隐隐带着愉悦，“为了方便我们接下来的沟通，还有明天的约饭，你得先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印萧反应过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合着他绕了这么大一圈儿，就是为了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印萧把他加回来？
严鹤昭正色道：“你拉黑我，除了泄愤之外没有任何作用，也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你想想看，往后总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印萧说：“如果我就是不想见到你呢？”
“你看，就算你不想见我，我不是一样有办法见到你吗？就像今天这样。”严鹤昭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所以你拉黑我没有任何意义，只是给大家增添了一点徒劳的麻烦而已。”
印萧看着空空荡荡的泳池，心里又气了：“你还好意思说！”
为了堵他，拐弯抹角把一大群人都赶走来制造机会……严鹤昭真是越来越神经了。
才刚当上学生会长，就这么滥用职权。看来这所不正常的学院在他的统治下还要接着不正常下去。
“我保证，只要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我以后就不会再动这样的手脚。”严鹤昭信誓旦旦，“我只不过是想要联系到你而已。只要你行个方便，我也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了。”
他的语气充满信念感，理性无懈可击。
印萧仰头向天，恨恨望着游泳馆超高的天花板。最后，没奈何地哼了一声：“暂时把你放出来。不过，要是你明天给出的方案不能让我满意的话，那就继续回黑名单里待着去吧。”
严鹤昭微笑着：“好，那我回去之后可要加倍努力了。”
条件算是谈妥了，可印萧依然不知道如何面对严鹤昭。
芥蒂未除，他心中就始终还有一根刺扎在那里。
严鹤昭倒还是依依不舍的样子，问他还有没有哪里需要帮助。语气算是温柔体贴，可是……
他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飘落到印萧袒露的肌肤上。视线如索魂般穷追不舍。
每当看见那些暧昧的痕迹，本就幽沉的眼睛便越发阴森……
印萧实在是不自在，下课铃响之前就仓促告退了。
回到更衣室，他打开手机，踌躇半晌，还是解除了对严鹤昭的拉黑。
严鹤昭迫不及待给他发来信息——是明天晚餐的地址。居然不是严鹤昭一向偏爱的那些高档餐厅，而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家常菜馆。
也许并不普通。
那是首都极其少有的，某临海省份偏远地区口味的特色菜馆。
是他们二人的家乡菜。
“……这种时候倒是又会打感情牌了。”
印萧盯着地址上那个名字，喃喃自语。
严鹤昭有心的时候，能把事情办得非常妥帖。这点他见识过很多次了。
可有时，正是因为那个人太妥帖了，八面玲珑无微不至，反倒让他迷茫了。
对我那么温柔的你，究竟是出于本心，还是仅仅只是出于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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