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的主宅位于有名的富人区“京华名景”，是一所坐落在幽静绿野之间的豪奢公馆。即便地处寸土寸金的首都三环，“京华名景”的布局依然错落有致，每一座公馆都独享一片花园，远远隔开邻人。
此时此刻，休息日的平静上午，京华名景安宁一如世外桃源，仿佛从不沾染世间的血雨腥风。
曾经，程瑜阑会在课间的教室里同岳峙闲聊。他一贯把教室当成自己的地盘，所以一聊起来就口无遮拦。
印萧还记得他无意中听见的话——程瑜阑说过，每逢周末，他的父母和叔叔、姑姑一大家子都会携家带口回程家主宅共享天伦。
今天正是他们团圆的日子，适合来个一锅端。
印萧远远站在街角，向京华名景门口的牌坊投去一瞥。
古典豪阔的白石牌坊，牌匾上几个大字龙飞凤舞，尽显威风。牌匾下，一个步履僵硬的少年缓缓移动，踏进了街区。
程瑜阑终于抵达了。
印萧目送程瑜阑通过安保，顺利进入那座豪华的小区。
他没有跟上去。
富豪区的安保一定更严格，他不打算挑战。反正，就算不在场，他也有别的办法能见证一切。
说不定这样还更有趣。
时机已至，印萧下达了第三个命令：
【现在，程瑜阑，把你接下来动手的全程在网络上实时直播。让我好好地看看……】
他想要一切都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发生。
他想要程瑜阑在众目睽睽之下毁灭，没有退路，也无处可逃。
程瑜阑的社交媒体账号开启直播不久，首研附高一众学生都收到了推送。
“咦？程瑜阑开直播了？他想干嘛，播就播呗，为什么还要专门给同学发通知……啊？！这是什么？！！”
“程瑜阑疯了？！”
首研附高的学生们是第一批看见直播的人，也是第一批受到惊吓的人。
印萧和网线背后的其他人一起实时观看了直播。
所有人里，只有他不惊不动。
视频的最开始是手机镜头歪斜摇晃的画面，隔了一会儿才稳定下来，像是被放在了高处。
镜头中，程瑜阑终于现出身形。有些模糊，但已足够辨认。他眉目阴沉、神情木然，像一尊失了魂的凶神。
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女站在他的对面，面容依稀与他相似。
“小瑜，你怎么都不说话？之前我们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给我们发的短信又是什么意思？”
程母忧心忡忡地望着儿子。在场所有大人中，只有她注意到了儿子的异样。
程瑜阑一脸冷漠。被【言灵】诅咒至失魂的他，根本无力对家人的话作出反应。
他位高权重的叔叔冷哼一声：“嫂，你不用问他。他还在跟我们赌气呢。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就知道闯祸，闯了祸又要我们收拾，又要怨我们！”
婶婶姿态优雅地倚着沙发，闲闲出言安抚：“算了，也犯不着跟孩子置气。今天小瑜终于回家了，那么我们来好好聊一聊，帮小瑜解开心结。小瑜啊，你也别误会了，我们全家都是真心实意帮你的。洛家逼得再紧，我们也不会放弃你。婶婶说过了，我们会帮你佐证，一切都是你班里那个穷酸Omega的错，所有责任都会让他来担的……”
程瑜阑的眼珠动了动。
【言灵术】留在他身上的信号，像触动开关的代码程序一样发动了。
下一秒，程瑜阑抬起头，发动了【激素制药】的超能力！
模糊的意识、空白的头脑无法胜任精细操作，超能力甫一爆发，掀起的便是不受控制、毫无章法的暴乱。
在他超能力的感召之下，程宅内所有人的身体都变成了异变的试验田，各种激素无节制地分泌、渗入五脏六腑、浸透脆弱的器官组织……
心、肺、肾……
每个脆弱的人体器官都被注入毒素。
每个娇贵的人体器官都迎来了属于它的急症。
婶婶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头一歪，整个人都软倒下去。
程司长留意到妻子的异状，急切呼道：“静钥……？”
她没有回答。他想举步上前，却感到身体奇异的发热和抖动。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视野开始模糊。
是什么……？
这是什么感觉？此刻在他体内扭曲他感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程父程母离程瑜阑最近，第一时间承受了超量冲击。
一直一言不发维持严肃的程父，在这一刻失去了一切体面。他踉跄倒地，痛苦张口，发出呼喊：“啊啊啊啊！”
抬手想要抓住什么来支撑自己，软塌的手臂却打在脸上。
沾满了血。
是从脸上五官七窍里，缓缓流下的血。
程瑜阑冰冷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戾——就像从前他每次在秘密的角落里，对被他欺负的对象动手时那样。
“去死吧……”
麻木的嘴习惯性吐出狠话。
程司长到底是特殊部门应对超能力案件的专家，大脑转得再慢，也明白过来了。
“是超能力袭击，警卫，叫我的警卫！这个能力……”
他含恨吐出一口血：“程瑜阑，是你吗？！”
那一瞬间，他想质问自己的侄子：你真的这么憎恨我们吗？就因为我们没有溺爱到底，没能满足你的愿望？
失望、厌恶与本能的敌意，就此在他受伤的心脏里扎根。
程家血统不凡，遗传了高等级的异能基因。在场众人，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的超能力与人体和生物相关。所以，即使发现了凶手，也没有办法打断。
只有程瑜阑的堂弟仗着年轻体健，强撑了一会儿，向发疯的堂哥放出一击——一道小小的火焰，像烟花那样冲向程瑜阑。
“你为什么要伤害我们？为……什么……”
堂弟的声音微弱下去。
“……”
程瑜阑没有回答，只是条件反射般伸手捂住被烟花击中的伤口。
他的血从炸得一片模糊的血肉中飞落，滴在地上，与他亲人们横流一地的鲜血溶在一起……
权焰炽盛、不可一世的程家，就这样在直播镜头里血横遍野。
不远处，印萧站在高高的天桥上，俯瞰视野尽头风光奢华的富人区。“京华名景”是如此美轮美奂，但，再宏伟的宫殿，也有坍塌的一日。
他紧紧握着手机。屏幕上直播出的一幕幕，已经烙进了他的心底。
“报应的时候到了……”
他说。
那张美丽的脸上，笑意一闪即逝。
刺激、震撼的场面在网络上总是传播飞速。仅仅十分钟过去，直播切片就开始在大众的网站上流传。
“速报！首都富豪区发生重大事故！多人受伤！”
“有超能力者开直播行凶了……又是报复社会？”
“内含高清图片——首都特大伤人事件现场直击”
“出大事了！首都发生一起超能力者暴走事件，据说凶手想杀自己全家！”
“找到首都直播暴力事件的真凶了，是全国第一学院的学生！”
流言纷纷扰扰，席卷全网。随着小道消息的不胫而走，程瑜阑这个名字被频频提起，以失控行凶的少年犯的身份被网络铭记……
全国都被程瑜阑的暴行惊动了。
而真正策划了这一场复仇的印萧，早在警卫和公安集体赶到之前，就重新戴上头盔扮成快递员离开了现场。
离开之前，他低头看着电子手环，审视自己尚有剩余的超凡能量值。
居然还能发动一次【言灵】……
他想了想，发出最后的命令——
【程瑜阑，用出你全部的能力，在你的脑部制造超量的激素攻击神经元，引发一定量的脑出血和神经元死亡……】
【激素种类和剂量，遵照以下指示——】
这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步。
攻击程瑜阑的大脑，不是为了让他变成白痴，而是要让他的精神在大脑损伤后变得不稳定，以此阻碍后续的侦查——首都公安的超能力者再神通广大，对着一个大脑硬件受伤的人，又该从何入手？无论传统还是非传统的精神鉴定，都会受到极大影响。
他要让程瑜阑的失控发作变成一桩悬案。
从严鹤昭那里打探到公安的侦破手段，再利用网络上的资料库研究如何利用激素给程瑜阑造成隐蔽的大脑损伤……他费尽心思作出种种努力，只为实现最完美的复仇。
他要程瑜阑万劫不复，但同时，也要自己的全身而退。
“……毕竟，这个世界上等着我去审判的人，还有很多呢。我可不能让他们逃过了。”
天桥上，印萧向着程家豪宅的方向扬起右手，稳稳比出一个“开枪”的手势。
“你是第一个。”
砰，少年用口型无声配音。
一直藏在他心底的那把上膛的钢枪，发出了轰向世界的第一声枪响。
警车的呼啸声隔着街区传来。正午的日光在头顶燃烧成阳炎。
体态轻盈的黑发少年朝桥下投去凌厉的一瞥，干脆利落转身离去。
他捂紧了口罩，像是试着藏住那再也无法收敛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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